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17、第十七章-车祸

　　若说这世上最耐得寂寞、最懂得自我为伴的，便是这山白老道，无人知晓他如何来，亦无人看得明他的性格，他的心思。比如此刻，吴漾面对着将李矢清一手拉扯大的山白老道，却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尬坐局面......
　　手里的青瓷鼻烟壶就快被他的体温焐出汗了，这山白依旧眼神冷淡的看着他，转头直视也不是，干坐着也不是，两人就这么在客厅的棉质沙发如坐针毡。
　　终于，吴漾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咧嘴换上他的招牌笑容，说道：“您在剑桥主要做什么研究？”
　　山白：“细胞学。”
　　吴漾没想到这高冷的教授这就放下架子，快速在脑海里搜索关于他了解到的细胞学领域的学识。可琢磨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他一个外科医生，都是手上功夫，细胞学这类的生物研究，他还真是匮乏。不过，他最近好像是看过业内的一些研究报道。
　　“哦，我倒是略微有了解，最近某个研究所的干细胞转化再生倒是有些突破性进展。”吴漾一脸坦然的说。
　　山白如同所有科学家一样，听到自己专业领域的内容，不免要侃侃而谈一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只分化出来一些组织而已，又不是真的长出来器官，也值得这些媒体大肆报道。”
　　吴漾果然猜中了，他决定就跟这冰山教授聊这个。
　　“研究进展一小步，临床应用一大步，您实验室的这个研究成果对整个科研界都作出了贡献，我是一个临床医生，主要是动手的，您是做研究的科学家，有您这些科学家打头阵，我们包括患者，都是受益的。”
　　山白之所以做生命研究的主要一个原因，是为李矢清，也为自己。于这点而言，从未有为黎民百姓造福的想法，如今听到吴漾这样说，似如枯木逢春，仿佛心里那颗颓灭的种子在召唤生机。
　　“嗯。”山白只应一声，不言了。
　　吴漾不死心，他确实对山白也是好奇的。“您和您团队现在主要做的研究项目还是这个吗？”
　　山白端起茶，抿一口，道：“还是，如你所说，干细胞转化再生是21世纪最值得探索的生物技术之一，我们在朝着更大的目标前进，如若他日，再生器官实现，对临床应用也是有重大意义的。”
　　吴漾听君一言，不亚于葛培元的日常敲打，他瞬间热血，说道：“是！无论是像您这样做研究的科学家，还是我们临床工作者，我们的目标都是统一的！我......”
　　李矢清在厨房利索施展，不多会就准备好午餐，正进来喊这两人，就看到吴漾这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他看看一句话顿住的吴漾，又看看正在低头品茗的山白，三人一时，谁都不言语......
　　“老师，吴漾，用饭吧......”

　　李矢清准备的这一餐，不可谓不用心，不到一个小时，稳当当发挥出的三菜一汤，既迎合了吴漾的南方人口味，又照顾到山白喜辛辣菜肴的嗜好。一张长餐桌，山白居主位，李矢清和吴漾各坐一旁，这座半山别墅自建成拥有它的主人以来，第一次如此热闹。
　　“我过段时间要先回英国一趟，很快回来。”山白如家中长辈一般，先开口道，他夹起一块宫保鸡丁放进碗中，他要回去证实李矢清关于长云剑、关于那梁申的一番推测，思考片刻，又紧接着说道：“清儿，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的身体要注意......”
　　“老师不必忧心，我无碍的，今天只是受那件事影响罢了。”李矢清放下筷子，老实看向山白道。
　　一旁早饿坏的吴漾，正对着一碗土豆炖牛腩大快朵颐，他本不打算掺和这师生二人的对话，可总也忍不住道：“我说你啊，不听医生话也就算了，你难道连你老师的话也不听吗？踏实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等李矢清，山白先开口朝着吴漾的方向说：“倒不必去医院，我在时，我可以照看，我不在，你可以。”
　　吴漾一时没听出来什么不对劲，他头也不抬，直接回复山白说：“看病还是得去医院，再说，他不是有私人医生吗？”
　　“他那私人医生可是一点也近不得他的身，倒是你。”山白看向吴漾：“你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个带回来的。”
　　吴漾：......这家人是准备讹上自己了。
　　他看向山白道：“我...我...我们是朋友，有问题，有困难，肯定是要出手帮忙的。”说完又冲向李矢清说道：“不过，你要是让我看，那你就得听我的，抽空去我们医院做个心电图去，我给你找个心内科医生看看。”
　　李矢清笑了，他还从来没有像此刻心窝里踏实，“老师放心，我真没事，之前那次，你都看过了，没大碍的。”紧接着又对吴漾说：“你要是让我做，我就做，我听你的，你安排吧。”
　　“嗯。”山白也不多言语了，吴漾也不吭声了，闷头扒饭。

