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山河》白鸟丽

10、传奇

　　第十章：传奇
　　李虞北一行人的路程并不顺畅，他们到城郊之后就下起了雨，几人不得不想办法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我想我们今天估计要露宿野外了。”赵峥说到。
　　李虞北往前看了看，他说：“我们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儿，否则我们估计要淋一宿的雨了。”
　　周围几乎都是高大的树木，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家。雨水拍打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阿音克丝并不像他们一样对于雨水避之不及。因为曾经常年在大漠，鲜少下雨，如若是遇到有雨的时日，部族里的人甚至都会拿出许多的罐子缸子去接。一滴雨水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她的嘴旁，她还会伸出舌头去舔。以前听部族里的老人说，雨水都是清甜的。但阿音克丝尝了尝，没有觉得有多甜，反而是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几人在林中走了许久，到了天微暗时才找到了一座古刹。
　　这座寺庙已经荒废了，里面杂草丛生，大殿中供奉的神像都已经出现了裂口和残缺，神龛前满是灰尘和蛛网。
　　李虞北拿出了一根火折子，他说道：“我们今晚恐怕得在这儿将就一下了。”
　　阿音克丝抬起头望着那尊神像，她问李虞北：“哥哥，这个是什么啊？”
　　李虞北靠近看了看，说道：“兴许是佛像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佛。”
　　几人将东西放到了地上，赵峥说道：“看来今晚我们还得摸黑了。”因为外面在下雨，就算去拾些柴火回来也没办法点燃。李虞北将包里的干粮分给了阿音克丝和楚玉年，他说道：“先吃点。”
　　楚玉年道了谢，接过了李虞北递过来的面饼。
　　“对了，之南，我们到了泓县之后要不要去见县令？”楚玉年问到。
　　李虞北坐在地上，他垂眸道：“我们还是先去各处看看，如若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再去县衙，这几日都是些怪事。”
　　阿音克丝似乎看到了什么，她歪了歪头就往那尊神像旁边走去。神像的旁边是一堆稻草，阿音克丝扒开了那些稻草后，发现有一个洞，洞口还算大，但是没办法整个人钻进去，她便掏出火折子，擦燃了之后在洞口附近照了照，她发现洞口附近所砌的砖块非常脆，稍微用手一捏都会碎。
　　“阿音克丝，阿音克丝。”赵峥喊到。
　　李虞北也望向了阿音克丝所在的方向，他以为阿音克丝只是去观赏那尊神像了。
　　阿音克丝没有回答，她终于能把半个身子探进去了。而李虞北他们也闻声往这边走来。阿音克丝刚把头探进去，将拿着火折子的手往里一照。里面的景象惊得她往后一个趔趄，直接倒在了李虞北怀中，火折子也掉在地上熄灭了。
　　“怎么了？”楚玉年走上前来问到。
　　李虞北还有些愣，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阿音克丝的手臂，像是把她揽在怀中一样，又正对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绿眸。他的心像是被拨动了一般，就在片刻之间起了涟漪。
　　阿音克丝笑了笑，仿佛是她得了什么意外之喜。
　　李虞北将她扶正，说道：“你怎么了？”
　　楚玉年已经先一步往那洞口探去了，她也倒吸一口气，说道：“你们看。”
　　这个洞口后面像是一间密室又像是一个山洞，但里面却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的尸骨。李虞北他们虽不是沙场宿将，但也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见到白骨就吓得不行，可是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么些白骨，难免让人觉得有几分瘆得慌。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尸骨？”楚玉年说到。
　　李虞北回过头看见了那尊神像，他说道：“这里会不会是拿来祭祀用的？”
　　当这个想法从他心底里出现时，那尊神像就变得让人胆颤。神明背后竟然就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楚玉年说道：“就算不是祭祀所用，但竟然就这么草草掩盖……”
　　赵峥将一旁的稻草扯了过来，说道：“还是赶紧把这个堵上吧，大晚上的，也太吓人了。”
