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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潇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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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楚家小姐,醒了吗?”玄复公公一时辰内竟问了四五遍,他与慕赫,慕渊成为审谳案件,连夜赶至钟屏郡郡衙。钟屏郡于钟屏山脚,重峦纡洄,西风吹雨夜潇潇然,天气乍寒,芳草冥迷,岳云渐明渐隐迢递成一线。
至郡衙,该郡郡令张仲真与隶属南临洲的洲丞李器在府门前等候多时。命衙差给众位“大人物”打伞,到堂内,早准备好了桂花汤圆,奶黄酥等吃食。等用完餐后再会审此案。
“李器,这是你洲的案子。老奴与舒王爷只是路过,顺带帮你抓到人,我们就在旁听,此案依旧是你主审。”
玄复现在代替的是东宫姜太后的意见,慕赫也没有反对。
李器搁下碗,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问:“这救济会人集中闹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审的吧。”
张仲真的脸原本清苦,被李器这一话说得,惊得魂都没了,
慕赫现在也不知道来龙去脉,言语十分宽和:“这有没有事,审谳过后不就知道了。李大人可不能妄下定论。大家也吃好了,收碗吧。”
衙差将吃食收走,众人来到堂前,李器主座,张仲真次座。慕赫慕渊成,玄复公公分座俩侧。等堂记到齐,救济会的人便被押了上来。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你们这谁是主事的?”
四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中商议了一个结果。一蓝头巾中年壮汉道:“是我,刘崇武。”
“大....大胆,你应该说‘回大人,小人贱名刘崇武’。信不信本官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你也配!呸!”刘崇武站身起来朝李器方向吐了一口痰。
“刁民,此乃刁民。”
李器本来就是八字胡,一生气,那胡子跟着颤就更显滑稽。慕赫半百都没有见过这种荒唐审案的,苍生百姓交给这种人,又怎能安心呢?但玄复安心品茶,没有任何意见,慕赫决定再先看看吧。慕渊成觉得玄复比起堂审,更关心从侧门进进出出侍卫给他传递的消息。
“毕竟是钟屏郡的事,具体情况,李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先交给张大人问吧。”玄复看完侍卫递来的纸条后,终于发言。
张仲真粗略翻读过案策后,问道:“刘崇武,沈翠娘,孔七戈等人,分别在建元十三年四月二日桃山镇西雨街,五月十六日桃山镇戏台,六月五日钟屏辜山寺外,六月十七日钟屏舟行街,及八月十五日祭月节柳城长眉桥煽动民众集会,抗议新律,可有此事?”
刘崇武见换人审问,咬牙切齿不得不跪了回去,显然比起李器,他更恨眼前这衣冠袍服虚伪至极的张大人。
“是有集会,可非抗议新律。我们是被逼的。”孔七戈,孔七爷在四人中最为年长,原是桃山镇住户,加入救济会不久。
“老人家,《大夏国安法》第四十七条,凡三十人及以上私自集会,游行,示威无府衙备案者均处三年监禁。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
孔七戈霎时被吓得腿抖,嘴巴抽搐道:“我们没有谋逆,只是这捐粮......”
张仲真又搬出了条例,说道:“《荒政撰辑》中有言灾害年间平镇要向受灾的镇乡散粜捐粮,一户二十担。官廪救济本是国政,反之,便是谋逆。”
张仲真一俩句便把孔七爷唬得哑口无言,孔七爷连字都不识几个,哪里知道有什么蠲赈条例。
慕渊成却再也坐不下去。这玄复公公与慕赫在斗心理战,谁都不先开口,而让张仲真继续审案,迟早审到沟里去。
【2】
“桃山镇也在淮西河一线,没有受灾吗?”慕渊成插入他们的问讯中。
“桃山镇靠山,受地动影响不断塌方,村寨摧毁。在救济会帮助下,重建了家园。”沈翠娘答道,十七八的姑娘,模样十分清秀。
而慕渊成在措辞中得知,她才是四人中救济会真正的管事,其余都是来帮忙的桃山镇住户。
“这与本案没有关系吧。”张仲真意识不妙,立马打断。
而玄复此时站起来,对他怒斥:“张仲真你好大的胆子,小舒王问话你也敢打断。”
张仲真吓得立马跪下,连声求饶:“请小舒王恕罪,请玄复公公恕罪。”
“罢了。”
慕渊成挥挥手,让他赶紧起来。
“所以桃山镇该是贫镇,张大人,根据大夏法令,对鳏、寡、孤、独、疾、贫不能自存者不再收赈济。你这一刀切断,可是懒政不作为啊?”
张仲真欲辩什么,却瞟到了玄复深邃的眼光,他未必害怕慕家父子,而玄复背后的人却不得不忌惮。
沈翠娘见双方相持,于他们有利,便跪步上前,大声道:“民妇要告张仲真,李器俩位大人以公谋私,纵火长眉桥,使四百名儒生葬身火海。且强拆房屋,屠杀平民。欺上瞒下,无恶不作。”
“大胆-”李器一个激身站起,拍了第一次惊堂木,“我要治你们藐视公堂之罪。”
“李大人,不要激动嘛!先坐下。”玄复公公刚又翻看了字条,似乎一切都在把握之内。
“沈翠娘,可会写字?”
