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懂你意思了》芒不果

2、资本家的走狗

　　阮啡坐在办公室里，将近一整个会客厅大小的空间被她改造得像个史前工业园林，到处都是水泥板和暴露出来的钢筋，简边联走进去的时候都生怕自己因为裤子太短而造成钢筋划伤。
　　“不是我说你这审美也太奇葩了，靠卖房子赚钱也不意味着一辈子就得跟工地扯上关系，你自己家里弄得性冷淡一样不说，你连办公环境也搞得像伊拉克一样，你不会得抑郁症吗？”
　　阮啡头也不抬地在键盘上打字。
　　“你的事都办好了？”
　　“明明是你的事好吗？”简边联顺手拿过了墙角吧台上面的一只做工考究的玻璃杯，从酒架上抽出了一支香槟，打开后闻了闻，“真的假的，老大，你就这么把单价五位数的玩意儿像自动铅笔一样这么随便插在你的墙上？要是地震这间屋子里损失的金额都能赶上普通白领一年的收入了。”
　　“我以为你是来交合同的，”阮啡扶了扶自己的眼睛，“风控审核好了？”
　　“没什么好审核的，”简边联晃着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同时啧啧称奇这种价位的洋酒的口感也不过如此，“他们老板还以为碰见傻子了，恨不得立即马上打包把那小明星剥光了塞进礼物盒给你送过来，咱们业务组的人还是不错的，给你打造了个无脑追星富二代总裁为爱发疯的人设，千金一掷只为泡糊咖。太感人肺腑了，我听到这个故事之后整个人对咱们业务的信口开河能力直接肃然起敬。”
　　“所以一切进展顺利是吗？”阮啡接过了她标注好的合同，“听你的意思，我应该给业务的人发点奖金。”
　　“是该发奖金，”简边联已经开始研究阮啡桌上的雪茄剪了，“这个酷，我能试试吗？”
　　“一支十万，”阮啡翻着合同，“可以给你分期付款。”
　　“令人发指，”简边联扔掉了手里的雪茄，“资本家的生活真的很让人作呕。”
　　“照这个节目的流程，合同正式转移也要一个月以后了，”阮啡道，“项目框架和结构都已经确定了吗？”
　　“拜托，我只是个法顾，”简边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你应该问BP吧？不过她的意见是这种东西可能没必要特地招人，可以让现在比较闲的高管兼任，毕竟大家都对这个项目的未来抱持消极态度。”
　　“3S竟然还有比较闲的人？”阮啡挑眉，“我可能要适时考虑一下你们的工作强度了。”
　　“你是该考虑了，”简边联道，“我上来的时候看见技术组有人在拿公司电脑打魔兽，2022年了，阮啡，你们后台没装监控吗？”
　　“我还以为你这个法律的捍卫者会第一时间跳出来表示这违反人权。”阮啡道。
　　“毕竟我现在是资本家的首席走狗，”简边联道，“如果有人控告你我会帮你出庭的。但是阮啡，你是真的想追这个糊咖吗？把人家的心血扼死在决赛之前，就算是为了把他挖到咱们这里来，也有点太那啥了吧，你不怕他恨你吗？”
　　“是你自己说这种选秀节目本身没有意义的，”阮啡道，“如果是为了积攒人气，那在此之前他们公司的路线以及历史问题给他带来的人气显而易见的就是平平，既然如此，早点过来让我们全盘接手不是能更高效地解决问题吗？”
　　“说是这么说，你哪儿来的自信能让他过来之后就大红，”简边联道，“娱乐圈跟咱们搞实业的不一样，是靠舆论吃饭，你很会搞舆论吗？鉴于你平时在公司上下的人际表现，我对此表示深刻地怀疑。”
　　“说到这个，”阮啡轻轻点了点头，“舆论本身就是对于社会信息的整理和方向性的把控，我倒想起来谢留那边新招了个什么数据处理顾问。”
　　“不是吧，你要把人家的技术人才挖过来搞你这什么追星活动？”简边联无语，“在你这里上班的每一天都让我对这个世界产生新一轮的怀疑。”
　　“我必须对公司的上下负责，”阮啡道，“也是对他的人生负责。”
　　“我有点不明白了，”简边联摸着下巴道，“你到底喜欢那糊咖什么啊？我更想问你是怎么认识这糊咖的？你竟然还会看电视？我以为你只会读财经新闻。”
　　“高能人士是多思维同步运行的，”阮啡道，“说起这个，你是不是要开始起草之前西南那边的案子了？区域经理前几天已经把他们法院的通知书传了过来，你什么时候过去跟场？”
　　“这种小事情需要我吗？”简边联道，“我入职那天起就说了非必要情况拒绝出差，我就是为了避免出差才从事务所跳槽到你这里的，阮总。”
　　“你作为一个时刻靠宪法吃饭的人怎么可能避免出差，”阮啡道，“正好你过去打官司的时候可以帮我了解一下方之晓的家庭情况以及各种生活背景，到时候整理一个报告汇总过来给我。”
　　简边联几乎要窒息了：“老大，我是一个法顾，不是多功能文秘，你怎么不叫小江？”
　　“小江才是文秘，”阮啡道，“你不是走狗吗？”
