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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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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城连续阴了这么多天,除夕这天竟然难得的放晴了。这天一大早,顾父顾诗孟就亲自开着车,带着一家人从顾家别墅出发,前往晋城另一边的白杨公墓。
顾景绵一反往日的活泼作妖,从早晨醒来之后就很安静。顾景卿和她一起坐在后排,总是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
可惜顾景绵和她完全不一样,她的心思根本不会写在脸上——或者说,以她们两个人的道行,就算顾景绵把心事摆脸上了她也看不出来。
顾景绵察觉到顾景卿连续瞟了她好多眼,但她并不在意,半张脸埋在柔软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像个精致人偶似的坐在后座,一动不动。
车子渐渐行驶出市区,周围越来越郊,顾景卿看着车窗外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卖黄纸祭品的小摊,莫名就有点近乡情怯,也没心思再关注顾景绵了。
……半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回来看她的爸爸妈妈。在学校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无法控制地出现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晋城还有人在等她寒假回家。
白杨公墓依山而建,车刚开到山脚下,顾景绵突然开口:“……爸爸,停一下。”
她的声音有一点哑,顾诗孟稳稳把车停在路边,和坐在副驾驶的顾母邱惜夏一起,目光担忧地回过身来看她。就连神思恍惚的顾景卿都收回思绪,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但她只是定定看着窗外卖黄纸祭品的小摊,“……我想去买一点香。”
顾诗孟无声叹气,“去吧。”
邱惜夏心疼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孩,紧跟着问:“宝贝,你身上有没有带零钱?”
顾景绵点头,下车走到小摊前。
一个人三支香,她认认真真数了十二支。
摊主是个老婆婆,原本揣着手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察觉到有人停留在了自己的小摊前,她睁开一点眼睛。她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皮耷拉下来,其实睁不睁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倒是摊子前站着的这位,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呢。老婆婆想着,端详起来。
下半张脸隐在围巾后面,穿着一身雪白的羽绒服,于是衬得她露于人前那半张小脸儿越发皮肤细腻,肤色白皙。眼睛也和她这种老太婆的不一样,双眼皮大眼睛,垂眸数香的时候愈发显出眼睫又长又翘,看一眼就知道她是那种让人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漂亮的姑娘。
没人会不偏爱这样的女孩,尤其是她这种老人家。
老婆婆这么想着,更没法对她周身那种压抑又无措的情绪视而不见。她把手又往袖子里揣了揣,轻声劝了一句:“……姑娘,世间万物,生死有命,不要太难过啦。”
顾景绵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小摊后这个陌生但慈祥的老婆婆,好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去,
“……谢谢。这些多少钱?”
…………
白杨公墓的环境很好,虽然现在还是冬天,但也能看出公墓的工作人员精心绿化过的影子。顾父把车停在公墓的停车场里,大家下了车,顾景卿原本想在前面带个路,还没等她开口,已经有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过来接引他们了。
顾景卿这才想起来,她当初给范家夫妇选择了最高规格的墓地,相对应的其他服务自然也是最好的那种。逢年过节的香烛祭品之类白杨墓园都会特别准备,专人接待这种服务自然也不会疏忽,根本用不着她来带什么路。
再看了一眼拎着个单薄塑料袋的顾景绵,顾景卿又难过又好笑,心想:什么嘛,她和顾景绵两个人都乱七八糟的。
一路沉默着走到范家夫妇的墓碑前,工作人员早就已经在旁边备好了小香炉、祭品和各种纸钱之类的东西。
顾景绵的白色羽绒服长及小腿,这会儿手插口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堪比墓园里那几根装饰用的汉白玉华表。她几乎是教科书级别的冷眼旁观——字面意义上那种。
范家夫妇的墓是一对大气得近乎浮夸的墓碑,两个碑紧紧挨在一起,然后作为一个整体,孤零零地矗位于一条长长走道的尽头。墓碑前还有一层台阶,两边是半圆的拱桥——顾景绵其实并不太确定,毕竟她也不怎么了解丧葬文化,就姑且算这俩带着浮雕的半圆是拱桥吧——桥头还分立着两个巴掌大的石狮子。所有的东西都很崭新干净,看来白杨公墓把这里照顾得很好。
两个墓碑上各自竖写着“父范淳平”和“母殷安梦”几个大字,字的上面还分别有两个人的照片。女人看起来明艳端庄,只是并不怎么笑;男人则要更俊秀一点,笑眼微弯,看着就就很好说话的样子。
