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珑璁》柳桑晏

2、第一章：行路

　　【1】

　　“殿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飞隼晚饭后已在驿站大门候了四个钟头。

　　慕渊成把外衫脱下丢给他，直冲入内堂。

　　“成儿，我正好找你。”

　　“父亲，我也有话跟你说。”父子俩抬眸对视，大概说的是同件事。

　　“张谦又从郑都来了，还有玄复公公，颁了东宫姜太后的懿旨，让海虞洲舍粮救助灾情。看来，晋边的军饷要另做打算？”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慕渊成好奇，这一天他都与楚宛愔同处，难道调虎离山，傅锦回来主持大局。

　　“昨日夜里来的，这海虞洲的小姑娘有意思，能逗成儿玩一整天。”慕赫轻声笑道。

　　楚宛愔是小姑娘？慕渊成可不认同这说法，慕赫这理想儿媳还想娶进门呢？也不怕连骨带肉被生吞活剥。

　　“她跟我是这么说的......”慕渊成讲楚宛愔的想法转述给慕赫。

　　“这铜钱的事也不是不好办。但......海虞洲能有多少屯粮？同时解决淮西河瘟疫，晋边战事的问题？”

　　“大概是抬高米价，把粮食收集到各郡郡衙集中调配吧。多余部分卖给我们，而自己的屯粮支给淮西河？她卖给过我们，对朝廷却无条件付出，这好像说不通？”

　　“姜太后同意赦免海虞洲的一批死囚。”

　　章和二十三年，海虞四十三名儒士为被判叛国罪的敏亲王赵煦奔走，最后选择死谏于胥华殿上，头撞碧阶，血溅玉柱，志亦不改，姜后钦佩其风骨，便将其关押至郑都内狱，至今未下令诛杀。

　　“父王，明日我们要迅速赶回郑都，把粮饷筹到，恐生变故。”、

　　“成儿，她只是要钱吗？还是按市场卖出。傅家怎么都不会缺钱的啊？如果后面又提出别的条件，我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慕渊成一怔，他回来的路上也有同样的想法，一切顺利到像美梦一场，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而楚宛愔却当即给出了回答。

　　“身为女子，不可为大义忧吗？看到山河破碎，疆土被外敌侵扰，我与殿下的心情是一样的。”

　　慕渊成认为自己怀有偏见看人，却不能懂最直白的道理，总之就是“格局小了”，立马向楚宛愔道歉。自古女子被安在家宅四方的天地，她们如笼中鸟般被圈养，若要飞出去便只能挣破铁牢，可没等她们打开牢笼便被剪掉翅膀。没有看过更高更远的天空，哪里能知她们本不该成为燕雀，应是雄鹰。

　　“王爷，玄复公公来访。”

　　玄复，内宫太监总管，姜后最亲信的人。慕家父子一向礼敬三分，命黑鹰摆好桌椅，拿最好的茶叶招待这位贵客。

　　人未至，声音先到。从帘后进来一位蓝袍红褂的苍颜老人。

　　“老奴脚程不如王爷，但这消息可比王爷快。太后娘娘说若在路上遇到俩位殿下，一定要代她来问安。”玄复取出一个折子递给慕赫，继续道，“娘娘还是很体恤国士的。”

　　慕赫接过，这黄锦纹折子打开竟是空白。

　　“这？”慕赫向玄复翻开，示意无字。

　　“王爷莫急，太后娘娘说王爷只管拿这一纸空文去国库取银子。淮西河的灾情已让中宫节衣缩食，捐出己用。外寇骚扰不断，晋边若败，关系我大夏国命脉，即使她老人家倾其所有也要支持王爷打这一仗。”

　　慕赫讲折子递给慕渊成，慕渊成翻阅后收下后放入袖中，姜后对晋边战事一直态度暧昧，模棱两可。示意打不打，怎么都打都是慕家的事？只要不惨败，守得住嘢琊草原南线，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问。军费粮饷她是给不了的，让慕家自己想办法。而这态度大转弯，慕赫实在不懂。

　　“王爷可否近步说话？”