　　“行吧，”简边联最终还是选择投降，“我这就去帮你打听你爱豆的故事，你可真可怕，被这么一个私生粉直接追到吞并合同，这个方之晓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
　　阮啡喝了口咖啡，不置可否。

　　方之晓他们组一公的表演最后效果不错，虽然没能拿到最好的名次，但至少呈现出来的样子也给他们全组人上下增加了不少的关注度。
　　尤其对于方之晓本人这个C位而言，虽然节目组是规定在营内训练期间不能与外界接触，但实际上内部成员们私藏手机或者跟工作人员交流的也不在少数。
　　方之晓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小透明且咸鱼公司常年放养的状态下是不会有什么特权的，所以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地坚持着节目组的规定。
　　只是最后还是钱消告诉的他结果。
　　“你的造型出圈了，方哥，”他竟然还有点高兴，“我就说你肯定能够被人看见的，虽然热度不如其他人吧，但是你是你们这组的C位，你的成绩也是A班的，流量已经很不错了。”
　　方之晓虽然知道自己已经被公司安排好了28名淘汰，但就算如此知道这个消息也还是隐有些雀跃。
　　太多年了，他想，能够被这些人看到，自己或者都能说是足够了。
　　可是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能够被这么多人看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大概隐隐有感觉，或许钱消真的不知道蒋云升那边的决定，不过如果他是真的知道的话，那他的演技也太过于精湛了，更甚至方之晓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天天跑到自己这个注定要被放弃的人面前来演戏。
　　也于是久而久之的，他也就放弃了继续在钱消面前保持戒心这件事。
　　反正自己也马上就要走了，再多防备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这次节目之后自己就直接退出演艺圈了呢。
　　到时候大家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又何必再继续搞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
　　钱消这次成绩也不错，但是一轮投票排名却还是比较靠后，同期翻腾的艺人也属于五十名以内但也都在末尾的位置，只有方之晓稍微在前面一点，30名。
　　越是离28这个数字近，他的心跳就越发加速。
　　钱消是不知道他这些复杂的心理变化的，一心只为所有人都在第一轮淘汰当中留下来了而高兴。毕竟他的年纪比较小，出身翻腾也知道公司不会太对他们抱持希望，基本都是送出来见见世面的，混个脸熟，到时候出去也能多攒点人气。
　　眼前也是对于自己能够留下来非常开心，他对方之晓是的确心存几分的敬佩，同时也自然会为他的受欢迎而感到高兴。
　　吃饭的时候方之晓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钱消，你知道3S吗？”
　　“什么东西？”钱消一头雾水，“没听过。”
　　“好像是家公司，”方之晓说，“可能比较小。”
　　“什么情况，方哥，”钱消压低了声音，“有人挖你了？”
　　方之晓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顾左言他：“只是随便问问——”
　　“没事的方哥，人往高处走，之前不是也有前辈想跳槽吗，翻腾的合同条款实在是太流氓了，”钱消叹气道，“如果真的能走就是最好的了，就是违约金实在是太高了，一百万啊，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么多钱，哪家公司会愿意出这笔钱？”
　　方之晓被他的话提醒，想到自己交换合同的这笔生意。
　　翻腾上下一直以吝啬和混乱闻名，本来就是不怎么正规的公司，就算是出于交换，本身带来的金额也绝对不会低于违约金的那一百万，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3S就会愿意以这种代价把自己换出去呢？
　　蒋云升提到的那个阮总，到底是谁？
　　想到蒋云升的那个笑容，他突然有点不寒而栗。
　　“不过方哥，要是你真的好奇，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一下，”钱消道，“我舍友不是祖翔嘛，他是花花世界的，进来的时候都没收手机，回头我帮你查。”
