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10、身世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那眼睛睁了一宿的无辜人。
　　李矢清依旧未睡，衣着完整，硬生生横着瞪眼躺了仨小时，而他下铺的人还在熟睡。他看时间，6:01。往常这个点，他也许已经起床晨跑，与新鲜山林耍玩，或故步太极，或走五禽戏，再回他窗明几净的大厨房做一份早餐，在悠扬的曲目中恬淡度过每一段他珍惜的清晨时光。
　　一日之计在于晨。
　　他决定将下面的人弄醒，跟他告辞离开，利索的起身，长腿一蹬，一跃而下......
　　下一秒，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一夜的冷静和安定，血液是不似日常活跃的，怎经得起他这陈年老腿折腾，生生地把脚后跟给震麻了。
　　同样也把在下铺酣睡的吴漾震醒了，他揉着眼，好容易才将视线对焦，只见地上躺了只一米八七的大虫子，直挺挺的冷静躺平，脸色煞白。
　　应该很痛吧，怎么就不吭一声呢，强忍着？
　　吴漾宿醉的声音，开口有些嘶哑：“你怎么了？从床上掉下来了？”
　　李矢清：“......没有。”他深呼吸，重重呼出一口气，以此缓解疼痛。
　　“是震到脚后跟了吗？这...这可大可小啊。”吴漾似乎还没清醒，宿醉后的清晨是最头痛的，他揉着太阳穴，同样在缓解疼痛。
　　吴漾清醒过来后，下床扶起李矢清，将他安置在自己床上坐着，吴漾俯下身想去看看他的脚踝，却被李矢清拉住了。
　　“我没事，不用看。”
　　“不要讳疾忌医，医生是不会嫌弃你昨天没洗脚的。”
　　李矢清：......“真没事，我的身体不会出现问题的。”
　　“哪里来的盲目自信？你没问题？刚刚在地上痛得起不来的不是你？”吴漾毫不留情面的说。
　　“我是能感受到痛感的，但是...我真的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在一般情形下，我不会生病，也不会出现问题。”
　　吴漾：“不一般的情形是什么样？”
　　李矢清：“不知道，还没遇到过。”
　　“你小子，我第一次飞机上遇到你，你差点就过去了，还说自己身体不会出现问题，你可真行，我看是你那私人医生天天给你灌迷魂汤吧，你还真以为自己金刚铁骨啊。”
　　李矢清：......
　　确实，他第一次遇到吴漾，在吴漾看来，他差点就挂了，刚刚这番说辞简直是吹牛。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有，我就是脚后跟被震了一下，缓一时就好。”
　　“行吧，你先这坐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要是缓过来，最好还是去拍个片，我给你看看，别是骨裂了，现在天冷着，人骨头比较脆。”吴漾说完站起身，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合衣睡了一夜，浑身皱巴巴的，收拾利索后，随后又转身对李矢清说道：“我说你身边有我这么一个优秀的创伤医生，你还不好好利用一下。”说完自信地笑了笑，甚是好看。
　　李矢清霎时心里感觉到一丝暖意：“我真没事，谢谢你，吴漾。”
　　吴漾看他认真起来了，也不想跟他多开玩笑，他知道这人特别容易认真，容易当真，于是也不多说，万一这小傻子因为自己说了什么不经意间的话给当真了，他还得解释一番。
　　哎，麻烦......
　　他起身去食堂打发早饭。不多会，吴漾拎着一袋早餐回来，豆浆，包子，茶叶蛋，吴漾早餐必备经典三件套，他冲李矢清招呼：“给你带了早餐，过来吃吧。”他突然想到，上次李矢清请他在沁园吃饭，他是知道自己是申城人，才特地做了这一番安排的，于是他补充问道：
　　“你是哪里人啊？”
　　李矢清坐在吴漾床上，正准备接过那一袋三件套，没想到吴漾这样问，一时噎住了。
　　“我......我家在卞城。”
　　“哦，卞城在哪啊，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吴漾道。
　　李矢清：“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我已经记不清，远到我不敢想起，远到不存在这世间。
　　李矢清又想起了那个孤独又破败的稚子，仿佛如昨日，那道沉重血腥的记忆又涌上来，他用力克制着。
　　时间不过转眼，吴漾没看出来什么异样，他继续说道：“那你怎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申城呢？哦，对，你祖籍是那的对吧，你爸或者你祖辈举家搬到申城创业发迹，才有了你这个只手遮天的李总，哈哈哈，我说的对不对。”吴漾比划着脑海里填充着的各种创业成功新闻，大肆想象。
　　李矢清：“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是和我老师一起来的，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和老师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在申城也住了许多年。”
