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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瞿迟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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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之所以宝贵,部分原因在于他的脆弱易逝。
意志、信念可以强大而持久;才华、灵感可以源源不断,但此刻生命力在沈听眼里,如同游丝般难以握紧。
那对车祸的母女手上十分严重,母亲送到医院不久就去世了,女儿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抢救,才脱离勉强脱离危险。
沈听本可以早些下班,但心里因为今天的事倍感烦躁,他一直在值班室等到女儿抢救室的灯光亮起。
这似乎是每个年轻医生成长必经的。
离开时快到凌晨,即使是夏季,风吹过来也带着一丝凉意,只是这风只能打在他沉重的身体上,倒像是一种惩戒。他的衬衫早就汗湿了,此刻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给那位老人做了二十多分钟的CPR,他的手臂肌肉长期处于紧绷状态,此刻也一阵酸痛。
沈听租的房子就在医院的教师住宅区,有些职工不住这里,常把房子租给医院所属学校的学生,以及沈听他们这些刚入职的新人。拥挤喧闹的医院也在城市入眠的时候展现出了“夜”的一面,各种红绿色的指示灯将空间分成不同的色块。
回到自己的小单间时,才恍然觉得一天已经过去了,但他知道事情不会过去,绯闻,车祸,麻烦经过蛰伏,会已更强大的态势来面对他。
不一会儿,腹部传来一阵饥饿感,他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后就没有吃饭。
沈听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还卧上了个荷包蛋,吃面的间隙刷了刷手机。
下午的事已经过一轮发酵,热度渐渐平息下来,网友这次集中火力抨击那几个不懂事儿的女孩儿,还有部分人说沈听也应该负责任的。
沈听不想看他们在网络私设公堂,退出点开了微信。
李瑞安倒是给他回了两条:
瑞安:你刚刚在说什么?
这是傍晚时候发的,他那时正在抢救患者。
估计见没有回复,晚上十点多,又回了一条:
瑞安:分吧,你别后悔!
他那个时候在抢救室门外干着急。
原本准备花一个晚上的事,这么一来一回三句话就解决了,这可能是今天唯一一件还算顺利的事了。
微信联系人那亮起了一个红点,沈听点开来,“QCS”发来一条好友申请,上面写着:你好,我叫瞿迟甦。
头像,好像是一株桃花树?
沈听皱起眉头。
好友来源那一栏显示瞿老师推送,他以为是瞿老师的哪位合作伙伴,来跟他对接任务的,他嗦了一大口面,点下同意。
几乎他点下的同时,手机震动起来,聊天框里又出现一条:你好,我叫瞿迟甦。
时间卡的刚刚好,想要装没看见或者睡觉是不可能了。
他看看时间,晚上三点四十五分,估计也睡不着了,他和这个叫瞿迟甦的夜猫聊了起来。
沈厅:你好,我叫沈听。
瞿迟甦:你好,我是瞿老师的助理。瞿老师今天已经看过你做的方案了,做得很不错,特地回复你,希望你不要担心。
沈听回想起早上时听到的那个声音,一瞬间,夏天的风终于吹进他疲惫的内心,他像是短暂地充了一会儿电。
沈厅:谢谢,冒昧问一下,您的年龄。
这下那边的回复没那么快,沈听捏着手机,看着窗外几幢大楼间露出来的一小角天空,猜想对方是不是在想自己是个没礼貌的人。
手机震动了,瞿迟甦:三十一。
比他大三岁。
看来,中年人专用头像只是个意外,沈听的微信头像还是那个绿瓶汽水,他点开相册,随便点了一张风景照换上。
做完这些,沈听又回到聊天界面,想友好地结束这段对话。可他除了会客套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社交的本事。
他还在纠结该发一句“年少有为”还是“未来不可限量”,屏幕上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一会儿,对方斟酌许久的话终于发过来了。
瞿迟甦:今天的直播我看到了,你的应变能力很强,事情处理得也很正确,希望你不要苛责自己。
瞿迟甦:晚安。
沈听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这次意外发生以来,他的同事忙于抢救,网友忙于伸张正义,李瑞安等着斥责他,素未谋面的瞿迟甦是第一个跟他说“不是你的错”的人。
可是谁都知道不是他的错,谁都想得到他需要一句安慰。
意外发生了,斥责那些遥远的人往往不能将愤怒落到实处,大众亟需寻找一个更近的人,作为事件的承担着,作为情绪的宣泄口。
为什么要跟李瑞安谈恋爱?
为什么要刺激他公开?
为什么恰好由自己出诊急救?
