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懂你意思了》芒不果

5、揭晓第二十八名

　　这一天最终还是来了。
　　二公结束的排名公布，最后留下来的四十名选手都视死如归般的站在原地。
　　他们静静等待着主持人一一念出那些进入25名的人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方之晓在这瞬间倒是半点难过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有的只是一种仿佛松了口气的释然。
　　解脱了吗？不是的。
　　他的脑中空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钱消的名次在第十八名。
　　他首先兴高采烈地从位置上蹦了起来，然后率先蹿到了方之晓的面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加油，方哥，我先过去等你！”
　　方之晓也笑着回握。
　　如果钱消没有因为此刻的欣喜冲昏头脑的话，他或许就能看见方之晓眼里那稍纵即逝的难过。
　　“第二十八名，”主持人顿了顿，“方之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之晓总感觉自己听到了全场的一阵莫名其妙的哗然。
　　他并不想自作多情地理解为那是别人对于他这么低名次的遗憾，他在此之前已经在心中排练默演数次，面对着镜头，也要完美无瑕地展现出自己最积极的一面。
　　他将手放在胸口，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冲全场鞠躬。
　　“非常谢谢你们，把我送到这里来。”
　　他没有抬头，却还是听到了钱消难以置信的声音。
　　“怎么可能，方哥！方哥——”
　　其他几位翻腾的成员也各自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不清楚蒋云升到底有没有把自己交换的事情告诉他们，不过无论告诉与否，对方之晓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终于直起了身子，不断跟身边的人进行安慰性地拍肩拥抱。
　　他想，他跟翻腾的缘分，结束了。
　　或许，跟这个舞台的缘分也结束了。

　　排名揭晓的时候录制的时间总是会被无限拉长。最终录完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四点了。
　　方之晓因为昨天为了公演的排练而几乎整夜没有合眼，此刻强撑到现在也是有点头脑发昏。
　　他还得回去收拾行李，虽然早在知道自己会在二十八名止步的时候，他就已经偷偷收拾好了东西，但眼下最终尘埃落定，他还是有些忍不住眼眶发酸。
　　是的，他原本以为，会有奇迹发生的。
　　比如他的人气会突然回光返照，比如翻腾会突然想通。
　　比如，比如，各种比如。
　　他最终还是拎起了行李。
　　钱消过来看他了。
　　他的眼睛已经哭得跟个桃子一样，这个今年才十八岁的男孩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却是在队里跟方之晓最亲近的那一个，也总是大大咧咧地喊他方哥。
　　不管他此刻到底是不是真心的，方之晓也被他弄得有点动容，强忍着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走下去啊，”他说，“你在翻腾还有好多好多年呢。”
　　“方哥你也是啊，”钱消哽咽道，“你也在翻腾啊，你在I.LC啊，你是我队长啊——”
　　方之晓苦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他解释。
　　只能把自己的眼泪在手背上擦干净，最后哑了嗓子：“我跟翻腾的缘分尽了。”
　　他拎起包袱踏出了门。
　　钱消大觉不妙，立即想要跟着出去，却被工作人员拉了回来：“方哥，什么意思啊，方哥，你解约了吗？”
　　却也是在这时候，突然有个女声响起。
　　“他没有解约，只是他以后就是3S的人了，”她道，“欢迎你，方之晓，我会送你走上顶峰的。”
　　方之晓看着眼前的那张脸，被遮掩在金边眼镜之后的那双眼睛，在暗色的路灯之下显现出一种琥珀般的色泽，像是某种能够蛰伏于黑暗里食人的猛兽，冷静，却致命。
　　“我说老大啊，”简边联赶紧一把把她拽了回来，“你站远点成吗？你是没看见他那体格吗？一拳打死一个你应该都不在话下的。”
　　“存疑，他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光有一个身高，也不过刚刚达到一米八的及格标准，刚刚走过去好多都是快一米九的人形长城了，这年头当偶像没到一米八五不许进门是吗？”
　　简边联简直被闻子于这站在边上说风凉话的习惯给气得没脾气了：“你有时间在那里点评来往的人的身高没时间把她拉好？她要是挨打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要是真想揍人我们拉着也没用啊，”闻子于道，“我才一米六，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没有三百斤，你要我怎么抗衡？都跟你说把那文秘跟班叫过来了你不听，非要人在车里等着。”
