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8、相亲

　　第二天。
　　吴漾一早起来把自己收拾了一通，穿了件深灰色方格暗纹的西装，还弄了发型。他是个精致讲究的人，只是在工作状态上不甚注重外形罢了，天生的好皮相，稍作打理，整个人容光焕发，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观摩了半天。
　　酒窝是在的，那双柳叶眼笑起来也是弯出来弧度的，五官也还是精致的，怎么那一股风流潇洒的少年志气不见了，蓬勃的朝气不在了，难不成真是老了？他反而从这张脸上看出来许多世故来。难不成真要像他妈说的那样，赶紧找个人结婚生子？

　　吴漾第一次相亲，说一点都不紧张那就是唬人的话。他早早的赶到餐厅，并没有像范劳模叮嘱的那样准备小礼物，他实在不知道送什么。
　　“你好，我是王佳佳。”对面一位衣着干练的女孩子，突然出现在他对面，笑意盈盈的看向他。
　　吴漾起身非常绅士地帮女孩落座，随后他坐下来道：“我叫吴漾，你好。”
　　王佳佳身穿一件白色剪裁得当的西装外套，内搭鹅黄色及膝连衣裙，脖子上带了一条蒂芙尼经典款项链，手腕配卡地亚腕表，一副都市女菁英装扮。
　　王佳佳率先发言：“我妈妈和范阿姨是多年的同事了，我也早就听说过你，你是医生，平时应该很忙吧，今天见到你，很荣幸。”一番言辞，落落大方，干净利索，给足了吴漾台阶。
　　吴漾道：“很抱歉，我最近忙着一个课题，确实不得空，到今天才有时间约你出来。”
　　王佳佳笑了：“没什么，我也刚回国不久，也是万事忙。”
　　吴漾实在不知道该和女孩子怎么聊天，之前的两次恋爱经历，他都是被动的那一方。工作后，压根就没见过女医生，女性骨科医生在整个行当里都少的可怜。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以前在国外做什么？”吴漾像查户口一样问。
　　“我在纽约上学，读工商管理，现在就职国内一家做护肤品牌的外企。”王佳佳回答。“现在初冬的节季，是正忙的时候。不过比起你来，我还好些。”说完用手挡住嘴，轻轻笑了。
　　吴漾也轻松了起来：“是比我们好点儿，我们忙起来不分昼夜。”吴漾喊来服务员点餐，“你饿了吧，这家菜还不错，我平时和同事经常过来。”
　　吴漾约的餐厅是一家粤式茶餐厅，平时生意火爆，他特意来得早才算有了一个环境不错的位置。他拿起菜单，就势要问女孩吃什么，只见王佳佳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吃不惯这些，在美国待久了，饮食习惯都已经改变，还有我最近节食减肥，只吃沙拉和低卡肉类。”
　　吴漾：......
　　他看着女孩纤瘦的上半身，很想从职业角度给她分析一番过度节食减肥造成的不良后果。他用意念劝诫自己，他在相亲！他在相亲！他在相亲！于是不管不顾的给自己点了单，他要用吃的堵住自己的嘴。
　　“那你喝点什么？这家糖水.......”吴漾想着女孩子一般都爱吃糖水，可这女的刚刚说她要节食，于是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噎回去。
　　“一杯冰美式。”王佳佳说。
　　“这家不卖咖啡。”吴漾说。
　　王佳佳：......“没关系，我喝水就行。”女孩依旧有礼貌笑着。
　　吴漾：“真是抱歉，我考虑不周。”
　　王佳佳：“没什么，下次我请你。”
　　就这样，吴漾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精美的粤式餐点，第一次没了胃口，女孩一直抿着杯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更吃不下了。
　　一顿饭索然无味，终于快要结束了。
　　吴漾看时间，对王佳佳说道：“你后面有别的安排吗？”
　　王佳佳：“我晚上约了客户，一会要回公司，真是不好意思。”
　　吴漾：“今天是我要抱歉才对，我一会回医院还有事，那这样，我们改天再约。”
　　王佳佳笑着说：“好的，下次我请你。”
　　一顿一口未下的美食相亲刑罚，终于结束了。

　　两人刚分开没多久，吴漾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范劳模慰问电话打来。
　　“儿子，怎么样啊？你王阿姨打电话来说，佳佳觉得你挺好的。”吴漾隔着屏幕就能想象到范劳模满脸笑意的模样。
　　“还行吧，我说不来什么感觉。”吴漾确实对王佳佳无感，这个女孩很优秀，可跟吴漾的生活圈子却南辕北辙。
　　“哎哟，还行就是有戏，你们俩先好好处着啊，年轻人嘛，多处处就好了。”范劳模心里乐开了花：“佳佳刚从国外回来，你多约着她出来玩，啊，有时间带回家来。”
　　吴漾：......仿佛下一秒，他妈就会把孙子名字给报上来。
　　“妈，先这么着吧，走一步看一步，我还有事，得回医院了。”说完也不理会他妈，直接给挂了。

