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懂你意思了》芒不果

6、关于偶像

　　直到第二天众人坐在机场vip候机厅的时候都还在讨论这件事。
　　当然，是当着方之晓的面的。
　　“不可能的老大，”简边联嚼着嘴里的肉包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野蛮吃相，“你知道现在社会对这种小偶像转行去当三流演员有多鄙视吗？顶级鄙视，鄙视链最底端的就是小偶像演戏了，放弃吧，如果你真的这么爱这糊咖的话。”
　　“我也觉得，”闻子于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低血糖，这会儿吃不下半点东西只能靠喝牛奶续命，“演员不比只用卖人设就能固粉的偶像啊，人家需要演技，演技，OK？北影门口常年累月蹲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抢一个尸体的角色，你说人家没演技吗？人家至少还有学位，你这莫名其妙给他安排一场戏的男主角，这不得被好多人恨死。”
　　“就是，这么多人寒窗苦读抱着演员梦冲进校园，”简边联摇头道，“最后还是抵不过资本的社会，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肯定会被骂死的，放弃吧。”
　　小江给众人各自剥了几个茶叶蛋，擦了擦手：“我觉得方老师的演技很好啊，在舞台上面对镜头的时候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就算是公布排名的时候都很冷静。”
　　“这就叫演技？”简边联简直有些怀疑这个文秘的水平，“人家演戏是要根据剧本来的，他那样充其量只能叫做假人。”
　　方之晓只能无语道：“我还在这儿呢……”
　　阮啡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实际上这是我现阶段审视过最适合他的路线。”
　　她示意小江打开了iPad。
　　简边联和闻子于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来的一整个关于方之晓的职业生涯规划设计方案简直大眼瞪小眼，秉着各自的职业操守和习惯之后接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哑口无言。
　　“好吧，”简边联说，“看上去还是可行的。”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是专业人士，”闻子于道，“这行水太深了，您要从哪儿开始做起？现在已经有投资方找到您了吗？”
　　阮啡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咖啡：“我就是投资方。”
　　简边联差点被鸡蛋呛死。
　　小江顺手给她递过了一杯水，这才险险顺过了气。
　　“你现在要开始做投资方了是吗？”她说，“你真是要将金主这个名号贯彻到底啊。”
　　“这不是目前形势最便捷的解决方法吗？”阮啡道，“与其去上门推销，不如自己着手，更何况我在伦敦辅修的就是戏剧。”
　　“戏剧，是的，戏剧，”简边联将头埋进了杯子里，“然后修出了你这么个抓马的人格。”
　　“等一等，”方之晓终于找到了几乎加入这场关于自己人生大事的对话，“我能说句话吗？”
　　“鉴于你本身身份在这项目里面的特殊性，”闻子于道，“我的建议是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话，因为你的意见对项目展开没有什么影响。”
　　“为什么啊？”方之晓实在是搞不懂她们这群人的脑回路，“难道你们不需要问一下我的意见吗？”
　　“因为这方案本身是围绕你的性能拓展进行的安排假定，”简边联道，“原则上来说你的意见的确是没什么参考价值，因为在这里你的作用只不过是一个商品而已，即将被我们拓展功能和相应卖点的商品。”
　　方之晓不得不说自己被这种直白的说法彻底冷血到了。
　　然而对方顶着这么一张专业而严谨又充分抱持礼貌的脸，他还真是一点气都撒不出来。
　　倒是阮啡终于发话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方之晓总归还是有点怕她的，但此刻坐着的这么多人里大概也只有阮啡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商品，于是也只能试探着开口。
　　“我想问为什么要突然让我当演员，毕竟我一直以来在做的都是偶像的工作——”
　　“因为偶像行业已经没有未来了，”阮啡喝了口咖啡，“这个时代的大趋势以及结合国内的国情就注定了这个职业设想的单一，原本是模拟日韩的职业架构进行功能规划的，但实际造就偶像的是日韩的国情，而不是社会的趋势。”