　　“这是我的问题吗？车里没人直接停在路边是会被贴条的！”
　　“又不是扣你的分你这么害怕干嘛？”
　　“不好意思，”方之晓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们是？”
　　闻子于终于发挥出了点自己做为洽谈人员的作用，立即职业习惯般的条件反射向前伸手：“你好，我是3S的影视文化项目组负责人，闻子于。”
　　“现在承认自己是负责人了啊？”简边联见缝插针道。
　　“毕竟升官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闻子于谦虚道。
　　“3S的人？”方之晓疑惑道，“就是你们？”
　　“具体的咱们能到车里去谈吗？”简边联搓着胳膊道，“毕竟天挺冷的。”
　　于是众人只得全部前往路边的那辆加长宾利。
　　天可怜见，方之晓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坐进加长宾利。
　　其余诸多被淘汰的选手拎着各自的行李走进另外一边的大巴，同时也都把方之晓直接被这三个莫名其妙一身考究正装的女人带走的景象看在了眼里，不由得彼此交头接耳。
　　“不是说翻腾跟人做交换把方之晓放弃了吗？怎么感觉他的待遇不像是被放弃了的样子啊？”
　　“就是啊，好像说是把合同转移给了什么三流公司，听都没听说过。”
　　“这还看不出来？肯定是被金主包养了啊，也不对啊，方之晓长得也没那么小白脸啊？还都快三十了，哪个金主会喜欢这样的？”
　　“你懂什么，现在这些富婆什么口味的没尝过，指不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有人喜欢方之晓这样的呢。”
　　“也是，他的奋斗史听上去这么凄惨，说不定就有人善心大发了。”
　　“啧啧啧，我还以为他能清高成什么样呢，能碰见这种有钱人垂涎，也是他的本事了，怎么就没让我遇见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方之晓要是真清高能来当偶像？”
　　那辆宾利突然摁了两下喇叭，在这三更半夜里尤其刺耳。
　　前面的车窗突然摇下来，露出了一张戴着墨镜面如寒霜的脸。他后面的车窗里钻出了一个脑袋，那女人手里拿着相机大喇喇地用闪光灯冲刚刚说闲话的那几个人脸咔嚓咔嚓地拍了几下。
　　“你，你，还有你，”简边联说，“我都记住你们了，跟你们老板说，三天之内律师函就会上门，记得查收。”
　　她这才从窗口缩了回来，然后叫小江开车。
　　方之晓被她们夹在中间，有点坐立难安的意思。
　　闻子于坐在前面滑手机，忙着定回程的机票。
　　简边联已经在阮啡的高压政策下开始现场掏出笔记本打律师函了，根本无暇顾及他，于是方之晓只得稍稍转了转头，意识到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就是整个3S的高层中的高层，老板中的老板。
　　“请问——”
　　“我叫阮啡，”她说，“以后请多指教。”
　　“不是，阮总，”他是没想到原来蒋云升口中的3S高层竟然这么年轻，这简直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简边联几乎是头也不抬地从脚下的公文包里翻出了一沓合同，扔在了方之晓的膝盖上。
　　“这是新转移过来之后的合同，一式三份，公章已经盖过了，你过目一下就可以了。”
　　方之晓此刻压根就不想过目什么合同。
　　他的脑子都快炸了。
　　“贵公司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挖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据我所知把翻腾其他三个送上出道位的代价不小吧——”
　　“都是小问题，”阮啡答道，“为了这份合同，一切都是值得的。”
　　“阮总，”方之晓无奈，却还是得实话实话，“我你也清楚，不是什么潜力股，您——”
　　“谁说的，”阮啡道，“只是翻腾不识货而已。”
　　“她是你的粉丝，”简边联小声道，“发动全公司上下给你投票，我们喝奶都要喝吐了，你要喝吗？”
　　说着又递过来一瓶，方之晓摆手谢过了表示自己这段时间也快喝吐了。
　　“非常感谢你的欣赏，阮总，”方之晓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不值得的。”
　　“你值得，”阮啡道，“为什么总是这么妄自菲薄，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现在我可以给你资源，把你捧红，你为什么又开始害怕了？”
　　“因为我实在是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啊？”方之晓终于忍不住了，“我又不是什么被埋没的大明星，我就是一个喜欢做梦的普通人而已，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阮总，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你，”阮啡字正腔圆，“我要让你红，让你圆梦，这很难理解吗？”