　　阿音克丝记得她以前见过天葬，族里的不少老人都信奉这个，觉得天葬后人的魂灵就能去往西天，可阿音克丝只看见了荒野上的累累白骨。
　　几人合力又把那个洞口堵上了。
　　“你是怎么发现那里的啊？”赵峥问阿音克丝。
　　阿音克丝还一副茫然的样子，说道：“也就是看那里好像有一堆东西，而且，不是没柴火嘛，我就过去看了看，就发现了。”
　　入夜之后，夹杂着雨水的寒风也吹进了寺庙内。李虞北原本说他们四个人轮流守夜，起码保证安全，但赵峥倒头就睡了，楚玉年倒是同意，不过她觉得应该没必要，毕竟这个破庙要想来打劫估计也只能把那尊神像搬走了。
　　李虞北就倚靠着墙坐着，他也并不是不习惯在野外过夜，只是他并不太敢放松警惕。楚玉年和赵峥似乎都已经睡下了，他也准备闭上眼寐一会儿。他刚闭上眼就听见了窸窣的声音，睁开眼一看是阿音克丝往他身边靠着。
　　“你干什么？”李虞北低声问到。
　　阿音克丝说道：“冷。”
　　李虞北走到了他的行李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外衣，递给阿音克丝，说道：“你可以盖一下。”
　　阿音克丝依言将外衣当做被褥搭在自己身上，李虞北又坐了回来，他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伸直。阿音克丝抓了抓那件外衣，她往李虞北的肩上靠去。
　　李虞北怔了怔，他微微撇过头就看见阿音克丝闭着眼倚在他的肩膀上。他原本应当拒绝，可不知为何，他伸手拉了一下搭在阿音克丝身上的外衣，把她的肩膀也盖住，耳边传来了她平稳的呼吸声。
　　其实李虞北明白，阿音克丝如今只剩他一个亲人，两人最好的打算就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可他又是嫉妒的，他嫉妒阿音克丝从小在备受关怀的环境下长大，他嫉妒阿音克丝有父母兄长的陪伴……他甚至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被继母和弟弟排挤，最终离开那个家的时候，阿音克丝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他轻轻地长舒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次日清晨，外面的雨停了，他们一行人又一次踏上了旅程。
　　泓县比起楚州城内要质朴许多，而且这里遭受过灾祸，几乎可以算得上百废待兴。街边还设有赈济棚户。
　　“店家，来两间上房。”李虞北对客栈的掌柜说到。
　　阿音克丝打量这家清冷的客栈，她无意中发现了一旁桌腿边的一张被水浸湿的纸。她俯下身拾起来，上面的墨水字迹已经被水晕染了，但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字。
　　“玄君……七章？”阿音克丝不由得念出声来。
　　“我们这儿满了。”掌柜说到。
　　李虞北皱眉，说道：“掌柜的，我看您店里这么冷清，可不像满房了啊。”李虞北说着又多掏出了一些银两，这些银两都足够包下所有的房了。
　　那掌柜的也不是毫不通融，他说道：“也不是我不想，是这几日都不能接外客来……”
　　“为何？”李虞北问到。
　　见掌柜十分为难，李虞北又拿出了银两，说：“店家我想您也是识时务的，我们就叨扰几日……”
　　那掌柜最终还是被银子说服了，他说道：“行吧，但你们出去可别告诉任何人你们是外来人，还住我这儿。要是被玄君弟子发现了……”
　　阿音克丝走上前来，说道：“玄君？是这个吗？”她拿出了手中那被水浸湿的纸张。
　　那掌柜想要去抢夺她手中的纸张，但阿音克丝动作敏捷，没让掌柜得逞。
　　“姑娘，你可别拿出去到处讲，他们的人就在这周围的，过两天他们还要举行布道会，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们是外地来的人。”掌柜近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到。
　　李虞北越听越奇怪，脑子里像是一堆碎瓷片，还根本拼不齐一个完整的东西来。
　　“掌柜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虞北问。
　　那掌柜像是自暴自弃了，他说道：“客人，算我赚您这么多钱，当给您卖命了，只是您出去可千万别和任何人提起这些事，我还想多活两年，我都没娶媳妇呢……”
　　楚玉年轻笑了一声，随即她的目光看向了别处，似乎对于这个掌柜的言语有些瞧不上。
　　“也就是此前水灾的时候，这边几乎断了生计，官府也不让外出打渔，说是等朝廷的救济。可是我们一等就是个把月，这我们哪儿受得了啊，家家都想吃口饭。也就是这个时候，不知道哪来的一群人给我们发放了一些口粮，我们都以为是官府的人，那些人说他们是玄君传人，是派来救济我们的。我们那时候都饿傻了，哪儿还顾得上是哪来的粮食，有得吃就行了。后来那些人就说他们能向神明祈祷，神就会降下恩赐，所以我们的粮食都是他们给的。”掌柜的说到。