没想到还是女强男弱的组合。
顾景绵不负责任地猜测着,然后才发觉自己这会儿简直冷静冷漠得不像话。仿佛所有情绪都随着她的灵魂一起抽离了身体,空空的落不到实处。留在身体里的,就只剩下一些毫无用处的理智和逻辑在相互撕扯。
顾母挽着丈夫的手臂上前,摆好那些各种各样的祭品后,她轻轻摸了摸墓碑,语气柔和:“安梦,我们来看你们啦。”
顾景绵看着顾母对着墓碑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从顾景卿到顾家后的生活开始,说到顾景卿和她两人的相处,然后又开始细致的介绍她,从小时候晚上调皮不睡觉,一直说到长大了还很挑食不吃蔬菜。
然后是顾父对着两个墓碑简短的承诺:他会照顾好两个女儿,绝对不委屈了任何一个。
最后是顾景卿才开口就不争气地哽咽出声,边哭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鬼话,直到哭得连那种鬼话也说不下去。
他们一个一个在墓碑前走过,每一个人都点燃了三支她买来的香。
所有人都完成了整套动作,顾母揽着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的顾景卿,温柔地唤她:“绵绵,来和他们说说话吧。”
顾景卿哭得有点打嗝,一边嗝一边看着顾景绵,看她双手插兜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久到她都已经缓过来不再嗝个不停了,顾景绵才慢慢走到墓碑前,点燃了三支香。她沉默着深鞠一躬,然后就把香插进了小香炉里。
顾母拍了拍顾景卿的肩膀,然后放开她,走过去把顾景绵抱进怀里。顾景绵顺从地把脑袋埋进她的肩窝,闷闷地开口:“妈妈,好冷啊。”
顾母好像完全听懂了她的话,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们回家。”
…………
下山的时候,顾景绵和顾景卿两个人一起落在了后面。大哭一场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情,顾景卿这会儿脑袋完全放空,下意识就跟着顾景绵的节奏迈步子。
这么安静地走了大半程,顾景绵突然道:“我想去范家看看。”
“啊……?”顾景卿茫然地侧头看向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她又转回头去,直视前方,“哦,行。回去和父亲母亲说一声,明天我就带你过去。”
顾景绵“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肩并肩地一路走回车上,到家后又整整齐齐地瘫在沙发里,顾景卿好歹还知道换个鞋,顾景绵直接连鞋子都没脱。
顾母看着她俩这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最后还是和顾父一起悄悄上了二楼,放她们两个人自由发呆。
虽然晋城这边没有暖气,但是顾家很舍得开空调。顾景卿歪在柔软的沙发里,在一片安静温暖中,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她挣扎着最后看了一眼顾景绵,见顾景绵还在盯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发呆,这才安心睡了过去。今天顾景绵的状态确实挺让她担心的,她看不透顾景绵在想什么,甚至一度担心这祖宗会去做什么傻事。但如果顾景绵是指望那个吊灯掉下来砸死自己,那她至少能睡一觉醒来再劝这位活祖宗不要放弃美好生命——毕竟刚来晋城的第一天,她是见识过顾母找来专业人士检查屋里安全隐患的架势的,这吊灯的安全性,怎么着也够她先安稳地睡一觉了。
再次醒来时,顾景卿感觉自己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整个人睡得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发软。她四下看了看,窗外已然暮色四合。客厅里也没开灯,顾景卿在昏暗的光线里放松地打了个呵欠,抬手伸懒腰伸到一半时,就看到顾景绵还坐在原位,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顾景卿:“……”
现在没“嗷”的一嗓子叫出来那都是她心理素质过硬。
她整个人都被顾景绵吓清醒了,心想自己根本就是白担心顾景绵的状态,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她才是先被送走的那一个。
她拍了拍心口,安抚住自己那颗受惊的小心脏,“……你又想干嘛?”
顾景绵还裹着那身白色羽绒服,在光线暗淡的客厅里活像个幽灵。或许是一天都没说过话的原因,她开口时的声音带着一点哑意:“我想去范家看看。”
顾景卿:“……”
这话听着耳熟啊。
她稍微回忆了一下,发现顾景绵在白杨墓园就说过一次,而且当时……
“……不是答应你明天就带你去的吗?”
顾景绵执着道:“我现在就想去。”
顾景卿:“……”
她早该料到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的狗脾气。
可能是因为下午这一觉睡得很饱,又或者是因为此时身在晋城,而她又在潜意识里把晋城划分为了自己的地盘,所以有种招待客人的奇怪责任感……总之,顾景卿发现自己这会儿的心态很平和,平和得几乎可以普度众生——而众生里显然也包括了顾景绵。
“行行行,去去去。”顾景卿站起身,继续自己那个没完成的懒腰,“但是你得自己去和爸妈说这件事。啊还有,你自己开车。”
在顾景绵不满的目光里,顾景卿微微一笑,终于感觉自己掰回一局:“不好意思,我还没考到驾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