　　全车的空气都停滞了，甚至连简边联敲打键盘的声音都停了，上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小江时不时转动方向盘的声音。
　　最终的最终，也还是闻子于这名勇者开口了。
　　“开夜车有点吓人哈，”她跟小江打着哈哈，“放首歌听听。”
　　然后抬手一按，按到了摇滚电台。
　　顿时车内被震耳欲聋的金属乐给充斥了，简边联觉得自己脑浆都要从耳膜里挤出来了。
　　闻子于不信邪，又按了切换，这回换到了深夜鬼故事栏目，里面正传来一阵尖叫，小江一脸冷静却也差点踩了油门，简边联差点一头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闻子于这才心有戚戚地选择认命，关上了车内广播。
　　方之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阮总，你刚刚说什么？”
　　“你非要让那个尴尬场面再重现一回吗？”简边联忍不住了，抱着电脑大叫，“你别惹她了，她就是个神经病，反正你合同已经签了，没有回头路了，认命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呢？”
　　方之晓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
　　“哪里有这么多但是的，”闻子于也在前面开始敲边鼓，“我们3S能给你提供多少资源啊，你知道吗？光是这风声放出来之后过来洽谈的企业就不下这个数，等你回了总部光是代言都能接到这么多，哪个小演员天降这么个金主不高兴得乐开花啊，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就是就是，”简边联道，“又没真要你干吗，摆这么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给谁看啊。”
　　小江终于开口了，语气却是悠悠然的，闻子于甚至还能从侧面看到他那张万年寒冰的脸上挂的一丝笑意。
　　“我们阮总人很好的。”
　　真的吗。
　　另外两个喽啰几乎同时在心里发问。
　　“用我的资源很委屈你吗？”阮啡道，“对你来说是一种羞辱？”
　　简边联摁住了自己的眉心，表示这话问得也太过于直白了，自己为什么在这个空间里，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跳车。
　　显而易见，闻子于也有同样的想法。
　　“不是……”方之晓小声道，“就是怕让你失望，就像你们说的，换谁天降这么一个机会都会乐开花的，我怕我消受不起。”
　　“你消受得起，”阮啡偏头看向窗外，“相信我。”
　　他们再不说话了。
　　不过空气中总算少了点之间的那种尴尬，于是简边联小心翼翼地又开始重新打字，一路就这么伴随着她键盘的噼啪声响，终于到了终点。
　　阮啡她们下榻的酒店位于当地的市中心最豪华的五星级会所，方之晓没来过这种地方，走下车门的时候再次被彻底地震撼到，与此同时感觉到一丝不妙，感觉自己就像只被扒光了毛的鸭子即将被送上餐桌。
　　再回头，闻子于正晕头转向地倚着大包小包的简边联躬身在门口干呕，她晕车的老毛病是她始终不能出远门的一大阻碍。
　　阮啡对此视若无睹，一双眼睛相当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了方之晓一番，随即点了点头。
　　“今天就先休息吧，小江，你送他过去。闻总，简顾，你们两个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方之晓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至少今天是不用被临幸了。
　　末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稍微有点失落，心想难道自己当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不成，就因为对象换成了个年轻貌美的人，原则就可以被动摇了？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见他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晃了晃脑袋，小江已经从前台取回了暂存的房卡，带着他驾轻就熟地摁了电梯。
　　一路送他到了房间，方之晓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在车上。
　　“没关系，明天就会全部送到总部，你也会一起跟着回去报道的，”小江道，“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你在S市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打包吗？我现在安排人。”