　　吴漾从来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会有这样一段惨烈的过往。
　　在昨天，吴漾从心里接受了李矢清这个朋友，出于李矢清的真诚，出于两人对某些公平概念和所谓阶级秩序的共同观点，出于两人对生命同样的敬畏之心，吴漾是认可这个人的。可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风光无两、星光熠熠的人，曾经历这世间最惨烈的痛。
　　李矢清如此不痛不痒的表达，却让吴漾失了言语。
　　吴漾过了好一会开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我...唐突了。”吴漾直视李矢清，眼睛里是歉意和真诚。
　　这回轮到李矢清愣住了，他很少向别人吐露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一切，在面对吴漾时，他打心里信任，也从未想过要欺骗或隐瞒。
　　“这没什么，已经很多年了，吴漾，你不用感到抱歉，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我愿意跟你谈这些。”
　　吴漾已经很久没脸红过了，他听到李矢清说“我信任你”，唰的一下，耳朵红了，脸红了。这比大部分患者对他的信任，让他更加满足。
　　“嗯。”吴漾简短的回复，他不好意思了，不想再继续朋友这个话题，既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不必非要在言语上过分强调，他催促李矢清赶紧吃早饭。
　　“你赶紧吃饭吧，一会凉了。”
　　李矢清端着豆浆，吸了一口，实在不怎么样，剥开鸡蛋，勉强吃了两口，包子更是没尝。
　　“你们医院食堂的早饭不好吃。”
　　吴漾：......“只有这个，反正你也不天天在这吃，今天对付一顿算了，也毒不死你。”
　　吴漾说完转身去洗澡，换上他的白大褂，准备上班。

　　李矢清的脚踝渐渐缓过来，他缓缓站起身，冲着正在收拾发型的吴漾说：“你今天要做什么？”
　　“一会先去病房跟着主任查房，下午有两台手术。”
　　“我想跟你一块去病房，看看昨天那个小男孩。”李矢清说，同时他也更想了解吴漾平时的工作环境。
　　“行啊，不过你可得低调点。”吴漾转过身，收拾干净的吴漾，看起来清爽帅气，他扔给李矢清一个蓝色的外科口罩，吩咐他带上，两人出门。

　　骨科病区。
　　“你就在办公室待着，我得先去查房，等我结束了再带你去找那个孩子。”吴漾对李矢清说道。
　　话刚说完，杨许进来办公室。一眼看到带着蓝色口罩，身形修长的李矢清。李矢清也看到杨许，大块头，大个子，他想这就是昨天那个店老板说的跟经常跟吴漾一起喝酒的朋友？李矢清暗自打量起这人，眼睛直愣愣、黑洞洞的看着杨许，这不是什么看好人的眼神。
　　杨许：“哟，这是谁啊？”
　　吴漾：“朋友。”
　　“哦，帅哥，来这么早啊，找吴漾有事儿？”杨许朝李矢清的方向看着说。
　　吴漾：“没事，他一会就走，主任那边好了吗？”
　　“好了，我就来叫你呢。”杨许冲吴漾说，眼睛却一直看着李矢清，他好像在哪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他搂过吴漾的肩膀，俩人勾肩搭背的离开办公室。杨许临走前又扭头瞅了一眼李矢清，眼神还是犀利，这人到底谁啊，杨许在心里纳闷着。
　　李矢清心里也并不平静，他看到吴漾和别人这样亲密动作，心里竟然感到一丝不满。他还没有成为吴漾很熟悉的朋友吧，可以到随时勾肩搭背的地步，不过吴漾昨天是趴在他肩上睡着了的，他心里想，一时心结又解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这是每天早晨在病区的常见场景，与每一床的患者密切交流是医生唤醒一天工作的力量源泉。
　　葛培元领头，吴漾、杨许一左一右并后行走，身后另跟着另几位医生，齐齐整整的白大褂，步伐一致地行走在走廊中，落地有声，无疑是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病房门开，吴漾看了眼病床号，开始记录。
　　“35床，感觉怎么样？今天早上小便了吗？”葛培元俯身低下头问患者家属。
　　“嗯，医生，挺好的，小便正常……”
　　一番望闻问切后，进程过半，下一个是李壮，吴漾心里默默想着。
　　女人看到葛培元和杨许是有些慌张的，不似见到吴漾，吴漾给女人的感觉是温暖的，是可倚靠的。可另外两位医生就真的像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冷冷的，她有些发怵。
　　李壮今天一早就醒了，杨许是他的主治医生，一早就把刚醒来的重症患者李壮给处理妥了，吴漾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
　　“医...医生，我男人醒了，不过现在还不能说话。”男人鼻子嘴巴都插上管子，葛培元上前查看了一番，一切正常，嘱咐女人几句，便转身冲杨许说：“挺好的，盯紧着点。”
　　说罢，一行人准备离开，吴漾目光在这间病房四处巡视，他在找小男孩，终于在快要离开病房时，转身回看，小男孩躺在他爸爸旁边的病床上踏实睡着。
　　吴漾心酸，女人真是朴实敦厚的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