《明月照山河》白鸟丽

3、月亮的女儿

　　第三章：月亮的女儿
　　神麟府的校场内有许多新来的士兵正在操练，他们个个都手持长枪，英姿飒爽。校场的背后就是郁郁青青的马场，那边饲养着的都是良驹宝马，以供神麟军作战之用。也有不少的将士会在这里驯马以及比拼骑射演武，以往几年李虞北都能在骑射大会上大展身手，令诸多将士艳羡不已，不过他并不是回回第一，甚至可以说他拔得头筹的时候不多。因为在整个神麟军府内，除了暂代神麟府统领一职的顾长青，在骑射大会上能够勇夺第一的将领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是神麟府唯一的女将军——楚玉年。她也是圣上亲封的正宣将军，统管神麟军的翼辅营，她的手下也以女将士居多。
　　楚玉年与前神麟军统领李敬岳有一段不解之缘，据说她是李敬岳带回来的，至于是怎么带回来的，为什么会带一个女子进军营，兴许除了楚玉年自己，再没旁的人知晓了。
　　李虞北第一次正式参加骑射演武的时候才十四岁，那一年他闯进了前四名，在两两对决之中，他遇到的对手正是楚玉年，只不过那时候楚玉年还未被封将，但早已名声大噪。年少无知的李虞北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一个女人。
　　神麟府军中也不是没有女将士，只不过不如男人多罢了。
　　也正是这种轻敌且傲慢的想法，他输给了楚玉年，此后的几年骑射演武，他总是在和楚玉年一争高下。
　　楚玉年比李虞北年长，她找到李虞北，对他说：“小子，你很有潜力嘛，有一天你会超过我的。”
　　随着一声马蹄声，李虞北回过神来，一名士卒在李虞北前下了马，抱拳行礼道：“李将军，顾大将军有请。”
　　“师父。”李虞北到了大将军府里，顾长青正在议事厅等他。
　　顾长青见李虞北来了，便邀他坐下。
　　“师父，您这次召我来是有何急事吗？”李虞北问到。
　　顾长青也不拐弯抹角的，他说道：“这次我是有些事要委托给你了。”
　　李虞北说道：“师父您言重了。”
　　“今日圣上召见我和林相国，本来也算是例见，但林语之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你也清楚，他把持朝政多年了。我们这些武将本就与他多有不和，加之辅国大将军现又在边关与北戎作战，林语之如今权势滔天。”顾长青说到。
　　李虞北其实并不喜欢朝中的这些内斗，但自从辅国大将军被派去与北戎作战后，李虞北也明白，朝中的那群人是不会罢休的。他问：“是林相国又在陛下面前谄媚了？”
　　顾长青摇摇头，说：“如若只是这点事情，我又何必叫你大老远跑一趟？是他想我离开京城，就向圣上提出了让我去调查楚州之事。”
　　李虞北轻蔑地一笑，说：“那个老狐狸，是估摸着师父你不在京城他更没了约束罢了。不过……楚州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顾长青喝了口茶水，复又说道：“先前我们经由邗渠所发的一批又一批的物资都消失了。”
　　“消失？”李虞北惊得站起身来。
　　顾长青点头说：“对，运送物资的正是左右龙武卫下的大队，已经几次了。而且最奇怪的是，派去运送的将士要么死在了那边，要么回来就疯了。”
　　说罢，顾长青叹了口气，他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之南，我现在不能离京，你也知道圣上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极为紧张，而林语之千方百计想要置太子于死地，辅国大将军如今身在沙场，我若再离京，只怕林语之会对太子不利。”
　　李虞北皱了皱眉头，他说道：“我明白师父……”
　　“我想将这件事暂且交由于你去调查，你可以用我的名义进行，我届时向皇上请旨，不知之南你是否愿意。”顾长青说到。
　　李虞北是了解他这个师父的，虽然顾长青是一个武将，但是他性子也算温和，并不是那种五大三粗胸无点墨的粗人，他决计是不会为难旁的人的。
　　“我自然是愿意的，也算是我报答师父的培养之恩。”李虞北笑着说到。
　　顾长青说道：“你我之间说什么培养不培养的，你肯答应都已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可是师父……这件事我此前都没有怎么听闻，恐怕不能立马动身去楚州。”李虞北说到。
　　顾长青点头，他似乎是料到了此情，便说：“这个案子我会让大理寺务必配合你进行调查。”
　　就在李虞北准备离开大将军府时，顾长青又叫住了他，说道：“对了，如若你需要些探查人手，你大可以找楚将军。”
　　李虞北轻笑了一声，说道：“楚姐姐只怕是要嫌我个大男人没用了。”
