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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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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永年县,天又差不多已经黑了。
方瑞生不爱说话,陈重羽也因为舟车劳顿不愿说话。苏察满身的精力不知道往哪里释放,像猴子身上长虱子了似的浑身难受。
何授远所说的酒家,在永年县县城最东侧,离城门不远,主要是供往来商人临时落脚用。
陈重羽驻了马,三人往酒家里走去。
接待三人是个跑堂的,名叫小六。得知三人是来找掌柜的,让他们在大堂中先行歇息,自己去找来掌柜的。
苏察在大堂中坐着,四周环视了一圈这酒家,实际上就是个规模稍大的客栈,跟大多数客栈一样,楼下打尖儿,楼上客房。在大堂中吃饭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有着大小包裹行囊,也有随身带着武器的。看得出这里来往的人很多,也适合在这里观察白翎教出没的动向。
方瑞生显然也注意到这点:“这里鱼龙混杂,也是永年县最大的一家客栈。若是‘华衣先生’来了,在此落脚的可能性很大。”
苏察回:“但这‘华衣先生’每次出现都会变换样子,真实面目如何,姓甚名谁,什么都不知道,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陈重羽摇头:“最重要的不是找到‘华衣先生’,而是让‘华衣先生’找到你。”
方瑞生:“此言怎讲?”
陈重羽:“据那日抓住的白翎教徒说,他平日兢兢业业,做事本分,但自己的妻子家中有人在广平府署当差,一直看不上他出身寒微,因此饱受羞辱。那华衣先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教唆煽动他追随白翎教,好翻身做人。”
苏察:“你是打算姜太公钓鱼了。”
陈重羽:“且看且说吧。”
三人正讨论着,小六把掌柜的带来了。苏察看一眼这掌柜的,觉得他眼里那股精明气和侯未一模一样。或许这世道,做掌柜的都得有点这种特质。
掌柜的看了陈重羽带来的何授远荐信,也没有多问,自我介绍道自己叫闫福生,平常叫自己老闫就行。
老闫简单询问了三人的来历背景,陈重羽便把编好的说辞对老闫说了一遍。老闫听得心不在焉,也并不追究真实与否,只道:“我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招过。英雄不问出处。不过,来了我这里,就休要惹是生非,这是留在这里的唯一铁律。”
三人纷纷应下。
过后,老闫便给三人分了工作任务。苏察看着伶俐,样貌也看着好与人亲近,便被老闫安排跑堂,在大堂里招徕客人。陈重羽体格结实,看着沉稳,便被安排去库房,负责货物补充采买。方瑞生考上武举之前家里是做面点的,有点手艺在身上,便被带去了后厨,先跟着打下手。
老闫叫人领了方瑞生和陈重羽下去,留下小六带苏察去换身衣裳,再讲些做事的规矩,便让苏察开始上岗了。
苏察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上来就干这种活。苏察心里一千一百个不情愿,要是知道当时费了大劲儿考上武状元,结果就是在客栈给人赔笑脸,那打死他也不会考这试了。
方瑞生是吃过苦的,又做的老本行,肯定也很习惯。不知道陈重羽怎么样,他能受得了这份差事吗?也不知道陈重羽又是为什么要考这武试。
想到这儿,苏察意识到现在唯一能理解自己处境的人,恐怕就是陈重羽了。
小六也看出苏察心思不在这儿,琢磨着第一天上岗,无心营业也情有可原,便不让苏察去迎客,而是叫他去传菜去。
苏察从后厨接了托盘,便朝着客人那桌送过去。把菜盘搁下之后,那客人叫苏察添些茶水来。苏察垮着个脸,便拿了茶托,谁知这桌面是个活动的,茶托底下沾了水,和桌子贴合在了一起。茶托一起,整个桌板都被掀动了。
这一掀,把那汤汁整碗打翻,泼了客人满脸满身。
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有些要紧生意在身上,性子也不像苏察平日里接触的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是压不住火气的。
那客人当即蹭地站了起来,指着苏察的鼻子骂道:“怎么端的汤!没长眼哪?”
