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微凉》伯莱夹心塔

3、独匠风波

　　独匠美术馆。

　　吴雪洁轻轻扣门后小心推开了周姐的办公室门。

　　周姐是美术馆的副馆长，平时主要分管策展和企划部，也是本次国际展的主要负责人，素来以女忙人著称的她果不其然正在办公，硕大的办公桌上铺着满满的展品资料，她身后的白板上也写满了各种信息与草图。

　　见周姐翻着手册没有反应，吴雪洁只好轻声道，“周姐，新来的实习生到了。”

　　周雅琼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片刻才恍然道：

　　“噢，是那个伊璐对吧，这么早就到啦？”

　　吴雪洁点点头，一边观察着周姐的神情，

　　“我们要给她安排什么样的工作合适呢？”

　　见周姐没有立刻答话，便又补充道：“国际艺术展马上就要开幕了，现在这边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

　　周雅琼点点头，也只是说，“那你这边去安排吧。”

　　吴雪洁见周姐反应平淡，言语间也似乎没太重视这件事，便更加深了自己之前的推测，和周姐交代了几句其他的工作任务就离开了。

　　国际艺术展不到两个月便要迎来开幕，独匠上下也都手忙脚乱的准备着。

　　而伊璐，也正式成为了一个繁忙的打杂工。恰逢最近馆内没有多余的人手，所以这个所谓的“打杂”也非常的名副其实，馆内所有大大小小的杂活累活全都被推到了她这里。

　　此时伊璐正吃力地抱着一摞半身高的文件走向打印区，本来就身材娇小的她几乎看不到眼前的路，“咣当”——她一不留神便被脚下的台阶绊倒，连人带文件摔得七零八落。

　　本来嘈杂的办公区因为这个巨大声音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向摔倒在地上的女孩看去。因为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她整个人都扑倒在地，所有的文件则掉落在四周，显得狼狈不堪。

　　正在打印文件的吴雪洁抬头，露出非常不耐烦的神色，小声道：“蠢到家了。”

　　而这微小的嘀咕声，由于四周刚好寂静的氛围，不高不低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没有人向前去扶起地上的女孩，或许本来会有，但因为主管的一句抱怨，而打消了这一可能会被连坐的念头。所有人都低下头重回忙碌的工作状态。

　　林双双怔怔地望着那个女孩，远处伊璐已经慢慢地站起来，正在试图捡起所有的文件资料。她不菲的Chanel套装和素日充满光泽的黑发也由于刚才的突发状况变得凌乱不堪，这样的狼狈足以让一个素来骄傲的女孩想要赶紧逃离这里。

　　林双双很想上前去帮她，哪怕只是站在一起去承受这样的尴尬氛围也好，虽然微不足道但只要伊璐能感受到自己的友善就好，但她犹豫着，看看吴雪洁，终于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四周渐渐传来其他同事的嗤笑声：

　　“哎，穿这么贵的衣服来打工，真是格格不入。”

　　“可不是吗，装什么装呢。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来揽瓷器活，美术馆的活儿哪有那么容易做呀。”

　　伊璐正在捡文件的手停顿了下来，她缓缓站起身，神情已经恢复自若。

　　纤长白皙的手轻拍白色套装上沾染的灰尘，又重新将披散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整个人又重新变得干净利落起来。她将地上的文件三三俩俩归做几摞，走上前挨个重重地放到先前说笑的同事面前。

　　两个同事目瞪口呆，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瘦瘦高高的女生，显然尚未从眼前的情境中反应过来。

　　伊璐笑着拍了拍手。

　　“确实，多谢两位姐姐提醒，我的衣服用来做这些杂活的确有点不合适，那么，就麻烦两位姐姐帮帮忙啦。”

　　话音未落，四周的人们都哗然，这个新来的女生真是疯了，胆子可真大，竟然公然和公司的老同事叫板。

　　不远处的吴雪洁翻了个白眼，大步走上前来，已经十分愤怒和厌烦：

　　“怎么，自己的工作都完成不了了吗？”

　　伊璐侧着脸看向她，并没有被激怒，只是云淡风轻的耸了耸肩。

　　吴雪洁不料她这样态度如此不屑，反而满腹的怒火无从发泄，便冷笑一声：

　　“可以，那你明天不......”

　　话还没说完，伊璐便接着她的半截话道：

　　“不用来了吗？如果你所说的‘我的工作’是指布置主展会场，联系各位参展的海外艺术家助理及其本人，跟进展品国际物流这些的话，那我都完成了。”

　　伊璐向前走一步，看着吴雪洁的眼睛，面容仍是十分从容，缓缓抱起双肘，唇边扬起十分礼貌但又冷漠的笑容：

　　“但如果你是指收发快递，修电灯泡，搬重物、倒垃圾，那我想——应该没有。”

　　从来没有人敢和吴主管公然叫板，馆内的众人都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哪怕非常想吃瓜，但都还是匆忙低下头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毕竟以吴主管的性格被这么挑衅，这个新来的小实习生恐怕会被收拾得毛都不剩。

　　果然吴雪洁立即被激怒，手指着伊璐，顿时气结：“你......你还不快给我滚！”

　　所有人都看向伊璐，正在此时，走廊上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原来是周雅琼从一旁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吴雪洁见状，忙将手放下道：“周姐，这新来的实习生......”