　　“什么意思…….”方之晓觉得自己跟这帮人说话总是脑子有点不够用。
　　“意思是就是只有在日本和韩国那种扭曲的社会环境下才能真正成为培育‘偶像’的沃土，”简边联动了动手指，“日本的偶像业昌盛时期是在昭和时代，战败后的日本国民急需一种大规模信念上的安抚，也是我们俗话说的精神鸦片，也就是那时候诞生了众多的歌姬角色。”
　　“而显而易见，当初的日本偶像就是最初时候的信念模型，他们致力于在荧幕上面提供一种鼓舞人心的形象，同时也被良好地保护在象牙塔里，这点跟后面乃至如今的日本偶像定位方面都大相径庭。”
　　“现在的日本偶像，已经基本被当做虚拟恋人来对待了，”闻子于道，“所以入行的基本默认行规就是恋爱禁止，丑闻禁止，大家都要做积极阳光的小太阳，粉丝永远的伙伴，一起加油哦~”
　　方之晓听得目瞪口呆：“你们不是搞房地产的吗，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清楚——”
　　闻子于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不懂事的二次元。”
　　“跑题了，”简边联咳嗽了几声，“总之，本身就是因为日韩两国国民精神压力大，才会培育出偶像这种夹在艺人中层定位尴尬的荧幕职业的，日本偶像以荧幕形象为主要卖点，也就是人设，韩国偶像则是走唱片路线，也就是国内现在最普遍早期就在引进的唱跳，但是那都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定位如此。”
　　“日本人喜欢纸片人，也早就习惯纸片人了，所以他们对于人设的打造驾轻就熟，同时公司也有一系列的产业链给他们进行新人的培养，综艺，EP，还有影视剧，各种社会活动，路线很明晰的。”
　　“而韩国人很会包装，他们本身的唱跳的实力就是亚洲最变态的，韩国练习生你也听说过嘛，人家的业态都霸占偶像界好多年了，现在你要咱们走哪条线跟人家比？”
　　“同时，本身国内的生态环境也不适合偶像的发展，”阮啡接口道，“实际上你自己的亲身经历也证明了，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唱跳舞台，所以在几年前国内偶像的培养机制就已经逐渐转向了综艺，但是实际这方面的效果也只是在白白消耗艺人的职业寿命。”
　　“你想做搞笑艺人吗？”闻子于往嘴里塞了个葡萄。
　　“倒也不是特别——”方之晓犹豫。
　　“搞笑这条路你以为很简单吗？”简边联插嘴道，“所有戏剧里实际喜剧要比悲剧难得多，让人发笑很简单，重点是要笑得有营养，不然会被人抨击低俗无趣，而悲剧色彩就简单一点了，就算你的段落很俗套，但是大家都会对比较可怜的故事嘴下留情。”
　　“现在国内的文化产业已经全面在走下坡路了，”闻子于痛心疾首地摇头，“节奏越来越快，大家为了赚钱都发疯了。”
　　“最妥帖的方法就是做某个常青节目的常驻嘉宾，”简边联接着道，“不过人家既然都是常青节目了，人员也肯定固定了，你再加进去不伦不类的，而且很容易被人看出来是带资进组。”
　　“所以照你们这么说，只有演员这条路可以选了吗？”方之晓道，“但是就像你们说的，偶像转行去当演员，骂声很多。”
　　“多就多呗，有人骂就有人关注，”简边联在这方面倒是很看得开，“你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有人骂吧，而是直接查无此人。”
　　“但也不能就这么去污染人家的眼睛啊——”方之晓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闻子于大惊，随即仔细端详他这张脸，“我觉得你长得也不丑啊，不然阮总也不会看上你。”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广播终于开始提示登机。
　　于是众人站起身来，提前从贵宾通道进入机舱。
　　倒是简边联还不忘碎嘴几句：“我还以为以阮总的本事咱们至少得坐私人飞机呢。”
　　阮啡倒是还有心情跟方之晓解释：“之前停在意大利了，下次有机会让他们开回来。”
　　方之晓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只得惶恐：“不用了不用了，坐这个也挺好的。”
　　他可还没坐过头等舱呢。
　　终于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定之后，果不其然方之晓发现自己的位置是在阮啡旁边。
　　心头虽然有点尴尬，但也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挨过这几个小时。
　　阮啡早就把这架客舱的头等舱包圆了，此刻里面只有他们几个乘客，乘务员端上了香槟，小声询问她们需不需要用点点心。
