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线》咘咔咘咔

5、商量

　　说是商量，但沈听到院长办公室时，场面可以用混乱来形容。

　　办公室那道贴着“保持肃静”标语的门正大敞着，门口站了几个人，可能是新来的师弟，剩下几人则守在李哲桂身后，泾渭分明。

　　“我们去了急诊，急诊说沈听是你们血液科的人。”李哲桂下午的状况不错，控制着音量跟院长说话，但压抑不住情绪，听上去悲愤异常，似乎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孙院长，这事儿得有人负责任的啊，我的伤不说，我妈的命就这么没了吗？”

　　孙院长正值四五十，是医生体力和信誉综合最黄金的阶段，但他早就中年发福，还秃了顶，不知为多少个沈听这样的学生收拾过烂摊子，老道而有经验，此刻正扶着眼镜，笑着跟对方的人说话，活像一尊慈悲为怀的弥勒佛。

　　“是是是，我们一定调查清楚，已经通知沈医生过来了，你先别激动。”

　　沈听不再犹豫，疾步迈进办公室，进去后才发现，那几个撑场面的高大男人没来，今天换了组人，一个年轻男人扛着摄像机，隐在房间角落，前面站着通勤风黑西装的短发女孩儿，应该是个自媒体的女主持吧，她手里举得话筒印着节目或者媒体名的LOGO .

　　沈听觉得自己患上了摄像机应激综合症，如果有这个病的话。

　　“孙老师。”沈听向孙院长一点头，自觉站在他的身侧，不再发言，乖顺无比。

　　摄像机立即从对峙的人群怼到沈听脸上。

　　孙院长和年轻男人的身量不高，沈听在一群人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天塌了，高个子得出来顶了。

　　“沈听，你来讲讲是怎么回事。”孙院长往他的方向侧了侧脸，对着学生时，略微发胖的脸看上去甚至带点凶相。

　　沈听记得医院的宣传短片、海报还有科室的明星医生栏上用的孙院长年轻时的照片，也是浓眉大眼，五官分明的一枚帅哥。

　　他看上去是大公无私、对自己学生严格要求的一个人。

　　沈听点点头，不急不徐地把那天的情况讲了一遍，只把卡车的那几个姑娘形容为“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大嫂阴阳怪气地说，瞪大眼睛翻出大面积的眼白，“但是她们认识你，要不是你和那个明星搞在一起，她们会去堵你吗？”

　　主持人像是找到了爆点，急忙一转话筒，递到了沈听面前，摄像又更近一步，似乎连他近些天睡眠不好，眼下泛青的皮肤肌理能拍清楚。

　　“啊--”沈听低声叹了一口气，冷冷看几人一眼，“那你该去找那些人，还有你穿拖鞋开车不负责任吗？”

　　“嘶——啊——”李哲桂瞬间捂着胸口一声惨叫。

　　大嫂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对着镜头，气愤说：“你看看他这什么态度！什么态度！”一套动作下来，伸出手指，往沈听这边冲，仿佛要来揍他。

　　奈何孙院长往前站了站，替沈听挡住镜头，大嫂顿住。

　　“家属同志，你先冷静一下。”孙院长缓了口气，又看看摄像头，庄重地说，“我呢，是这里职称最高的医生，是这个医院的院长，也是沈听的老师。这件事我应该有资格说几句……”

　　“既然孙院长为愿意发言的话，我们代表广大网友准备了些问题。”话还没说完，黑西装主持人与摄像男青年交换了个眼神，她正对镜头甜笑一下，“孙院长的为人我们自然信得过，有您这样为百姓省钱，为患者考虑的医生，是我们的福气。但是我们都知道，有什么的老师，不一定就有什么样的学生，您对您的学生与当红明星曝光恋情，迫切想红影响医疗秩序这一事有什么样的看法？你觉得这件事会影响银坛医院的信誉吗？”

　　沈听攥紧拳头，盯着主持一张一合的嘴，看到她深色的口红沾到一颗尖牙上。

　　“你们这些年轻人从来不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孙院长不再含笑，他已经很久没动过怒，“这件事医院为患者考虑，希望妥善解决，但不代表我们能容忍你们在这儿说疯话，这事儿你们走官司也赢不了。”

　　主持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儿，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被说愣了，但对方是声名广播的十佳医院院长，又是以和善著称的仁医，只得尴尴尬尬跟摄像大眼瞪小眼。

　　沈听心里并没有爽多少，他给齐皓发了条微信，得知自己的班已经被机动人员顶了，突然多出半天假，倒也乐得自在，往血液科的阳台，点了支烟，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抱臂望了会儿天，然后掏出手机，拇指滑动屏幕，翻动他和瞿迟甦的聊天界面。

　　有两条新消息，上一条瞿迟甦回了他的提问。许是自己很久没有回复，半个小时候，瞿迟甦又发了条：你先忙，注意抽空休息。

　　沈听感到心里十分熨帖，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烟头在栏杆上杵熄了，扬手扔进垃圾桶，低头回消息。

　　沈厅：没忙，是抽空处理了点糟心事。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瞿迟甦：嗯，希望你早日度过难关。