　　又是一个门诊日。
　　吴漾结束充实的一天，伴着晚高峰的凉夜，驱车去往他爸妈家，今天又是范劳模大显身手的好日子，等红绿灯的档口，电话响了，来电是杨许，吴漾接通。
　　“怎么了，你小子......”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杨许着急的声音：“没时间跟你贫，赶紧回医院！新园路那边出车祸了，咱们医院离的最近，好几个重伤患者都送到咱们这，急诊那边正找你呢，你赶紧滚回来！”
　　吴漾立时反应过来，赶忙提速掉头，冲电话那头喊着：“继续说！”
　　“一辆小轿车，特么的不会开车的女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刹车当油门了，直愣愣地往前冲，撞倒一辆货车，货车为了躲她直接撞出隔离带，这还不算完，有个骑电瓶车接孙子放学的大爷正好过红绿灯，被甩过来的车尾巴撞飞了，现在四个重伤患者都在急救呢，我现在正往急诊赶，你特么麻溜的，快点！”杨许一口气说完，他刚下手术台，衣服还来不及换，赶往另一栋急诊手术楼。
　　吴漾现在恨不得把车扛起来跑，虽然离医院没开出去多远，可这反方向路况堵的人心慌，他索性就把车就近找个路边停下来，摸索到一辆自行车，往医院蹬。
　　二十分钟后，吴漾和杨许都出现在急诊手术室，急诊科的姜主任正在给他们讲目前的情形。
　　“新园路车祸的四名患者，伤势最重的是那个老人，年纪太大了，倒地时直接撞到后脑勺，检查结果显示颅内压严重增高，不排除闭合性颅骨骨折的可能性，关于全身骨折的X片还在拍，情况不明，一起跟老人被撞的还有他孙子，小孩情况倒还好，有些轻微脑震荡，以及其他皮肤组织擦伤。”姜主任缓了口气。
　　杨许急着说道：“其他人呢，那个肇事女司机......”
　　姜主任继续道：“你听我说，伤势其次的就是这个女患者，急诊赶到的时候，人还清醒着，不过她的一条腿陷在车座里，失血严重，现场的消防员采取措施，好不容易才将患者救出来，人也给生生痛晕过去了，她右腿自膝下挤压变形损伤严重，不用做片子也能看出来膝盖粉碎性骨折。”他说完看向吴漾，示意他提前准备。
　　又紧接着看向杨许道：“再就是货车司机，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他很会保护自己，车里的安全气囊及时发挥作用，初步检查有些颈椎损伤和肺出血症状，算是幸运的。”姜主任接诊到很多事故现场，他话锋一转：“不过按说这个女司机，她这车可是豪车啊，怎么安全气囊当时没起作用呢？还有，她的车是突然间刹车失灵的。”
　　吴漾和杨许正在万分认真听姜主任讲病情，突然来这么一句，俩人顿时都愣了：“什么？”
　　“这次车祸也算大交通事故了，在现场警察勘察的时候发现的，我听了一嘴，说这个女患者的车，刹车片坏了，看样子，不排除人为的痕迹...”姜主任放低声音说道。
　　吴漾、杨许：......两人一时沉默。
　　杨许先开口道：“靠！没人性，要真是这样...特么的，这是四条人命啊，是三个家庭，还有老人和孩子！”
　　吴漾在一旁青筋暴起，他同样也在克制愤怒，老人何辜？幼子何辜？男人何辜？
　　姜主任见此赶紧说道：“你们俩控制下情绪，真相交给警察，我们只管救人。”说完，使劲拍了两人肩膀，要他们放松，继续嘱咐：“手术室在准备，一会片子出来了，你们俩先看看研究下手术方案，还有......”
　　一句话未说完，后方传来心电波信号的声音。
　　“叮......”
　　机器的声音将三人的视线引到手术台上。正在给老人施救的颅底外科主治医生，看向床上躺着面色煞白又有些乌青的老人，一旁的护士盖上白布，医生宣读：“患者，抢救无效，死亡时间19:21”
　　在场所有人，低头默哀。
　　姜主任走近手术台前，拍了拍那主治医生的肩膀，叹了口气：“患者年纪太大，你尽力了，谁都不想这样的。”

　　手术准备就绪。
　　吴漾这次的手术难度不小。这女患者膝关节粉碎性骨折加上小腿髌骨骨折，两处骨折断端碎片较多，他要将这些碎片拼合成骨折片，统一复位，打钉子，形成内固定，把创伤的不具有拼合可能性的细小骨碎片一一清理掉，再缝合创口。这是一项需要极强的定力、足够的细心耐心和力量控制得当的一项手术。
　　吴漾，是一个合格的执行人。这类棘手的术式，他遇到过的，不在少数。
　　他快速穿戴好手术服，做好术前消杀准备，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边带手套，一边问助手。“患者家属签知情同意书了吗？”
　　助手回答：“家属据说刚赶过来，我去看一下。”
　　手术室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回踱步。刚刚说话的助手医生走出来，看了眼手术单的患者基本资料，冲着那男人问道。
　　“是...舒蔷的家属，是吗？”
　　那男人回头，看到身穿墨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言一语回答道：“是，我是他老公。”
　　“哦，赶紧的，你老婆粉碎性骨折，挺严重的，在手术台上躺着呢，赶紧签字！”说完把其中一张知情同意书拿给男人签字。
　　男人接过单子，盯着那白纸黑字，过了一会他问道：“这个手术成功率，大吗？”
　　这助手被他这么盯住一问，有点懵，想着这男人恐怕只知道老婆出车祸，还不知具体病情，于是拿出专业的架子来回答：“你老婆是右腿骨折了，没碰到头，另外有些失血严重，其他暂无大碍，不过还是要等手术结束后观察，至于手术成功率，你放宽心，你老婆的主治医生，在我们医院没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手术。”
　　助手说完后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却发现这男人并没有一副放松或安心的模样，是面无表情，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随后，这男人抬起头看，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表情是...是失望？
　　男人快速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递给医生，说道：“谢谢，有劳您了。”
　　助手医生快速回到手术室，把刚签好的知情同意书随手放到一旁的准备桌上，随口跟吴漾说道：“好奇怪啊，她...”他看着手术台躺着的舒蔷，继续道：“她老公，知道自己老婆正在做手术，怎么反而看起来有点失望呢？”
　　吴漾手里动作顿了一下，眼皮上挑，说道：“失望？”
　　不由得，他眼睛向桌子上被签字的知情同意书看去，那纸上赫然写到三个字：
　　王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