　　闻子于来者不拒，现在终于可以直接躺着不用动弹了，乐得享受。
　　阮啡抿了一口酒，偏头看着方之晓不自在的举动，突然开口询问。
　　“你不想当演员吗？”
　　方之晓突然被她问到这里，也是有点猝不及防，却还是咬咬牙，决定实话实说。
　　“我对自己的演技没什么信心。”
　　“放心，”阮啡道，“你可以做好的。”
　　“阮总，”方之晓注意到其他人没有在留意这边，于是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我产生这么大信心的，但我真的，真的不是那么好的人。”
　　“是吗，”阮啡偏过头看他，“你觉得你很差劲？”
　　方之晓被她问得有些哑口无言：“反正在这行干得不是很好。”
　　“因为你缺少一个伯乐，”阮啡道，“你很幸运，遇到我了。”
　　方之晓实在有点遭不住她这时刻仿佛身在云端的那种怡然自得，每次交流都感觉不在一个频道上，但相处下来却觉得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总归这种仿佛物种上面的差距都让他压力山大。
　　“阮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
　　“你讨厌我吗？”她问。
　　方之晓被她问得一愣，立即回答：“没有。”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说，“因为我很有钱？”
　　“不仅仅是这个，”方之晓无奈道，“你的谈吐，学识，你的思想，每次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很多时候都不太听得懂，当然，我觉得我脑子不笨，但是，这可能就是差距吧。”
　　“你当然不笨，”阮啡竟然笑了一下，“人因为所处的领域不同，存在一点认知上面的残缺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是想安慰我其实你有些方面也不懂吗？”方之晓道。
　　“当然不是，”阮啡抿了一口香槟，“这世界上没有我不懂的东西。”
　　方之晓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喉头梗血。
　　“实际上，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让你好过一点，”她又开口，“我跟你的想法恰恰相反，活了这么多年，唯独你才能让我觉得，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飞机要准备起飞了。
　　因为是早晨的飞机，考虑到有些人需要补眠，所以空乘过来给所有人送上了毛毯和眼罩，还贴心地准备了香薰。
　　然而闻子于一直过敏喷嚏打个不停，他们这才不得不匆匆撤掉。
　　虽然方之晓还有满肚子的疑问，见阮啡已经合眼休息了，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只能跟着在飞机的嗡鸣声中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简边联实在无法理解阮啡竟然还给方之晓准备了个办公室。
　　“办公室，办公室，你认真的吗？”她几乎是在大喊大叫，“他的职能注定了他每天正常工作的八个小时基本都是在外面跑来跑去，游走在各个不同的城市里，就这样你还要给他准备一个办公室，我可是给你申请了一个月啊！你怎么不给我一个办公室！”
　　“你还没有办公室吗？”阮啡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似乎心情不错，“我以为门口那个茶水间就是你的会客所。”
　　“阮啡你这个差别待遇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简边联气急败坏，“你是巴不得把小白脸三个字直接烙在他脑门上吧，现在全公司上下都还在对你那莫名其妙搞出来的影视娱乐议论纷纷，这种风口浪尖你就要像在选妃一样直接八抬大轿把他迎进来吗？”
　　阮啡点了点下巴：“你说的有道理，小江，办公室的安排还是先待定吧。”
　　“待定个屁啊，给我啊，”简边联简直忍无可忍，“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啊，小江，不要打电话了，直接给我。”
　　“可这样一来方先生目前的办公地点在哪里呢，”小江问，“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工作事务，但是需要先暂时存放一点东西。”
　　阮啡想了想：“让他来我办公室吧。”