苏察第一天做这种服侍人的下人活儿,又是头回被这样指着鼻子骂,竟连反驳都忘记了,站在原地直愣愣的,心里一阵阵的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又是羞恼。
“傻了?”客人接着骂道,“这衣服怎么赔?一会儿我还得出城赶路,遇上你这么个不长眼的。”
老闫听见这里的响动,赶紧出来,见是苏察惹了麻烦,赶忙上前对客人解释道:“诶唷,息怒息怒,这小孩是这几日刚招来的手脚不麻利,您多担待。我叫人带您上后面换身衣裳去……”
老闫招呼身边两个小二把客人带去换了衣裳,又跟着赔了好几个笑脸,才把那客人送走。
解决了这事儿,老闫转头就罚了苏察一天的工钱,又叫他不准吃晚饭。这一整天,苏察都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没从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事儿里缓过神来。
小六安慰苏察,老闫这人其实对手底下人挺好,做错事儿认罚,下次注意,老闫也不会为难苏察的。苏察只嗯嗯附和几声,又心不在焉去了。
直到了晚上,苏察恹恹地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的事儿,还是觉得心里堵着口气。
换在在家里的时候,别说训斥他,周围有谁敢对他说话大声一点,都会立刻被赶出苏府大门。
就算在外面要是有人让自己不舒服了,老爹也会第一时间帮自己把事情摆平,又怎么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
苏察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瑟瑟地蜷在床边,想催自己早点入眠。屋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了,苏察听着有人打起呼噜,心里不由得更委屈起来,只想着要憋住快掉出来的眼泪。但这一憋,再加上没吃饭,竟止不住地打起嗝儿来。
苏察努力捂住嘴,不让自己打嗝的声音太响,却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苏察不想回头,想装作睡着了,但又忍不住打嗝。
“别装死了。”是陈重羽的声音。
苏察更不想回头了。再怎么样也不想被陈重羽看到这幅样子。
“今儿被罚了?”陈重羽又说道,“给你留了吃的。”
苏察有些动摇了。
“什么吃的。”苏察轻声问。
陈重羽忍不住笑了:“都饿成这样了还挑。肉包,吃不吃?”
苏察躺在床上坐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方面自己真的不想让陈重羽看见自己惨兮兮的脸,另一方面,自己又真的很饿。
“起来吃,”陈重羽接着劝苏察,又轻轻拍了拍苏察的肩,“听话。”
听见陈重羽这么温温柔柔地说话,苏察不知道哪根弦被拨动了,刚刚憋着的那一股劲儿全散了,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
陈重羽感觉到苏察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往苏察的腮边摸了一下,发现苏察在流眼泪。
苏察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扶了起来,浑身软绵绵地被拉进陈重羽怀里。刚刚饿到手指发冷,被这么暖和了一下,那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不一会,陈重羽中衣的胸前都被打湿了。
苏察嘴里又呜哩呜噜了一句什么,陈重羽没有听清,问:“什么?”
苏察又说了一遍:“今天我专门把别人衣服弄湿……”
陈重羽被苏察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轻声道:“行了,我不叫你赔。”
苏察道:“等事情办完,回去路上我便去大名府,叫我爹把那人找出来,打他八十大板。”
“嗯,打板。”陈重羽附和着。
苏察:“你说我为什么非要考武试,来做这份差事。在家里待着多好,就算被你们这些人指指点点说我是纨绔子弟,也好过来受这罪。”
陈重羽又笑:“谁说你是纨绔子弟了。你要是想家了,明天我上街去给你买些笔墨纸砚回来,你也好往家里写封信报平安。”
苏察又赖着哭了半晌,把陈重羽给他留的包子吃了,这才被陈重羽哄着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苏察又恢复了活蹦乱跳,老闫果然也没再苛责自己,早饭也照分了。苏察感觉到心情不错,回想起昨天晚上被陈重羽给安慰了一番,心道其实陈家小子也没有那么坏,以后可以对他态度好些。
陈重羽上街时也果真给他买来了笔墨纸砚,让他往家里写封信。
苏察提了笔,先给苏夫人写了封长信,大抵是说在外一切都好,不日回京,接下来洋洋洒洒两页都说的是回府之后要吃的东西。
写完之后苏察把信纸塞进信封里封好,又想到自己和李无渺的约定起来,心里不免一阵难过。苏察心思一动,那便再写封信到紫衣巷去,告诉李无渺自己现状。
说干就干,苏察又提起笔,往紫衣巷寄了一封。这封信不长,苏察的措辞也很小心,但最后还是暗戳戳地提了一句自己很想和李无渺再次见面。苏察把信装进信封,想想不妥,便又拆了欲删改,又想了想,还是没做改动,又封了回去。
把两封信都装好,苏察托给了陈重羽,请他第二日再上街时找商人帮自己捎回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