　　“不不不，不用了，”方之晓连忙道，“你跟着阮总已经很久了吗？”
　　“很久了，”小江道，“我是她的秘书。”
　　“看得出来，”方之晓小心翼翼道，“阮总经常做这种事吗？对别人——”
　　“特地开发业务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小江道，“虽然之前也有交往过几个男人，但都是零散送点跑车奢侈品之类的，直接带到公司里还是第一次。”
　　“你越这么形容我越觉得可怕怎么办，”方之晓道，“我该怎么解释呢，我不是那种人——”
　　“你放心，”小江罕见地松动了一点神情，“阮总对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你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
　　“看出来的，”小江道，“因为你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
　　“我活了这二十八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方之晓无语，“如果真的这么不一样的话，我也不至于会一直混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小江却不打算继续跟他进行人生上面的讨论了，道了一声晚安之后直接把门关上。
　　方之晓也无奈，只能先洗漱完毕，然后躺回了床上。

　　倒是阮啡这边还在精力十足，半夜五点了还在跟大洋另外一边进行电话会议。
　　简边联整个人瘫在套房的沙发上已经要休克了，只有闻子于还捧着一杯咖啡强打精神把下巴放在茶几上听汇报。
　　“我说，老大，你是铁人吗？接连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你确定你不会得脑溢血？”
　　然而阮啡只是抬起手指示意她噤声，摁了摁自己的耳机，耐心地听完对面的话，然后开口，俨然是一副地道的伦敦腔。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要怎么处理他都是我的决定，而这份决定不是单纯出于我自身的，也是结合公司上下结构调动进行的，董事会那边也没有意见了。”
　　视频那边的人似乎有点无奈，却也了解她的偏执，只得循循善诱。
　　“但是这种事情造成的舆论影响是很致命的，你得考虑到这一点，小啡。”
　　“我知道，妈妈，”阮啡道，“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两个中国人交流为什么非得要用英文，你知道现在国内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了吗？我和我的员工要睡觉了。”
　　“因为你爸爸现在对你关注的事情也很感兴趣，你必须承认他的中文不是很好，你跟你的员工一起睡觉？”阮母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小啡，你偶尔还是得控制一下你那些不近人情的人际关系，不能跟员工传绯闻——你继父有话要说。”
　　对面的白人继父在镜头那边冲她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阮啡无奈地嗯了一声：“我并没有要跟员工传绯闻，实际上，我的员工都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继父道，“任何性别都不成为阻隔爱情的理由。”
　　“我以为我们三个月之前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阮啡摁住了自己的眉心，“晚安，爸爸。”
　　说着就这么合上了屏幕。
　　“老天爷，”简边联刚刚差点打瞌睡流出了口水，“我还以为你在开会，原来是在跟你爸妈打电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肯放我们回去！”
　　“因为我们针对方之晓的工作安排还没有解决，”阮啡道，“闻总，你的意见呢。”
　　“我全部听老板的。”闻子于充分发挥着自己马屁精的本质。
　　“他有什么工作安排，”简边联道，“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不是很清晰了吗，代言，商演，到处露面拍广告，上综艺，这产业几乎都已经成为一条龙业务了，只不过我们目前要独立开发出自己的产业链，有些麻烦，但是很多东西都已经商量妥当了。”
　　“这是一般偶像的路线，”阮啡道，“我要让他换条路。”
　　“你要干嘛？”简边联有气无力道，“直接把他搞上床吗，这也不是不行，门牌号3073，放心大胆地去吧，我会帮你辩护的。”
　　阮啡没有理会她困得两眼发直之后的胡言乱语，只是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房间中央。
　　“我要让他当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