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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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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云盯着僧人看了许久,只从他脸上看出沉静的神色,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模样。
他不由得道:“认错人了吧,小师父。佛家不是讲究不妄语么?江湖道上可不兴随便说话。得亏你今天遇到的是我,若对面坐着个脾气暴躁些的,这会就该站起来拔刀劈你了。”
面对燕北云微有不愉的语气,僧人只是淡淡道:“贫僧并未找错人。”
燕北云被他赌得一时忘记发作,暗自磨着后槽牙想这和尚还真是脑袋里横着门板,转不过弯来。
他还没说什么,又见那僧人认真鞠下一礼,道:“施主姓燕,双字北云。贫僧欲渡之人,正是施主无疑。”
话音刚落,桌面突然一声震响。
邻桌吓得发出一声短促尖叫,正端着面来急急送过来的小二浑身一抖,手里的面碗立刻就翻在地上碎成两瓣,呆呆地看着突然暴起翻脸的燕北云。
燕北云脸上所有嬉笑轻松的表情已经都收拢起来。
若说之前只是觉得这僧人聒噪,那么在僧人说出他的名字之后,燕北云就是真的心情不好。他不认得眼前这僧人,但是对方却能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道出他的姓名,这件事情落在任何一个江湖人身上,心情都不会有多好。
桌面在燕北云的力道下还在一点点往下沉,桌腿似要支撑不住,发出一星半点木头断裂的声音。
燕北云沉沉盯着僧人,一字一言道:“叫出燕某姓名的,从来只有托燕某去杀人,没有叫燕某放下屠刀之理。”
面食摊子一时如同凝固住一般,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僧人抬起头与燕北云对视,眼神平静无惧。
燕北云却突然转头,看向那呆杵在狭窄走道里的小二。小二还来不及惊得退后一步,燕北云已经瞬间换了脸色,笑吟吟道:“面掉地上了,但是捡起来洗一洗还能继续吃的是不是?麻烦小二哥重新换个碗碟,好生招待这位小师父。”
他说完又看回僧人,压低的声音中满是威胁:“好、坐、不、陪。”
出了一片寂静的面食摊子,燕北云拐弯走上另一条街。嘈杂再次如水般淹上耳边,他只觉得心里一股气郁闷至极。
出家人神佛上的事情,他向来能敬重则敬重。路上相逢请人吃顿饭都是小事,反正他不差那点钱。
但是他不为难出家人,如今出家人竟然反过来为难他。好端端吃碗馄饨,还能吃出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和尚。
那和尚不知是何方圣神,竟然一来就能道出他的姓名。出家人修佛修到一定境界确实能通晓神通,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既然是他不清楚的路子,便不是什么好事。
燕北云叹了一声,脚步一拐拐进一旁的钱庄。
他是不能在这和尚呆着的城里多留了,换出钱,赶紧到其他地方避开。
燕北云脚程快,不过两天就行至百里开外的洛州城外。他看见路边的食铺,想到前天那一碗没吃到的馄饨,忍不住心念走近问道:“店家,你们可卖馄饨?”
看锅的伙计探身朝旁看一眼,手中捞面的漏勺上下掂水不停,高声应道:“有!最后一碗,要不要?”
燕北云笑道:“劳烦。”
他坐到桌边,姿态随意地倚靠上去一脚跨上板凳,屈膝搁放手臂。昨天吃饭的时候燕北云买了一兜核桃,一直到晚才吃了几个,此时又拿出来,聊做等待时候的消遣。
核桃壳硬,但燕北云手劲大,握住拳手背青筋微起,立刻捏出一声轻爆将核桃壳捏得粉碎。他也不朝手中看,指尖将核桃壳摊平后摸出核桃肉捡起往嘴里送,一双眼只往着不远处野外的风光。
身边脚步微响,有人走了过来。
燕北云并未回头,将满手的核桃碎壳拍落地上,悠声道:“空桌多得是,兄台怎么偏生要和小弟挤在一起。请去旁边坐吧,大家都得些宽敞。”
若来托他杀人,听到这一句话便知道正是拒绝的意思。那人听到燕北云的话停下脚步,虽然没再坐下,却也伫立不走。
燕北云心嗤一声不去计较,正想人不走我走,才放下腿就听到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传来:“施主叫贫僧好找。”
燕北云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回身死死地瞪住来者,眼神利能杀人。
僧人似无所觉,语气如常地对走来一旁的伙计鞠礼道:“赶路口渴,能否向店家讨杯粗茶?”