他把手机攥紧,觉得嗓子干得疼,望着深蓝色夜空的眼珠已经发酸,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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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的日子依然平静,和平常没多大的不同。沈听一样按着排班表值班,除了话比平常更少了外。
但他需要的交流还是做到了,最近和瞿迟甦一起讨论瞿老给的方案,接受着瞿迟甦很有分寸的关心,试着不在意关注他的目光。
瞿迟甦似乎不是医疗系统的人,但具有一个理科生尤为严密的逻辑思维,使沈听与他的每一次交流都愉快而感悟良多。
银坛医院的早晨已是熙熙攘攘,阳光穿不透的高楼间,穿行的是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医生,提着检查报告的患者家属,或是背着小冰箱送样本的学生,沈听喝着豆浆,握着手机穿行其中,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才回瞿迟甦昨晚的消息。
沈厅:所以,瞿老师需要我帮助你做什么?
瞿迟甦立即回复:这个我还不清楚。
可能瞿老师有自己的安排吧,厉害的老头都有点自己的性格。
他把喝空了的一次性塑料杯扔进垃圾桶,从员工通道往急诊赶;刚到诊室穿上白大褂就被阵吵嚷声惊动。
沈听不是个凑热闹的人,但声音的源头很近,外面又是些年轻护士和受着病痛折磨的患者,还没等他出去,一行人就挤着往他的诊室走,后面是科室跟他搭板最多的那个护士,沈听觉得她拥有急诊科最温柔的声音,此刻绵软的音色里已经带上了些歇斯底里,“你们别妨碍医疗秩序啊!”
保安跟在后面,木讷得比沈听还不会说话,只推开人群,重复着要求这群人先离开。
没有人有下一步动作,但也没有人离开,沈听只好往前站一步,暴露在一群人面前。
他习惯在行动前先观察对方,三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坐在轮椅上,胸口处还绑着绷带,双眼有些肿,脸上带着伤痕和干结的血痂。
赫然是那天抢救过来的女儿。
她叫李哲桂,当时胸腹联合伤,低氧状态,还失血过多,抢救成功后还存在肺挫伤,多处肋骨骨折,全身多出软组织挫伤等问题,被接到心胸外科继续后续治疗,如今带着一帮人来势汹汹。
沈听心里竟然还踏实了些,仿佛小时候偷看电视,又怕妈妈回来;知道妈妈终于回家了,电视也看不成了,人也老实了。
但到底医闹是第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
李哲桂的肺还存在很大的问题,此刻说话也使不上力气,她用一双肿泡眼看着沈听,向着身后的人说:“沈听就是他。”
替她推轮椅的是个更年长些的女人,她接过话茬:“沈医生这么年轻啊,难怪,我婆婆的死你怎么说也得负点责任吧,我们打听过了,那些个女人就是去堵你的。”
五个人从诊室堵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影响了正常的上班秩序不说,一部分人还引颈观看,将故事中心人物团团围住。
沈听冷冷回一句:“那你们去找那几个女人去。”
李哲桂闻言一愣,从鼻子里冷哼了声,小幅度地背过身去拍了拍另一个女人的手背,“大嫂。”
大嫂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几乎是指着沈听地鼻子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我婆婆害死,把小姑害成这样,还想推卸责任?”
一句话满是漏洞,沈听却懒得找一个反驳。
那几个男人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抱着手臂站在两个女人旁边,一副收了钱就要办好事的样子。
保安也一言不发地与之对峙。
小护士看他与人交锋上了,也不再说话,只站在沈听侧后方,站他到底的架势。
沈听无声叹了口气,心说你们别对我这么有信心,我也只会窝里横啊。
围观地人听到“死”、“推卸责任”这些敏感字眼,疼的也不叫了,检查也先不做了,往这边凑着,还有不少人拿出了手机录像。
沈听一看到这东西就头大。
他很想结束这场闹剧,“你们想怎么样?”
李哲桂松了一口气,大嫂得意起来,仿佛谈判获得了胜利,“你们得赔我们,我婆婆的命,我小姑子的医药费,还有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和营养费。”
那是一大笔钱,然而沈听是个穷鬼。
大嫂还等着沈听出价,等着讨价还价,沈听不紧不慢地把听诊器挂到脖子上说:“行,这个得找医院谈,你们等我下班。”
保安以此为由赶走了目瞪口呆的医闹患者,小护士疏散了没看尽兴的人群,沈听回到岗位坐镇。
他尽量把状态调整好,可那个上午,他的接诊量,创造了历史最低,急诊的病人为了避开他,仿佛也不那么急了。
沈听还是血液科的人,按医院的程序,这种无理取闹性质的医闹将由科室自行商讨,总有会说话的人帮他解决他不擅长的问题,而他只需要再经历一次社死。
没想到,下午,齐皓告诉他,孙院长叫上了他,还有李哲桂家属,说是要共同商量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