“会-”
慕渊成命堂记裁了纸张,交到沈翠娘手里:“把你想说的都书于纸上,就在后堂写,命我的人看着。刘崇武和孔七......先带下休息,分间管理。我们下面审封岩。”
【3】
“给封岩摆个凳子,就别罚老人家跪了。”慕渊成吩咐道,李器本想有异议,可是张仲真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
玄复给封岩喂过软骨散的解药后,又让人煮了驱寒汤,封岩到堂上时已恢复清醒。
“草民封岩拜见各位大人。”封岩还是行了跪礼。
“封岩,你原是钟屏郡桃山镇一镇之长,可与救济会有什么纠葛,他们要绑你?”
封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随身携带的马骨胡琴,而衙差告诉他,他被绑来时就没有带什么琴,可能是落到江浦镇了。丢了琴,他原本不想配合,可听闻主审的人有舒王,便改了主意。
“救济会的人认为我出卖了他们。”
“火烧长眉桥?”
“是的。”封岩答道,“今年四月二日,桃山镇戏台第二次集会中便来了一批官差,将多名民众抓捕,押至法狱。他们关系拖关系找到我,我原本已致事,无力也无心。可救济会在狱中的眼线说,被抓捕的乡民皆受酷刑蒙难。在桃山镇,抢粮,拆屋,殴打老弱妇孺不止,越发逼激了民众,其他镇也饱受此苦,人越集结越多,直到第三次辜山寺,聚集了上千人,要求钟屏郡衙给个交待。”
慕渊成瞪了张仲真一眼,张仲真缓缓低下头,看来却有其事。
“可,钟屏郡衙却骗了我们。郡衙承诺再不严苛收征,并释放在押人员,却偷偷在夜晚烧了各镇储粮的粮仓。此事荒唐到我也不愿意相信人心竟能恶毒如此,我们决心去郑都告御状。刚好我一弟子登科得二甲进士,欲去郑都上值,这告状之事便交给他......”
封岩说到此,沈翠娘的状纸也写好呈上来。慕渊成速读翻到最后一页,眼色忽变,又让衙差把此卷递给慕赫和玄复参阅。
“封岩,你受托的二甲进士可叫贺闻,闵中人士。”
“是。”
“他在赴郑都途中便死了。”
“怎么会?我们信件来往了五月?”
封岩感觉自己的世界坍塌了。贺闻是他爱徒,少天资聪颖,又勤勉好学,写得一手好字。笔法仿柳公权体,而落笔最后更有力度,是旁人不知道的。既然无人能仿,那这五月是谁与他来信,与他说郑都见闻,告御状的进度。
慕渊成也疑惑极了,封岩与沈翠娘证词只有这一点是相悖的。
“把人带上来。”
救济会四人又重新回到堂上。
【4】
“沈翠娘,你说贺闻死了?可是真的。”
“是,长眉桥事后,开始怀疑会中是否有内奸。又想找封老了状词是否递到御前,可郑都来人却说内文院没有贺闻这人。而封老也散尽家财,一路流浪到了江浦镇。我们沿着贺闻去郑都的路线,一路追找,贺闻在卞江城驿馆上吊死了。”
慕渊成让堂记记录在卷,并命内卫去卞江核实情况。按照他初步想法,贺闻死得蹊跷,绝非是自缢。而如果在驿站,通过行礼也能确认身份,讲消息传回到桃山镇,难道行礼,放在行礼的御状都被人拿走了吗?
“封岩没有骗你们,的确有人模仿贺生的笔迹往来信件。”玄复公公站起,打开包裹着的锦布,里面有十来牛皮纸封的信笺,“封岩存在江浦镇的客栈,被我拿了,与前贺闻的文稿对比,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慕渊成实在佩服玄复的行事,快,准,狠,又不喜形于色。难道玄复昨日就拿了信?可直接叫人把封岩截住,何必又如此大费周章。关于客栈藏信,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翠娘,老奴倒是比较好奇火烧长眉桥的事。”
沈翠娘见眼前这白粉抹面,拿腔拿调的是个阉人,本来很是鄙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长眉桥,又名登仕桥,意思就是登科出仕,这桥就在洲府旁。第五次聚集与前四次并不同,是南临洲的千万儒生不满官府作为,登桥弃笔抗议。可没等儒生站到桥上,大火便烧了起来,桥下的猗兰河早已干涸,火烧啊烧啊,越烧越盛,烧了一天一夜,两街四巷都没能幸存。”
李器突然冒出来,补充道:“对,对,我们洲府后院也被烧了。怎么可能是下官干的呢?”
“是吗?正值中秋,潜火军却被调到城外,府衙你的亲信全被抽调到别郡,明明归你当值却不在衙中,一把大火烧死三个衙差,这些你敢说你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