　　还没说完，周雅琼伸手打断她，皱眉道：“还在这干什么呢，馆长马上就到了。”

　　冯馆长到了？馆长一直在忙备展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来了，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

　　吴雪洁知道馆长一直有些仙风道骨的秉性，不喜欢员工氛围不睦，一时间也慌了，然而还没来得及向周姐先解释几句，就看着大门被推开，迎面走来了馆长一行人。

　　周雅琼见状忙上前迎接。

　　冯馆长走在众人之前，行色匆匆，只是微微点头，随即他注意到大厅不一样的氛围，便道：“这是怎么了？”

　　吴雪洁见周雅琼看向自己，紧张的走上前，讪笑道：“馆长，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培训下新员工而已。”冯馆长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伊璐，吴雪洁便抢先道：“不过是新来的实习生不合适，刚才我已经把她辞退了。”

　　说罢，便扭头看向伊璐，露出职业假笑：“伊女士，你现在可以走了。”

　　伊璐听闻，慢悠悠的哦了一声，便径直向馆长走去。众人又是一愣，林双双看在眼里，不禁为伊璐捏了一把汗，实在猜不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接下来要做什么。

　　“爸，那我回去了。”

　　短短几个字音量不高，却将美术馆内的众人惊的五雷轰顶！新来的实习生伊璐，竟然是冯馆长的女儿！

　　吴雪洁看向伊璐，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冯冠禹神情严肃的看着伊璐，问到：“麓依啊，你又闯出什么祸了？”

　　林双双怔怔的看着伊璐，不，应该是冯麓依，难怪她总是穿着十分名贵的奢侈品成衣，也难怪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她竟然是馆长的女儿！尽管自己对馆长的家庭了解的并不多，但一直听闻冯冠禹有一个宝贝女儿，艺术天赋极高，很小就被送去了国外，原来竟是她......

　　冯麓依耸耸肩，显然对闯祸一词不置可否。旁边的下属见冯冠禹神情不豫，担心在这父女俩在大庭广众下闹得不愉快，忙笑着对冯麓依说：

　　“依依呀，这不待会荷兰艺术家史蒂芬森就要来了，你外语可以，又懂得艺术，和冯馆长一起去和史蒂芬森见面吧，你们都是年轻人，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聊一聊嘛。”

　　史蒂芬森是鼎鼎有名的当代艺术家，素以行踪不定行事低调为名，能遇见他一次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冯麓依没应声，但显然心动了，下属一瞧，忙笑吟吟的要往前头带路。众人便有说有笑着向前走着，簇拥着冯冠禹和冯麓依父女俩。

　　吴雪洁怔在原地，已然吓傻了，不知该做些什么。

　　周雅琼却朝林双双的方向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最近事情很多，艺术展在即，你们也都很辛苦，如今我们还是需要抓紧时间，如果有什么问题双双你来负责下。”

　　林双双愣愣地看着周雅琼，有些不知所措。周雅琼肯定地点点头，又逐一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事项，众人虽惊诧，但也很快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周雅琼布置完便欲转身离去，吴雪洁脸早已一阵红一阵白，忙小步紧跟上去，只见周雅琼背影神色匆匆，并未过多理睬。林双双瞧着吴雪洁一扫之前的趾高气扬，如今却像只可怜的哈巴狗，加上平日里整个馆里的员工或多或少都被她欺负过，心里也不禁觉得十分痛快。

　　从美术馆回家已经是晚上，和史蒂芬畅聊了一下午虽然很尽兴，但也已经精疲力尽，因此虽然父亲还和史蒂芬一行人有饭局，但冯麓依还是体力不支先行离开了。因为司机要送史蒂芬一行人，冯麓依便不想再添乱，只是自己出来，在路边准备叫辆车。虽然是深夏，夜色沉沉之下也不免几分凉意。

　　刚在软件上叫到车，手机便响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才回国内没多久，号码自然是新换的，平日除了工作也很少社交，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也都是她的同事或者亲友，因此陌生电话她并不会去接听。谁料几分钟后，这个号码又拨打了过来。

　　她心中疑惑，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按下接听键：

　　对方许久未曾做声，片刻宁静后，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

　　“阿......樾？”

　　冯麓依满头雾水，自己并不认识什么阿月，想必是对方打错了电话，正准备开口告诉他，对面的男声又道：

　　“也是，如今你肯接我电话，我便应该觉得庆幸了......”声音像是充满了自嘲。

　　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倒像是一个受了情伤的人酒醉后找老情人诉衷肠罢了。

　　冯麓依笑笑，开口道：“不好意思，您打错了。我不是什么阿月。”恰逢此时打的车来了，她便一边上车一边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