　　顾长青也笑了起来：“楚将军是心直口快，你若有麻烦她定然是要帮的。”
　　这时的神麟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位先生，这里是神麟府吗？”一个穿着破烂红衣的蒙面女子问到。
　　而眼前的这个士兵似乎是见她是个弱女子就轻浮了起来，他调笑着，说道：“是啊，这位妹妹是来干什么的啊？要不要哥哥带……”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远处的一人给喊住了。
　　“诶，你在这儿打烊晃呢！”是赵峥。
　　男人见赵峥来了，立马换了一副紧张又唯唯诺诺的神色，说道：“哎呀，铮哥，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啊，嘿嘿。”
　　赵峥也看见了那个红衣女子，他虽然心性风流，喜爱美人，但见到这种衣衫褴褛的姑娘也断不会以言语轻佻戏弄。
　　“你找何人？可有文牒？”赵峥问到。
　　那位红衣女子说道：“什么文牒？我是来找我哥哥。”
　　赵峥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饥年，神麟府将士的家眷也不至于如此落魄，看她的样子应当是跋涉千里而来，那红衣上的污尘都连成一片了。
　　“你哥哥叫什么？”赵峥问到。这时，赵峥注意到了这个女人是一双绿色的眼睛，这般的眼眸他还只在坊里的那些胡姬酒肆见过。
　　那女子的眼里透露出一股警惕，她又试探地问道：“你能帮我找他？”
　　本来赵峥是打算替人解个麻烦，可如今对方有些不信任他，这倒让他起了逗一逗她的心。他说道：“那……要看姑娘怎么……”
　　女子眨了眨眼，说：“那我要做什么……”
　　赵峥故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正往女子身前走了两步，没想到那女子竟腾空踹上了赵峥的胸脯，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啊。”赵峥说到。
　　旋即他就开始和这个红衣女子过起招来。这个红衣女子拔出了一把漂亮的短弯刀，与赤手空拳的赵峥打了起来。
　　赵峥原以为她是一个弱女子，却没想到竟然身怀武艺。但他仍有些轻敌，毕竟他在军营里也算佼佼者，也是上过阵的人。他一个恍神，就险些被那锋利的刀刃割到。
　　“好了好了，漂亮姑娘，我认输，我认输。”赵峥说到。
　　那女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说：“带我去找我哥哥。”
　　赵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姑娘，你好歹跟我说说你哥哥是谁吧，这军营里满是男人的，总不能教我一个个地去问吧。”
　　那女子仍用着怀疑的目光望向赵峥，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哥哥叫李虞北，小字之南。”
　　“什么？你哥哥叫……李虞北？”赵峥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她。
　　那女子颔首说：“对，他叫李虞北。”
　　赵峥再三向她确认，是哪个虞哪个北，但那女子所说的皆与他所想无异。可是在赵峥的印象中，李虞北是没有妹妹的。
　　为了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赵峥还是将这个女子带进了神麟府内。原本这会儿就是各个营下的将士休憩的时候，他们看见来了这样一个姑娘，不免都凑上前来围观。
　　这个女子好似也不介怀，还和他们玩了起来。
　　等到李虞北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他皱眉吼道：“都在干什么！是不知道去把马喂了吗？”
　　这时人群才散了开。
　　李虞北看见人群中那个穿着红衣的姑娘缓缓转过头，那遮面红纱被风轻轻拂动，隐隐约约能看见女子的笑靥，那双像绿宝石一般的双眼在日光下更是多了一份光泽。
　　她腾地跳下台阶，奔到李虞北跟前，她兴奋地喊着：“你就是我哥哥？”
　　李虞北摸不着头脑，他眨眨眼，说：“姑娘，你恐怕找错人了。”
　　那女子摇头，问：“你是李虞北吧？”
　　李虞北点头示意，那女子更加欣喜了，说：“你就是我的哥哥！”
　　“姑娘，你找错人了，我没有妹妹，别说亲妹妹，我连远房表侄妹都没有。”李虞北笃定地说到。