　　方之晓嗯了一声，也算是默许了。
　　一直到晚上训练完回宿舍的时候，钱消才终于在门口截住了他。
　　他是自然不敢在摄像头前面跟方之晓谈这件事的，于是两个人借口上厕所，拐到了僻静的地方。
　　“网上只查得到一个3S啊，”他说，“是个房产公司，做互联网平台的，不是娱乐圈的啊。”
　　“真的吗？”方之晓也是疑惑，“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这可能只是个缩写。”
　　“我都查过了，倒是看到他们公司官网的一个通告，”钱消道，“最近是新设了一个娱乐影视的项目，难道就是这个？但这公司根本就不是搞这个行业的啊，方哥，他们真挖你？”
　　方之晓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这件事愈发演变得有些古怪。
　　一家完全跟娱乐圈半点瓜葛都没有大型企业，难道真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透明特地设立一个部门来开发影视行业？
　　这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更何况，从蒋云升的话里可以推测，他们大概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可是他方之晓凭什么啊？
　　他开始有些不自在了，甚至有些害怕了起来。
　　毕竟娱乐圈里这种事其实不少，金主和背后势力跟娱乐圈里面的艺人资源挂钩，双方联合各取所需几乎是家常便饭。
　　但饶是如此，方之晓也不愿意自己步入这种田地。
　　他并没把自己看得有多高贵，只是，唯独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想最后的所有理想，都被迫跟现实摆放在一起，进行这种直白的挑选。
　　钱消大概明白了他的纠结，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同时还是记得安慰：“算了，方哥，这种事其实也挺常见的，你就两眼一闭，咬咬牙就过去了——”
　　方之晓简直哭笑不得：“这种事是这么简单的吗——”
　　钱消叹了口气：“你是半路入行的，你不明白，其实在艺校，我们打从踏进这个大门开始，就屡见不鲜了，大家都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陪老板睡觉算什么，很多人为了红，杀人放火都可以。”
　　“这倒也不用这么快认定这是要得陪老板睡觉吧——”方之晓无语凝噎。
　　“那不然呢，”钱消道，“3S这么有钱诶，特地把你挖过去，不是我说话难听，方哥，咱们这种水平，真的以为是什么被埋没的紫微星吗？但是确实，方哥你跟他们不一样，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家吧，这口饭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
　　可方之晓还是不想就这么认命。
　　真就这么走到今天了吗。
　　真的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他不愿意。

　　简边联坐在小区物业的会客厅里跟方家父母面面相觑。
　　她是死都想不到明明只是过来帮西南区分公司打官司，结果碰见被房地产商无限延期交房时间的受害消费者在门口维权的人里面就有方之晓的父母，这还真是什么事都赶到一块去了。
　　她想着这世界这么大，怎么就刚好碰见了呢，正好阮啡还让自己来探听方家的背景，这可真是全方面跟自己业务范畴相融了。
　　西南区域总的克翔是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实际能力一般，因为前面那名区域总贪污腐败被反打的时候跟着之前本地的机关老大一起抓进局子里去了，他这才被赶鸭子上架。
　　此刻跟房产的主负责人坐在一起，面对着来维权的业主以及边上仿佛已经灵魂出窍了的总部法律顾问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满头大汗，最后还是咳了两声。
　　“简顾，你说咱们这——”
　　简边联这才瞬间回过神来，然后恢复了自己资本家走狗的工作状态——当然她效忠的资本家从头到尾只有阮啡一个。
　　“所以说原来两位就是方老师的高堂啊，”她合拢了双手笑道，顺便给了克翔一下，示意他赶紧奉茶，“那咱们真是一家人了，一家人。”
　　方家父母顿时不明所以，心道怎么就是一家人了，这群人来势汹汹的，本来还以为是房地产商找来的打手，结果走在最前面的小姑娘一过来就是指着房产经纪一顿臭骂，一叠合同砸在对面的脸上之后看到他们的脸顿时就偃旗息鼓，匆匆把他们请进了贵宾室。
