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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长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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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案件审理于此,已越趋向清晰明了。钟屏聚众闹事案,长眉桥儒生纵火案若发生在太平年间,便是滔天的大案。可多灾多难的如今,由上至下,无人敢管。从朝堂多位大臣不断奏表,到搁后再议,无人提其,无非是一杆掀起浪千层,这些案件背后都是淮西一线的灾情,拿什么管?银子。亘古不变的真理---穷则没资格说话。
“王爷,小舒王,这张仲真,李器二位大人得由监察院弹劾,你我得做个证人。救济会四人聚众闹事,私自绑人,扰乱治安之罪,应该判收监入狱。至于这封岩嘛?有伙同之嫌,但没有实质证据,先放了,协助调查儒生真假信件。”玄复收了堂记抄写的卷集,他现在代表的姜后,份位上高于舒王,但出于礼节还是征寻了慕赫的意见,“王爷没意见吧?”
慕赫本无意见,只是这事莫名好像落到了自己头上,察院怎么个流程他不清楚。但他行弹劾之权,有监百官之责,这案子他回郑都该不该报呢?又是究极到赈灾问题上,他没钱啊,因为穷,头都不敢硬。放弃晋边战事?这万万不可能。
“公公思虑周详,一切按公公说得办。”
玄复不言而笑,又看向小舒王。慕渊成似乎认为堂审中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决,一直站在台前翻看记录。
“小舒王呢?”
“小舒王?”
喊了俩遍都无反应,慕赫看不过眼,大呵一声:“渊成-”
慕渊成才从思考中缓过神来,刚要说什么,黑鹰与飞隼,还有见过一面楚宛愔的侍女巧然进入内堂。三人向其行礼后,迅速说道:“楚小姐在来钟屏郡衙的路上丢了。”
楚宛愔醒后不久,黑鹰与飞隼便说要与小舒王会合。楚宛愔认为自己无大碍,简单收拾后要跟他们一起上路,到子曲山逢大雨,又有山体滑坡,马车陷到泥沙里,众人去推车,而楚宛愔和巧然去山洞避雨,巧然给楚宛愔收拾一个干净暖和的位置时,只听一声惨叫,宛愔便不见了。
“这下不可好,楚家小姐若是撞见山匪,或者流寇什么的,她一介弱女子,可要遭逢大难了。”玄复公公感叹道。
慕渊成却有个更加不妙的猜测,若楚宛愔遇到昨日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呢?楚宛愔毕竟出身高门,这拿她一根指头,一块肉去威胁傅锦,还是作数的。
“那把霜玉刀,你家小姐随身戴了吗?”
“小姐要我还给殿下,这刀挂着重,拿着沉,小姐又不会使。她说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巧然说着把东西交给慕渊成手上。
想起楚宛愔昨夜拿着刀乱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2】
“小姐-”
“楚小姐-”
“楚小姐-”
一时间能调动的衙差,侍卫都随慕渊成上山寻人,为防走失,四人成一小组,右手系相同颜色的绳结在画定的区域寻找。而慕渊成,巧然,飞隼,黑鹰,还有几个侍卫去原地查看。
慕渊成刚才清点人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傅家的管家魏阙去哪里了?巧然解释道魏阙本就不跟着他们去郑都,本就说好了在江浦镇分道。所以楚宛愔才这么着急赶路追上慕渊成。
黑鹰听完,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家小姐是什么时候打上我家小王爷主意的?”
慕渊成还没领会这话的歧义,“一心护主”的巧然就当即怼道:“我家小姐从来就没有打小舒王的主意。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小舒王,对不对?”
对不对?呵,慕渊成觉得不对。
岩溶作用下形成的鹰嘴洞,叠石垒沙,洞深不可测。慕渊成每一处仔细探到,唯发现地面残留的脚印不对劲。
“俩处脚印,第一处绝对不是姑娘能留下的。”慕渊成分析道,“而这第二处,太规整了,好似为了掩盖第一处故意留下的?”
“会不会是小姐被什么壮汉劫走了?”
“根据成形的泥沙硬度来看,第一处明显早于第二处。巧然,你们入洞前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埋伏在洞里吗?”
“什么小姐被埋在洞里的人劫走了?”
心急如焚的巧然听话听只听最后一半,越想越害怕,都怪她没有好好照顾小姐,害小姐失踪,眼泪顺着眼眶淌下来,眸子红如被捕幼兔,怎么劝她冷静,回想今早的状况,她都是越哭越凶。
“小姐-”
“小姐-”
巧然忍不住嚷道,声音回响在洞穴内。
“没死,在这呢?”