　　医院。
　　吴漾从电梯出来，正准备转弯进办公室。看到病房走廊窗户下，有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地上。他走向前，看到女人低着头，捂住眼睛，她在抽泣，怀里的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女人和小男孩虽衣着败旧，可看着还算干净，女人的头发凌乱，上衣褶皱明显，一看便知这是日夜奔波赶来的，想来一定是工地上受伤的患者出了ICU转过来了，这个女人和孩子就是患者家属。
　　吴漾开口：“你好，是李壮的家属吧。”
　　女人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捂住了脸，简单收拾一下，抬起头看向吴漾，用一口夹杂着方言，有些蹩脚的普通话说：“嗯，李壮是我男人，他，他......”一句完整的话未说完，女人掩面哭泣，这次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小男孩看到自己妈妈哭得很厉害，以为面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叔叔是个坏人，也哭了起来，搂着他妈妈的脖子，看向吴漾：“不要欺负我妈妈，不要欺负我妈妈，妈妈，呜呜...啊...”小男孩伸手抹去女人脸上的泪水。
　　母子俩紧紧抱着痛哭，吴漾的心生生揪着。
　　无可奈何人间世。
　　这种情形他之前也遇到过，每一次他都感同身受，吴漾深呼了两口气，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住，开口安慰道：“大姐，大姐，你坚强点。李壮的手术很成功，他被救回来了。”
　　从医生的角度，他只能这么安慰这个不幸的女人。
　　他知道，这种境遇对她而言，无异于最糟糕。说狠了些，如果男人真的一命呜呼了，她和孩子能获得工地的赔偿，这笔钱拿来抚养孩子长大，自己再勤恳些，赡养父母也不是问题，无非是日子过的苦。而现在男人救回来了，即便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少说要在床上躺个三五年，就算伤养好了，劳动力也大打折扣，男人以后何以谋生？况且他现在昏迷不醒，说不准病情，也许日后复建和恢复，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金钱，这担子都会落在女人头上。
　　女人哭了许久，平复下来心情，跟吴漾说：“谢谢你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娃娃今天上午刚赶到医院，做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娃娃也累的很，一看到他爸爸躺在那，我就控制不住......”女人说罢，又控制不住的抹眼泪。吴漾从门口像病房里瞅了一眼，女人带来的大编织袋行李完完整整的在地上放着，还没来得及拆开，看样子在这里哭了很久。
　　吴漾伸手朝小家伙的头发摸了摸，朝女人说：“大姐，医生办公室里有一张午休床，让这个小家伙先去睡会吧，大人的事回头再细说。”
　　“真是太谢谢你了，医生，我们来的太仓促，也没带什么东西。”女人冲着吴漾一直鞠躬，吴漾连忙把她扶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也累坏了。
　　“不用谢我。”说罢领着女人和孩子向办公室走，把孩子安顿在这，“你在把孩子哄睡着吧，然后你得去病房，医生办公室家属不能待太久。”
　　女人赶忙应承：“是是是，我让娃娃在这睡一会。”
　　吴漾离开办公室，准备去外面消散他的情绪，把空间留给女人和孩子。

　　吴漾朝着医院门口慢慢走。
　　忽然医院门口停着的一辆车，有人推门下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人是李矢清。
　　两人相隔一米，视线相撞，李矢清比吴漾略高一些，吴漾站远了看他才舒服。
　　吴漾先开口：“你来医院干什么？”
　　李矢清：“我来这附近看一个场地，下个月底，有一场大型的青瓷展览，邀请了国内外□□门官员和一些艺术家，挺有趣的。”
　　十分钟前，他面前是一个被现实狠狠击打无能为力而相拥痛哭的女人和孩子，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在跟他说：商贾权贵之间的游戏挺有趣的。
　　呵，可真是讽刺，吴漾心里嗟叹。
　　他说：“然后顺便来我们医院找我？”
　　“对，上次说在你们医院附近请你吃饭的，不过我在刚刚来的路上，没有看到合适的餐厅。”
　　吴漾心想着，就你那么挑的眼，能在这找到入眼的餐厅那才奇怪。他们医院在老城区，这个位置虽然居于市中心，但是周遭环境着实一般，确实没有可登大雅之堂。
　　“我们医院附近乱糟糟的，你肯定找不到地方。”吴漾心里说实在的有些怨怼，需要找个出口发泄，他心生一计，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得，这回我请你吃，我带你去。”
　　李矢清欣然前往。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大排档一条街。
　　李矢清看向吴漾，吴漾也看向他，冷静地丢下几个字，扭头径直走进去：“涮羊肉。”声音传向身后的人。李矢清跟着这声音走进去，那是一个塑料帐篷，围的严丝合缝的，满屋子铜锅涮肉的热气飘着，还挺暖和。
　　吴漾利索地拿着菜单用笔划拉，头也不抬地问李矢清：“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啊？没有的话我看着点了啊。”
　　“不忌口，都能吃。”
　　吴漾豪气地大手一挥，点了一堆食材，对大排档老板说：“先上俩扎啤酒，青岛，原浆。”
　　李矢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他又发现了吴漾的一面，这个朋友当真有趣。
　　“没吃过大排档吧，人间至味在人间，这可是真真的美味儿。”吴漾揶揄他说，心想着一会使劲灌他，看你这大老板还怎么端着。
　　“当然吃过，我游历过很多地方，最喜收集各地文化及手艺品，当然也包括各地传统美食文化。”
　　......吴漾今天一点也不想听到他念经。
　　桌子上摆着刚端上来的两大扎啤酒。“能喝吗？”吴漾抬下巴点了点啤酒问李矢清，有些挑衅的意思。
　　“我没醉过。”
　　“你小子口气不小呀。”
　　“我确实没醉过，我不爱饮酒，也很少喝，可是我天生酒量好。”李矢清解释道，的的确确，他确实有个喝不醉的本事。
　　吴漾：“行，那咱们今天试试。”吴漾自恃是在酒局上滚打过的，酒量尚可以，看李矢清这副文人做派，一看就是不能喝的主儿，跟他在这吹什么牛.
　　李矢清看得出今天的吴漾有心事，想喝，我就陪你醉一场吧。
　　朋友间不就应该彼此相互诉衷肠吗？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