　　这到底是敌是友，两个平民老百姓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了。
　　“忘了介绍了，”克翔立即道，“这位是我们3S公司的高级法律顾问，我们公司刚刚设立了一个新的项目部门，方老师的艺人合同迁移工作刚刚谈下来。”
　　“小方的合同？”方母立即疑惑道，“可是小方的公司不是那个什么叫做翻腾的吗——”
　　“所以是合同迁移，”简边联道，“方老师一个月之后就是咱们3S的艺人了，所以我这才说是一家人嘛。”
　　“小方的合同不是十年的吗？”方父还是有点怀疑，“他们说临时解约要交违约金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的，”简边联轻轻吹了口热茶，“但是我们采取了一点折中的办法，做了一些资源交换和经济权衡，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已经谈妥了，方老师等节目结束之后就会进入3S工作。”
　　“可你们不是演艺圈的吧，”方母说，“小方想做的是艺人啊，他之前为了这事都跟家里吵过好多次了，他怎么会接受来你们这里上班？”
　　简边联心想，还不是因为我们老大为了帮他圆梦又特地建了个艺人培育的部门？这事说出去谁信啊。
　　“咱们公司最近正在开发演艺圈的业务，”克翔立即道，“所以方老师过来也算是如虎添翼了。”
　　“小方可不红啊，”方父立即指出，“你们是来骗人的吧？跟这帮房地产老板一起在演戏？”
　　“当然不是，”简边联立即端正自己的态度，“我们是群众的朋友，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帮业主维权的，实不相瞒，作为中间机构3S在审查合作伙伴的承业资格上面的确是存在纰漏，但是我们已经全力在弥补了。”
　　说罢将那法院的通知书拿了出来：“现在我们已经对他们下发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采取积极的应对措施，这场官司我们打定了。”
　　方母拿过那纸通知过来端详，这才终于稍微相信了点她说的话。
　　“话也不能这么说，简顾，我们这也很难办啊，毕竟现在证书方面卡得很严，”地产负责人终于开口了，“已经全力在走流程了，现在全国上下都是一样的地产寒冬。”
　　“寒冬你就不要开售啊，”简边联道，“拿着一块地皮就在那里卖卖卖，三年时间交房，你倒是交啊？两千户人一起在你那块荒草堆上玩叠叠乐？我也警告你们，你们不是第一次吃这种官司的，08年交香景湾就已经吃过败诉了，赔了多少我就不说了，你还想听案例的话我可以现在就给你查。”
　　那负责人顿时冷汗直流：“不不不不，我们——”
　　“来这里不是跟你讲大道理的，冯老板，”克翔和稀泥道，“这也是总部的最后通牒。”
　　“普通老百姓攒这点买房钱容易吗，我现在话说得好听管你叫声老板，要是真的跟我撕破脸，我现在出门就管你叫老赖，3S的身份地位你也是知道的，当然不能真的跟你互相扔人民币比谁先砸死谁，但是让你们进局子也不是那么难的。”
　　“不至于就到这种地步了，”负责人立即道，“您这次过来我也已经跟老总说过了，明天咱们就——”
　　“都当着业主的面了还跟我打马虎眼？”简边联眉毛一挑，“不过我也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不就是中央人民法院嘛，一起去总部还包吃包住呢。”
　　那负责人简直都要昏过去了。
　　简边联跟克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几乎要把这人高马大的负责人整个弄得就要当场切腹请罪。
　　最终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还双脚发软，差点流泪。
　　方家两长辈见识到了简边联的功力之后也顿时肃然起敬，不管是不是在演戏，总归简边联这套组合拳打下来，对面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软硬不吃了。
　　于是站在门口说了声谢谢，态度也总算软和了一点。
　　简边联可是还记得阮啡跟她交代的事，于是匆匆把克翔打发走了，想着跟方家父母约顿饭。
　　实际她是很痛苦于这种交涉的，但迫于阮啡的淫威，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去做个八面玲珑的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