慕渊成等人转向身后看去,一脸泥土披头散发的楚宛愔,黄衫衣裙脏兮兮的,几处都被勾破了。巧然忍不住扑了上去,而主仆准备不计干不干净来个重逢拥抱时,巧然身前被慕渊成一个移步,给挡住。而楚宛愔直直撞到他怀里。
楚宛愔毫不羞耻得抬头看着向他,慕渊成也不觉尴尬与她对望着,俩人相持许久,终于选择各退一步。
她一身尘土,他成为找她一路翻山越岭,遭遇飞石滚落,好像也没多干净。
“这把刀还是给你?起码遇到歹人,还能装模作样比划俩下。”慕渊成把霜玉刀交还到楚宛愔手中。
楚宛愔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一定是在说昨日她出丑的事,但又忍不住还是接下了,道:“殿下,该不会是你这刀害我这一天天惊魂未定的吧?”
按照她的叙述,是这洞中的草垛下是一个深坑,连着另一边的洞穴,楚宛愔不慎踩空落入,欲求救时,泥水顺下身体跟着被拽入狭窄的洞内,她等不到人来救,只能一边挖一边向前,到达出口刚好听见巧然的呼喊。
巧然从身上撕下干净的布条给双上满是血口子的楚宛愔包上,接着又拿帕子给宛愔擦脸。
慕渊成犹疑地眼光打量楚宛愔,他那奇怪的直觉又来了。
“小舒王这么怀疑,不去看看嘛?”
“什么?”
“另一口洞穴在何处。”
子曲山土地硗确,而幽谷谽谺,百丈银瀑若天镜架挂,淙淙岩溜声,峰回云断间,好似半衔寒烟半衔雨。楚宛愔在前带路,巧然给她撑伞,按照他们行步的距离来看,这洞穴该在山的另一侧。
“到了。”楚宛愔看向慕渊成,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女子发现一奇景,想邀小舒王殿下一同欣赏。”
慕渊成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打开虚掩在壁口的荒草,不过再加上十步脚程,而所见的景象把他给惊呆了。
人为什么会在山洞内架起房屋?
【3】
子曲山与是柳城在同一方向,救济会等人也送往柳城的法狱,慕赫与慕渊城约定在此处会面。等楚宛愔换过衣服,再去看郎中,确认无碍,已至晡时。
冥冥霡霂次打叶黄,莽莽水雾渍洗柳郭,乱云如兽,蘋末萧飒。楚宛愔执一把油纸伞漫步街巷,一片被烧毁的废墟残檐处,见人立于桥前。
长眉桥,登仕桥,曾天下读书人美梦之所,现却成亡魂之地。
“我想小舒王来柳城一定会到长眉桥看看的。”楚宛愔与慕渊成并立。
慕渊成看了她一眼,又是一身黄衫,低呵笑道:“可桥断了。”
“是啊,桥断了,桥心被烧出窟窿,没有轮回的鬼魂,往来无路。”楚宛愔继续道,“听闻火事发前儒生是向猗兰河内投笔,来表达对钟屏民众被捕的愤慨。几场雨把枯竭的猗兰河洗了个干净,可是人呢?”
“人会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吗?”慕渊成反问道,“楚姑娘认为的人,也有寒门出身,也曾是籍籍无名的儒生,也怀抱过为民请命的愿景,可为什么会变了呢?”
见雨停了,楚宛愔收起纸伞,独步登上断桥,人心亦变,而浮桥亘古。
“小舒王在洞中可有看到什么?”
其实不用特地回想,那一幕在慕渊成眼前不能挥去。
洞窟里有百户住民,充斥一股腐朽的坏味,老弱妇孺将毁坏的住房移入洞内,虽阴暗潮湿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天转凉就把所带的衣服全穿身上,再裹上被褥抱着取暖。刚出身不旧的婴儿因饥饿嗷嗷哭,而他的母亲正光着脚丫子煮野梨汤,有点糖水补补也许就能挺过去了......
“不入其境,未解此苦。”
“我见到一个儒生,双手都是烧痕,还拿蜡烛翻看圣人之经。我实在不懂,火烧长眉桥时,他平日读的仁义礼救不了他,为什么还愿意拾起这些无用的玩意?他笑着跟我说,这书上写的都是对的,是拿书的人错了。”
慕渊成再次看向身旁的黄衫女子,她眼目炯炯,有愤恨,有悲戚,有顾怜,有对世事多舛的无奈,与对既然看见了便不能白白看见的坚定。
再姣好的皮囊也空洞无趣,只有灵魂识得灵魂。
慕渊成空拳对向楚宛愔,楚宛愔先是一愣,反应到用意后也出拳,示意“碰杯”。
“空杯无酒,一杯敬风雨,一杯敬浮桥,最后一杯敬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