　　眼前的红衣女子揭下了红纱遮面，她果真是一名胡人，只不过体型上倒是像中原女子。在一旁的赵峥都有些看呆了，他进过许多有胡姬的酒楼，见了很多漂亮的胡姬歌女，但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与她们都不一样，那些胡姬虽然也是高鼻梁大眼睛，生得风情万种，可不像这个红衣女子那般有英气典雅，她的那双眼里没有青楼歌姬们刻意营造出来的柔媚，而且她的皮肤也比那些酒肆女子更粗糙，一看便知是常年受到了风沙的侵蚀。
　　李虞北避开了那女子炽热的目光，他说：“姑娘，你这般横冲直撞地闯进军营中，可是要被问罪的。”
　　这番话完全没有吓到这个女子，她似乎根本不在乎，更不害怕这些在旁人看来能吓得跪地求饶的话。
　　“可我是来找你的，可敦说你现在就在这里，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的。”她说到。
　　李虞北皱眉思忖，他记得‘可敦’是突铎可汗之妻，也就是突铎的王后。想到此处，一股恶寒从他心底升起。他眯了眯眼，一步步走近红衣女子，他低声说道：“你究竟是谁？”
　　红衣女子那双水灵的眼还望着他，她说：“是我可敦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就在神麟军府里。”
　　“你的可敦，是谁？”李虞北神色极为凝重地盯着红衣女子。
　　“我的可敦也是你的可敦呀，也就是中原人所说的母亲吧。她是个中原人，是曾经燕国的郡主！”红衣女子天真烂漫地笑着对李虞北说。
　　所有人都知道，本朝远嫁突铎的郡主，只有那一位永延郡主。而李虞北就是当年永延郡主和兵部司农之子李元清的孩子。
　　在周遭的军士们窃窃私语起来，言语中不乏有惊讶和蜚语。他们的低语让李虞北愤怒，他吼道：“都给我滚回去加练！”
　　李虞北隐忍克制地捏紧了拳头，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正步步逼近这个红衣女子，不，应该叫她突铎公主。
　　赵峥似乎觉得不妙，他很少看见李虞北有这样的神情，像是在压抑愤怒。
　　“之南……”赵峥小声唤到。
　　李虞北抿了抿唇，说：“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回答道：“阿史那·阿音克丝。”
　　阿音克丝，一个极美的名字，意为月亮的女儿。
　　李虞北又问：“有何凭证？证明你是突铎的公主。”
　　这时，阿音克丝拿出了一枚玉佩，准确地说是一半。她举到李虞北眼前，说道：“可敦说把这个给你看，你就明白了。”阿音克丝好像对于这一切都不那么了解，或者说对于过去的一切都不了解。
　　李虞北对这枚玉佩不会陌生，因为他的父亲临终前留给他的也只有一枚玉佩，而与阿音克丝手上的这枚是一对。这一对玉佩是当年永延郡主与李虞北之父李元清成亲时，皇帝所赠予他们的贺礼之一。
　　就是在这一瞬间，李虞北只觉得肝胆俱裂，他死死地盯着这个所谓的妹妹，这个有着胡人长相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李虞北也拿出了他的那一半玉佩，两半刚好吻合。
　　阿音克丝笑了起来，她说：“我终于找到哥哥你了！”她好似想要拥抱李虞北，可李虞北却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和她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李虞北的语气已经不那么友好了。
　　赵峥在一旁打圆场般说：“有话好好说嘛。”
　　阿音克丝委屈地动动嘴角，说：“我就是来找你的，可敦说让我来中原跟着你。”
　　“赵峥！”李虞北吼到。
　　“在！”赵峥站得笔直，但神情上满是无奈。
　　李虞北忽地意识到自己不应当把怒火撒到自己的同僚身上，他缓了缓，才说：“送阿史那公主去鸿胪寺！”
　　赵峥知道李虞北的性子，况且现在送阿音克丝去鸿胪寺也不妥，毕竟她现在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突铎公主身份的东西。
　　傍晚的时候，赵峥将阿音克丝安排在了女兵营下的房内。
　　“赵大哥。”阿音克丝喊住了赵峥。
　　她问赵峥：“为什么，哥哥好像……不太喜欢我？”
　　赵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好说：“噢，可能是你哥，才认识你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阿音克丝又恢复了笑意，她说：“真的吗？那我知道了。”
　　今夜的明月如往常一般悬于黑夜之中，那一点点的月光映照着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