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9、朋友

　　两人谁也不让谁，桌子上的啤酒瓶空换了几轮，羊肉锅的汤第三次被铜锅烧干，老板上来添水，看到两人这一副斗鸡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是生死情敌。
　　老板打着圆场说：“噢哟，锅里再添点水吧。”
　　“不用了。”李矢清伸出手示意不必。老板识趣地走开，又看了看旁边红着脸，瞪着眼的吴漾。
　　吴漾毫无悬念的在这场以卵击石的男人游戏中败北。
　　喝的是一塌糊涂，不知天南地北。而此刻的李矢清依旧面不改色，完完整整的端坐着，瞧着对面那个不死心的醉汉。
　　“你......你你......怎么，怎么都喝不醉啊...”吴漾打了个隔，对着李矢清说。
　　一个嗝，吐出三分醉意，换回一丝清醒。
　　李矢清毫不在意道：“我说了，我喝不醉，你还偏不信。”
　　“谁说这句话，我都不信。”
　　“那你现在信了吧。”
　　啤酒换白酒，白酒掺雪碧，一水的新鲜喝法儿，吴漾换着样子给李矢清尝试，企图弄醉他，想看看这个大老板喝多之后失态的模样，终于把自己折腾的不着四六，五迷三道。
　　“我信了，我......我好难受啊。”吴漾捂住头，晕乎乎的说。
　　“你哪里难受。”李矢清没体会过喝醉的状态，也不知道该怎么能让吴漾舒服些。
　　“我在这趴一会。”说完吴漾就浑身一摊，头抵在胳膊上，就事儿想睡过去。
　　店老板看不下去了，赶了过来，这俩人从6点过来，喝到现在快5个小时了，他早想关门打烊了！“我说帅哥啊，你这朋友好像是二院的医生吧，要不我给你们叫个车送回去吧，我这小店得关门啦。”老板对着李矢清说。
　　“不用，我自己来。”李矢清拒绝了老板的好意，随后又补充道：“谢谢，他经常来这吗？”
　　店老板：“额，哦，是啊，我经常看到这个医生跟另外一个大高个儿一块过来，那个大高个儿跟你似的，也很能喝。”
　　大高个儿？经常一起来喝酒？李矢清心里想着，这应该是吴漾的朋友吧，那吴漾带自己来这，是不是说......吴漾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了？李矢清看着昏睡的吴漾，眼底涌出一丝笑意。
　　李矢清结了账，走到吴漾跟前，试图叫醒他，可这醉倒的人只想踏实待着，一点也不想动。李矢清缓缓将吴漾的头抬起来靠近自己怀里，双手用力抄起吴漾的两只胳膊，将人上半身搭在自己背上，随后他的两条胳膊又从吴漾的膝盖下绕过去，使劲一提，吴漾整个人趴在李矢清的背上，这个背上身的动作一点也没耽误吴漾，他快速调整了一个姿势，一双胳膊搂住了李矢清的肩膀，又踏实睡过去。
　　李矢清的车停在医院门口，这个地方确实不好打车，他也用不来打车软件。
　　两个人影深深浅浅交叉，一步步往夜色里消散。
　　吴漾身材匀实，一米八三的大个子，着实不轻。李矢清背着他，慢慢走着，心里想到：
　　他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喝酒？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李矢清真心想交吴漾这个朋友，想分享他的忧，可今天吴漾并没有吐露烦心事，只是一味的同自己喝酒，想来是件很棘手的事吧。李矢清回头看看背上的人，甚是不解。
　　他甚至更没想到，无关其他，吴漾只是想灌醉他，仅此而已。
　　一阵冷风吹过，背上的人打了个喷嚏，似是有些清醒了，他迷迷糊糊的说：“回医院......”
　　“好，不过......”李矢清回头看，一句话还没问出口，他又睡过去了。
　　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办公室在哪啊？李矢清心里默叹了声。

　　最终，在好心的保安大哥指引下，李矢清终于把人送回办公室。
　　“啪”
　　李矢清打开医生办公室的灯，倏然看到一张折叠床上一个小男孩在安静睡着。
　　孩子的脸上似乎尚存被风干的泪痕，脸蛋红扑扑的，不似他平时见过的小孩干净白嫩，反而看上去是枯萎的，是干涸的，是遗忘的......
　　一时间思绪汹涌，飞溯到八百年前，他想到了自己，心脏被狠狠锤了一通。
　　八百年前的稚子，在那山上，孤坐，不言语，不动作，不思食，不寝不寐，不人不鬼。即便恍惚间，梦魇也找上他：稚子躺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暗处一记惨烈却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清儿，活下去，活下去！”下一刻，稚子的脖颈被狠狠攥住，呼吸停滞，他喘不上气来，稚子拼命的伸出胳膊，在黑暗中挥舞，两条腿不认命的乱蹬。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苍老嘶哑的男性嗓音传来，那是地狱的召唤。
　　“你的父亲，死了，死了，他该死，哈哈哈哈，你也该死。”魔鬼攥紧了稚子的脖子，那稚嫩仿佛一只手可轻轻捏断。“去死吧，去找你的父亲，去吧！”
　　“咔。”
　　李矢清的心脏生生被拽了一下，他吃痛，清醒了，眼前是这个躺在床上静静睡着的孩子，还有...背上的吴漾。
　　他回过神来，八百年了，时间太久、太久了，不应该，他不应该再有情绪了。
　　他将吴漾轻轻放到一张椅子上，把他头扶正，让他能踏实睡着，又看了眼这个小男孩。他想，自己也许该留下来，这夜里，两个人应该是需要他的，他也需要。
　　此刻的他不想回去。他怕忍不住和山白勾起前尘。
　　李矢清也找了张椅子，坐在吴漾和小男孩的对面，成一副保护的姿态。