　　楚玉年似乎对这番话嗤之以鼻，说：“不过是变戏法罢了，要是真有神明，那怎么不祈祷别发生水灾呢。”
　　那名掌柜解释道：“嗨呀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他们能变出鱼来，而且死去的鱼都还能让它活过来。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他们还会把那些尸骨赶到坟前……”
　　李虞北觉得越听越玄乎，他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让你们接待外来客人？”
　　掌柜继续说道：“他们说这几天是水中之神即将降临，他们要来布道施法。说外来人会打扰到他们，这才不让的。”
　　“歪理邪说！”楚玉年说到。
　　掌柜的见和楚玉年说不通，就将目标转向了李虞北他们，他说：“你们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这可都是千真万确的，我都是亲眼所见。对了，连那个很有名的乐师也是他们的弟子，那个叫什么……龙先生。”
　　“等等，你说什么？龙先生？”赵峥插上了话。
　　掌柜的点头，说道：“是啊，他可是玄君门下大真人。”
　　“哎呀，总之我就只能说这些了，你们可得记住千万别出去说是外地来的人，也别说住我这儿啊……”掌柜说完就去到了后厨那边了。
　　“赵大哥，你刚刚怎么那么激动呀？难道你认识那个龙先生？”阿音克丝问到。
　　赵峥向来喜欢在女人面前显摆自己，他说：“你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那个白先生吗？”阿音克丝点头。
　　“白先生曾经是楚州乐师出身，他还没进宫之前就名满天下了，以前他和龙先生是一同入的梨园，白先生作音律，龙先生就唱词，乐工丝竹伴乐，其中有个乐工弹得一手六弦琴……”赵峥讲起这种风月事倒是擅长。
　　楚玉年和李虞北其实没多大兴致听这些，阿音克丝对这些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也就她是赵峥的忠实听众了。
　　“然后呢然后呢？”阿音克丝兴奋地问到。
　　赵峥继续说道：“他们经常去各地演奏，所到之处都是万人空巷。后来在上元灯节的时候花车出巡时名声大噪，但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先生和龙先生就再也没有在一起唱词奏乐了，而且那个六弦琴乐工也因病离世了。嗯……再后来嘛，就是皇上召了白先生进宫了。”
　　阿音克丝听得如痴如醉，她半天还没从故事里缓过神来。
　　楚玉年像是发现了什么，她说道：“等等，那按照你这么说，现在只有白先生在宫中？那方才掌柜的提到的龙先生……”
　　赵峥双手交叉抱胸，说道：“这就奇了怪了，为什么龙先生会和这个‘玄君’扯上关系？”
　　李虞北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说道：“讲完了吗，赵公子？”他故意这样去臊赵峥。
　　“再不走，我们等会儿连吃的都买不到了。”李虞北说到。
　　阿音克丝笑了起来，她跳到李虞北身旁，拉住李虞北的手，说道：“那我和哥哥去街上？楚姐姐和赵大哥就在客栈收拾一下吧。”
　　李虞北没有拒绝，让赵峥先把行李拿上去。
　　来到街市上，这里比起楚州还要糟糕不少，两人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家还开着的馆子。
　　“哥哥，你相信那个掌柜的话吗？”阿音克丝问。
　　李虞北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阿音克丝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说道：“那哥哥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不全信吧。”李虞北说。
　　阿音克丝笑了笑，还能看见她那两颗小虎牙，她说：“可敦以前对我说，这个世上没有神仙鬼怪。但父汗说，这个世间有神明，他说，天上的月亮就是。”
　　“月亮……”李虞北喃喃到。
　　“父汗跟我说，这个世间最美最好的就是天上的月亮。”阿音克丝说。
　　李虞北走在阿音克丝后面，他没有说话，像是在聆听。
　　“哥哥喜欢月亮吗？”阿音克丝问。
　　李虞北沉思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也许是喜欢吧。”
　　阿音克丝继续说道：“我父汗也说，他喜欢月亮，他愿意把一切都献给月亮。”
　　李虞北并不愿意听到关于阿音克丝的父汗，也就是库咄鲁可汗的事情，在他眼里，这个人就是不幸的罪魁祸首。只是，他看见阿音克丝的笑容时，又不忍冷面相对。
　　月亮……是啊，月亮又知道什么呢？李虞北抬起头，空中只有模糊的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