伙计应了一声去倒茶,很快又折返过来。僧人接过茶杯道一声谢,才要抬到唇边,燕北云突然有了动作。
他手腕微动,立刻就有一刻褐黄的核桃从指尖射出,快成一道虚影朝僧人拿茶的手上打去。僧人来不及躲避,核桃一击打中他的指节,手中茶杯应声而裂。
茶水从手中漏下,在僧袍上留下长长的褐色痕迹。僧人似乎是有些愕然,微微转头看向燕北云,眸子难得有了一缕转瞬而逝的起伏。
燕北云的心情却比之更差。
他有心给僧人一个教训,那一颗核桃注满了力道,若是打在一般人手上,早就打得指骨粉碎。那僧人连握在手中的茶杯都被震碎,指节上却不见半点红肿,非但无伤还活动如常,此刻正放了碎瓷,朝滚在桌脚的那颗核桃探去,想要将它捡起。
燕北云突然起身,在僧人碰到地上的核桃前一脚重重踩上去,将它碾得粉碎。
连续几日的细雨过后,春色愈发空明。
朝雨初停,晴阳微照。即便来往的车马不断,空气依旧清新湿润。燕北云深吸一口气,看向道旁愈发娇翠的垂杨柳。
他很喜欢春天。这句话是说,一般而言,他很喜欢春天。
现在燕北云只觉得自己和春天犯冲。
自从再遇之后,僧人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已经有三天。
核桃那一下的交手让燕北云察觉僧人的实力不在他之下,再加之这神出鬼没的踪迹,甩掉他的希望恐怕渺茫。燕北云不想真的和一个僧人动起干戈,他虽然做拿钱杀人的活计,却是一份营生,平日里并非滥杀暴戾。且不说这僧人只是有些烦人实与他无冤无仇,就算真的想杀,一个佛门子弟,他在动手前总还得掂量掂量对面的身份。
其实放僧人跟在身边,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妨碍的事情。这僧人的话少得可怜,如果不是主动开口问他,一天也不会说出一句话;而除却那句一开始的欲渡之言,也再无其他动作,不知是否因看出不愿,所以想慢慢寻找时机。
虽然这僧人跟着有如无形,但到底还是身边多跟了个人。平日里当然没什么影响,只把僧人当一团空气便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燕北云到洛州城中是因压着活计在身,他总不能带着一个僧人去杀人,而这僧人说不定也正等着他出手,好将他拦下来一通佛理感化。
燕北云心思一转,有了主意。
他这几日住在城中客栈里头,本有心不理僧人给他难堪,谁想到那僧人自在柴房中住下,每日帮着客栈做工抵食宿费用,任劳任怨。反倒是燕北云看了两天看得寒毛倒竖,心里再也过不去那道坎替僧人另开一间房,半求半拖地把人搬进房去,供一尊佛一样供在隔壁。
燕北云整理好表情,推门入内。僧人果然在床前打坐,见他进来,无声地抬头看向他。
燕北云笑道:“来桌边坐么。”
僧人闻言,跟着燕北云到桌前落座。
燕北云摆出两个杯子,替净尘和他自己倒茶。杯中涟漪微荡,壶嘴一顿顿在空中,已是碧色茶汤盛满。
燕北云执着壶柄,抬头看向净尘,温言软语道:“我想了几日,师父既有善念,我也不好一直拖着。但是师父要渡化我,总得先告知姓名,晓得您是何方高僧,北云才好一心跟您向佛。”
僧人闻言,低头平声诵了句佛号。
他似乎并不起疑燕北云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态度大变问他来历,坦然道:“贫僧法号净尘,是天禅寺驻寺僧侣。”
天禅寺。
燕北云眼珠一转,乖柔的模样随之消失,露出一个森森的冷笑。
天禅寺,好得很,天禅寺。
南北第一大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天禅寺。
燕北云将手里的茶壶狠狠砸回桌上,恶声道:“喝茶!”
净尘看他几眼,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燕北云盯着他,冷冷截住话头:“路边摊的粗茶喝得起劲,我倒的却不喝,什么意思?”
他说完一脚踢开椅子坐下来,径自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喝完一杯又倒一杯,每次杯盏起落都极重,像要狠狠宣泄心头的火气。
净尘又默默看了燕北云许久,终于动手将面前的茶杯拿起,无声而又缓慢地喝掉了他的那杯茶。
茶杯落回桌面的一瞬间,他突然身体一歪直直栽倒,随后再也不动。
燕北云轻轻放回茶杯,抱着手得意地哼了一声。
经过他人之手的茶水都敢乱喝,这和尚不被迷翻,世上简直再没有能被迷翻的人。
燕北云站起来,走到净尘身边一脚朝他踹去。
净尘朝一旁歪斜过去,压在手臂下的茶杯滚出,落到地上竟没有摔碎,咕噜噜滚到一旁。见这僧人果真昏迷得不省人事,燕北云再懒得再多看一眼,任凭净尘身形不整地趴在桌上,抬腿就往窗外翻。
客栈临街,燕北云朝外跳时,一人正拖着板车从下方驶过。燕北云见那车板上还算干净,顺势一跃轻盈地落在车上坐下,和举手正要扬鞭又僵在半空的车夫四目相对,灿灿一笑。
他身姿飘逸而又俊雅,衣袖间带着未落的风,微微将袖口拂起。车夫看着恍若天仙而降的燕北云,一时竟忘了骂娘。
下一瞬,一块碎银被递到车夫面前。
燕北云笑眯眯问道:“大哥可是赶去城外拉货?要是顺路的话,能否送小弟到渡口?”
车夫一见那分量十足的银钱,哪里还管什么顺不顺路,立刻抢过来咧开嘴角道:“得,赶紧坐稳!”
那驮车的是一头驴,一路颠颠簸簸,好不容易驶出城外。燕北云拨弄着车上稻草,车夫一挥鞭子抽在驴屁股上,和燕北云聊起天来:“老弟要从渡口去哪里啊?”
燕北云闻言立刻攀住车缘,仰身靠近车夫。他支起一条腿,看着指尖上下晃动的稻杆,悠哉笑道:“去天禅寺。最近家里沾了点邪祟,怎么驱都驱不走,听说天禅寺的和尚厉害,请他们来施个法。”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轻快势在必得,全然没有半点在客栈里对净尘咬牙切齿的模样。
老子治不了你?
没关系,自然有能治你的人。
天禅寺德高望重的老方丈,那可是他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