　　夜深了，突然，女人进来。
　　李矢清倏地睁开眼。女人见到屋里这场景也惊了：“我...我来看看孩子。”女人看了看小床上躺着的儿子。作势要叫醒小男孩，这里是医生的地方，女人想，怎么能让孩子占着给医生睡觉的地方。
　　李矢清打断女人：“他睡的挺好的。”
　　“可，可是吴医生他......”
　　李矢清看着躺在椅子上睡着正香的吴漾：“无妨，孩子就放这吧，吴医生……喜欢睡椅子。”
　　女人：“那，那怎么好这样，娃娃已经睡的好久了，我喊他起来......”
　　李矢清挺好奇这里怎么会有女人和孩子，起身阻止了女人拉孩子的动作，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男人在这里看病，我和娃娃今天刚赶过来，娃娃太累了，吴医生就让我们在这里休息，我一会就走。”
　　“不用了，吴医生让你们休息，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就在这时，两人的对话终于击退了吴漾的美梦，他清醒了。
　　吴漾揉着眼睛，模糊不清看到一个人，他说：“李矢清？”
　　李矢清也回头看他：“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这是我办公室。”
　　“不错，你还能认出来。”
　　吴漾不搭理他，看向女人说：“大姐？李壮醒了吗？”
　　“还没有恁，今天值班的医生说夜里得看紧着，今天夜里最晚明天差不多得醒了。”
　　“是，最晚明天也该醒了，你今天辛苦些。今天值班的医生是谁？”吴漾说完自顾自的跑出去看。
　　“小张？”吴漾去值班医生室，一个年轻医生正对着电脑工作着。
　　“吴医生？你怎么在？”叫小张的医生也很惊讶。
　　“哦，我今天事情多，就忙的晚点。”
　　小张看看时间，凌晨3点，他心想果然年纪越大，事情越多，他真是心疼师兄，哦不对，算辈分，吴漾是师叔，小张医生师从宋云庭，现在已是他们科脊柱的定海神针。
　　“哦哦，那吴医生，你赶紧回家吧，你明天是不是还排了手术啊。”
　　吴漾心想坏了，他妈折腾他休假相亲，这可把活儿都堆到明天了。他得回家休息，不过这都凌晨3点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行，你忙着，我......这个点儿了，我去值班宿舍睡会。”
　　吴漾自从升了职称，很少回过宿舍，今天也算回味奋斗之路了。
　　不过，这还有个李矢清，该怎么打发他呢？

　　他回到办公室，将人喊出来。
　　“我明天事情多，今晚打算就在医院待着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啊，那个，你车是不是还停医院门口呢？”
　　“你在医院怎么睡？”李矢清不理会吴漾要赶他走的意图，反问道。
　　“哦，我们值夜班的医生是有宿舍的，我也好久没住过了。”
　　“我等天亮回去，我家在郊区，远得很。”李矢清径自说。
　　吴漾：......得，谁让自己不知好歹，非得灌他酒，这回长记性了。
　　“那你，跟我去宿舍？”
　　“好。”

　　医生值班宿舍与其他被称之为宿舍的地方，并无二致。
　　吴漾指着那一张上下铺，问他：“上面？下面？”
　　“你习惯睡哪？”李矢清问。
　　“我喜欢睡下铺，方便。”
　　“好，那我在上面。”李矢清利落的说。
　　吴漾是真困了，合衣躺下。他开口：“这里很久不住，有味道，你身娇肉贵的，能睡得惯吗?”
　　“我以前喜欢游历，睡过各种各样的地方，也吃过许多苦头。”李矢清手一撑跳上床，也同样合衣躺下。
　　一张上下铺，两人同一头。夜是这样静，距离是这样近。
　　李矢清打破黑暗，他说：“吴漾，我说过，你对我有误会。”等了一会儿，吴漾不言，不答，李矢清当他睡着了，他又接着说到：
　　“放下对我的成见吧，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一类人。”
　　他的声音在这平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落进吴漾的心里。
　　静，还是静，持续了许久。
　　“好。”
　　吴漾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李矢清，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