　　沈听刚想句谢谢，界面上又出现了，然后早点跟我见面。

　　应该处理完这件破事儿后，他们就要碰面交接瞿老的工作了把。

　　沈听心里微微一颤，但说不感动是假的，在自己什么都不顺利的时候，还有个人期待跟他相见。

　　尽管是工作原因。

　　他回到：我也是。

　　从九楼的阳台上俯瞰，楼下人来人往，患者、医生、学生各自行色匆匆；有人背负着生命的重担，有人背负着家庭的希望，还有人背负着“天才”的殊荣，实际过着疲惫的人生。

　　他想：要是再晚几年，他一定不会被李瑞安那歪嘴痞笑给冲昏头脑，他可能会找一个像瞿迟甦这样的老实人，温暖又贴心，就不会有现在这些糟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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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台上凉了会儿，沈听屈指敲响孙院长的门。

　　孙院长似乎在跟谁打电话，看见沈听，对手机笑着说：“行，行！那我们下次聊！”

　　沈听向孙院长打了招呼，问了处理情况。

　　孙院长摆摆手，招呼沈听，“你先坐。”

　　沈听拉过皮质座椅，跟孙院长面对面坐下。

　　“那对姑嫂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之前看你的态度以为有利可图，现在我们强硬起来，她们也不敢再闹。”

　　沈听惭愧，拇指搓了搓同侧食指。

　　孙院长叹了口气慢慢说，“不过她们家庭条件不好，初步打算是给患者免除医药费，其他的再闹也没了。”

　　沈听点点头，向孙院长道谢，打算离开，又被叫住。

　　孙院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又坐回宽大的椅子上，发出长长的一声，“诶”，等看着沈听把水喝下去一口才说，“沈听，但是这件事影响不好。”

　　沈听端正了本就规范的坐姿，准备乖乖听训。

　　“你的私事怎样都没有错，但是现在有很多媒体关注了，比如今天来那个——”他手指比着动作，“叫什么——”

　　“众言众语。”

　　“是，是叫这个，还有很多其他的言论，我这五十岁的人都了解一二，你不会不清楚吧？”

　　沈听点头。

　　“我的想法是，”孙院长透过眼镜盯着沈听，迫使沈听礼貌性地看回去，“你先离开急诊一段时间，你还有四个月可以考主治，这个不影响，资格证医院会先给你挂着，你先回实验室，等网上的言论平息了，再接着回急诊上完四个月的班，后面该干嘛干嘛。”

　　沈听没意识到自己瞪大了眼睛，都提出挂证了，“一段时间”也短不了。

　　其实回实验室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孙院长会为了医院的荣誉，主动作出安排。

　　他还未置可否。

　　孙院长接着说：“但是你要自己跟急诊说，我们医院没有辞人的先例。”

　　这不算是在辞他，但是沈听突然很想知道，那些因银坛医院压力大辞职的前辈们，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样一番谈话。

　　因为他们不适合医院了。

　　或者说为了医院的荣誉，他们最好离开。

　　沈听记不起最后是怎样跟院长说可以，怎样离开那个办公室的。

　　不过也好，空出来的时间，他可以调整自己的生活作息，长期的熬夜值班让他睡眠不规律，需要吃褪黑素助眠，有时甚至需要吃安眠药；工作时又需要靠抽烟来提神。

　　但好几年形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沈听一样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容易犯困。他只得点燃烟，开始查文献，偶尔去去实验室完成孙院长给的任务，还能空下来跟瞿迟甦聊聊天。

　　真如孙院长所说，流言这些东西，随着时间慢慢消散，把他和李瑞安连在一起讨论的人越来越少。

　　沈听在工作的间隙刷着微博，突然看到有个人在以极度夸张的彩虹屁吹捧李瑞安，辱骂自己，她的微博叫ID 叫——

　　虞姐揍霸王。

　　？

　　沈听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切到微信，想跟李瑞安发消息，临动手又有点厌烦微信来来往往的拉锯，直接拨打了他的电话。

　　距他们分手后，沈听第一次联系他。

　　手机响了很久，那边李瑞安像是在拍戏的间隙接到这个电话，一出口便是讽刺，“怎么，你后悔了？你行啊，这次闹了快一个月。”

　　以前也有冷战的时候，一般几天后沈听就会暗暗给两人台阶下。

　　但他这次是铁了心要分手的。

　　他不想说这些，冷漠地回道：“上次堵我那几个女孩儿是你的粉丝?我打算告她们，你有她们的信息吗？”

　　李瑞安不耐烦地说：“我们分手了，我凭什么帮你？”

　　沈听想算了，打算挂电话，李瑞安又闷声说：“我等会儿帮你看看。”

　　沈听道过谢，在对面的抱怨声中挂掉了电话。

　　晚上，李瑞安在微信上回复：那几个的确是他的粉丝，经纪团队不允许他告粉丝。但是沈听求他的话，他可以发声，严令禁止她们去发表辱骂言论。

　　沈听看着这几行字，冷笑了声，说了句：求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