　　“太浪漫了，总裁，”简边联面无表情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三天之内这张办公桌就会变成你们打情骂俏的场所。”
　　“简顾，”阮啡耐心道，“办公室？”
　　简边联终于投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倒是方之晓被通知去阮啡办公室谈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发蒙的。
　　在此之前他倒是不知道原来3S总部的规模这么浩大，这么一整个辉煌的办公楼竟然都是他们的，上上下下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是一副职场精英的打扮，方之晓不由得对自己现在身上这件套头衫和运动短裤有些自卑了起来。
　　一踏进阮啡的办公室他整个人更是惊呆了，将近一百平方的空间里只有在中间稍微靠拢落地窗的部位摆放着一张设计考究的办公桌，角落里的牛皮沙发色泽陈旧却不失韵味，整体的装潢就是源自于某种不知名的极简赤贫工业风，暴露出来的钢筋水泥简直硬核味道十足。
　　他先前倒是无数次设想过阮啡这样的总裁日常工作环境到底是怎样的，只是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对比这么强烈。
　　阮啡正在酒柜前面挑酒。
　　“要喝点什么吗？”她稍微转了转身，却没有看他。
　　“给我水就好了。”方之晓小心翼翼道。
　　“这还真是一个难题，”阮啡动了动眉毛，却还是按下了手边的指示铃，小江立刻进来了，“给方先生准备一壶矿泉水。”
　　方之晓终于忍不住发问：“你这里摆了这么多东西，竟然没有水？”
　　阮啡却不以为然，走到了沙发面前，示意他跟着坐下：“因为我尝不出味道，所以喝什么都没有差别。”
　　方之晓有些好奇，跟着在她对面坐下：“为什么尝不出味道？”
　　“后天性味觉失灵，”她晃了晃手里的朗姆酒杯，“还有很多感官上面的缺失。”
　　方之晓一时语塞：“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末了又觉得这问题实在有些涉及隐私，自己是不是有点越界了。
　　但阮啡却没有在意：“因为吃了我妈做的菜。”
　　方之晓：“？？？”
　　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发生的吗？”
　　他竭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毕竟眼前这个人可是举国闻名的超级大总裁啊，顶着这么一张冷漠又专业的脸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讲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真的不是在逗他玩吗。
　　“天赋异禀吧，”阮啡冷静道，“从某方面来说我的母亲，的确是一名天才。”
　　小江把水送了上来，方之晓这才终于匆匆喝了一口，缓解了自己此刻的尴尬。
　　阮啡却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就是这么突然间，她突然走了过来，坐到了方之晓的身边，一瞬间距离拉进，两人的体温也险些相接，方之晓的呼吸也与此同时瞬间停滞了。
　　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想着，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吗？
　　自己要不要严词拒绝？
　　可是她是阮啡啊——
　　阮啡却没有管他这么多，在他顾自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突然就这么拉高了自己的裤腿，方之晓也是同时脱口而出：“阮总您等等——”
　　然后视线停滞，看着那截白皙纤细的小腿，又看看她的脸。
　　竟然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除了有点尴尬外，竟然还有些泄气。
　　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啊？
　　“你还记得这个吗？”阮啡问。
　　方之晓被她提醒，只得去看向那条腿，上面不起眼的内侧有一道长达二十厘米的伤疤，被缝合过后有种狰狞的挣扎感，几乎是触目惊心。
　　他的心脏莫名一紧，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倏然间漏了一拍。
　　“这是——”
　　“你还记得吗？”她说，“本台记者，方之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