　　慕赫看向左右，示意内卫和慕渊成退下。“太后娘娘从没有不支持晋边的战事，只是没有那个能力支持。如今党派，士臣，门阀，贵戚，还有分布八大洲的旧族势力，都没有那个担当。坐在岸上观船翻，等着天下大乱看笑话呢。”

　　“公公这话意思是？”

　　“王爷是个聪明人。银子不会自己长出来。所以?”玄复突然停住，余下的话不说了。

　　“公公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自然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玄复是东宫姜太后的内侍。可大夏朝，却有东西两宫太后。

　　慕赫突然懂了，玄复去傅府颁的是姜太后的旨。而今来见却是西宫陈后的意思。

　　【2】

　　不到天白，宵钟未敛，慕赫与慕渊成便动身回郑都。他们走陆路，大约需花费俩日半，走的淮西河沿线，因灾害地动可能在路上还要多耗掉一天的时间。晨时出发，到正午已出海虞洲，到济阳郡南部的一个中枢乡镇，众人决定补给休顿后再上路，在沿路上的驿站停下，而下马中，慕渊成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薄纱下一双笑靥，皎皎鹅黄娇美人儿。人似乎也看到慕渊成，向他微鞠一躬。

　　“原来真是楚姑娘。楚姑娘这是要外出？”

　　楚宛愔今日换了一件黄衫，偏近嫩麹色的镜湖纱，对襟齐腰的大袖衫，外裹着白色狐裘，头发自然垂下，上挽成双髻用苗疆银蝶流苏簪住。

　　“接太后娘娘懿旨，替舅父去郑都接人。”这人恐怕是条件中释放海虞儒士，楚宛愔这是不放心？亲自去接？慕渊成看了后面的车马，魏阙和还有贴身丫鬟巧然，俩个小厮。这随便来俩山匪都能打劫一百个来回。

　　慕渊成解下腰间的匕首，通体金塑，刀柄是青白玉制成，又名“霜玉刀”。他递给宛愔，道：“楚姑娘于我们慕家有天大的恩情，渊成没齿难忘。将这把短匕首相赠，以表我个人的感谢。”

　　楚宛愔摇头，把腰间的葫芦瓶拧开，倒在掌心，道：“用匕首还要与人搏斗，我准备了辣椒水，给自己时间跑就好了。其实与小舒王顺路，一路跟着走,没人会打劫小舒王吧！”

　　怎么也没想到是个打算，赠人的东西不好收回，匕首还是交到楚宛愔手里

　　“巧然，你过来。帮我把这个戴上。”

　　巧然给楚宛愔系在腰带上，锁上扣，俩人还试了怎么轻松地把它拔出来。

　　“我戴这个好看吗？”

　　巧然点头，乖巧如一只小花猫被抚摸脑袋，说：“小姐，好看的。”

　　“比起我的珠链呢？”

　　“那还是小姐的珠链更好看。”

　　慕渊成站在一旁无言以对，觉得下次赠人东西还是投其所好吧。一行人都进了饭馆休息补给，酒肉朋友，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恐怕真能聊出什么感情来。他与楚宛愔分了桌，本看昨日粗茶淡饭她都吃得津津有味，原只是给大婶面子，巧然点的餐食她都只动了俩三次筷子便不吃了，难怪身材如此纤细。

　　“殿下，你不要老朝那边看。哪位姑娘可一次都没看你。”飞隼忍不住说道。慕赫抬起头才注意到与慕渊成在店外攀谈的人，定神看，那姑娘腰间竟挂着霜玉刀，慕渊成第一次打胜仗从图南王手里缴获的珍宝。

　　“成儿，你的那把匕首呢？”

　　慕渊成一愣，抬头看向父亲，答道：“送人了。”

　　“与图南王血战一百回合，他是你的俘虏，可以接受俘虏的赠刀。成儿，永远不要把刀送给敌人。”

　　慕渊成点头，不过这把刀也没那么珍贵吧？不识货的人当腰链别裤腰带上了。

　　“成儿，昨天见了楚家小姐，有什么想法？我说的事，考虑的如何？”

　　说这话时慕赫突然提高了音量，言尽在其中。

　　“父王所说何事？”慕渊成暗骂老狐狸，又只能跟着装。慕赫瞟了一眼，那一桌正在镇定用餐，大家都在装呢。

　　“海虞望族傅家没有延续的子嗣，傅锦的家业恐怕要给这外甥女。吾儿啊，娶了她，对你坐稳王位有利。”这话更像是对隔壁桌说的，而人继续淡然用膳，似乎把耳朵堵住了。

　　“儿臣不愿娶她。”慕赫拿起茶壶与俩个杯子到隔壁桌。

　　楚宛愔意识到时人已经到眼前，杯中倒满茶。“楚小姐刚才大概也听到了，渊成不愿。那楚小姐愿意入我舒王府吗？”

　　楚宛愔与旁的侍从站起请安。“宛愔见过王爷。”

　　“唉，楚小姐是晋边士兵的恩人，慕某人以茶代酒，感谢楚小姐的援助之手。”慕赫与楚宛愔皆一饮而尽。

　　“虽不知王爷与小舒王在议何事？但若问宛愔是否愿意嫁给为了舅父的家财娶我的男人，宛愔自然是不愿意的。舅父是傅，我姓楚，海虞既不是姓傅的，也不是姓楚的。王爷玩笑话在饭桌说说便是罢了，被有心之人听去，以为傅家要圈地做地方王呢！王爷既说傅家有恩情，便不能无心中陷傅家于不义。”

　　慕渊成领教过楚宛愔的伶牙俐齿，忍不住笑父亲吃瘪。郎无情，妾无意，慕赫就别瞎费工夫拉郎配。“说得好，渊成怎么能吃女人软饭！”慕赫带头鼓掌，“如果楚姑娘有一天入我王府，相信也不是为了这舒王妃的虚名。”

　　慕赫给自己台阶下的，亲儿子都不忍直视，无语凝噎地低下头。众人用过午饭后继续行路，飞隼陪慕赫坐马车，他总觉得老王爷这头依旧没放弃拉郎，忍不住便问了。

　　“你不觉得成儿和楚姑娘很是般配吗？男才女貌....女又貌又才，我瞧着都快乐。”

　　飞隼内心表示：那您老自己一个人觉得吧。“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小舒王殿下得娶璇兰姑娘啊。”

　　“隼啊，这世间最难说的便是情爱，你还小，可能不懂，渊成也不一定能懂。”飞隼摇摇头，他还是觉得老王爷在一厢情愿。

　　【3】

　　已近暮时，到江浦镇刚好是路程的三分之一，若继续走下去便是深山丛林，行路十分不便，便找到了一家客栈过夜。慕渊成因要事在身，也没有特地配合她放慢速度。楚宛愔的车马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时而跟不上掉队，不一会儿又赶上来。慕赫与慕渊成用完晚饭过后回屋研究关于晋边战事的情报。而黑鹰与飞隼给马未完饲料折返回来时见到巧然从一家饭馆出来。

　　“巧然，你家小姐呢？”黑鹰问道。

　　巧然停了回去的步子，也不知眼前的黑衣小哥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憨憨笑道：“小姐住在隔壁客栈，我出来买些吃食。”

　　怕不是被慕赫的想法吓到，避而不见，要躲到隔壁住。黑鹰大致看了一下巧然的食盘，一碗金丝肚羹，藕粉桂花糖糕，客家盐焗鸡，樱桃煎......除了三个大白馒头突兀了一点，其余看上去比平日王府的餐食还要好。这楚宛愔白天不吃东西，合着晚上开小灶呢！

　　“你们楚小姐人呢？”

　　“小姐在屋里看书呢！”

　　看书？按照小舒王说的，这楚小姐自称不爱看书，果然扮猪吃虎，其中有诈。 “你们小姐都读一些什么书？”

　　“各种话本子啊。”

　　“像四书五经之类，不读吗？”黑鹰读书少，也不知道有何好书，能想起的就是四书五经类。

　　“我家小姐从不读有用的书。”巧然说得理直气壮，黑鹰自然是无言可对。

　　“那巧然趁着没凉掉送去给你们小姐吧。”

　　“这不是给我家小姐吃的。是小姐送给门口那位老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