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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殡仪馆与美术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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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
斯樾安静地站着,名贵的黑色西装更衬托出他身形修长,只是他最近奔波劳累,上周才剪裁得体的西服如今已稍微有些松垮,更显得他消减了不少。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头示意,神情严肃。众人以为他还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已,都很有默契地不再上前打扰。
——“你们斯家的报应,才只是刚刚开始。”
斯樾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阿弘说这话时的面孔。那冰冷的声音也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心脏,外表看毫发无损,但伤早已刺骨。
景弘柏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为什么这样恨斯家?
而景弘柏母亲的去世,又难道真的和姑父......有关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方才被握出的红印早已消失不见,但仍然忘不了景弘柏那样可怕的力气以及寒气逼人的笑意。明明还是六月天,他的心情却像坠入寒天的冰窖里,一点点下坠。
葬礼和吊唁有条不紊地举行着,陆林翰的遗照放在馆内中央,照片中的人还是一贯的慈眉善目,对这一切因他而起的纷扰全然不知。
素昧平生的人为他流下几滴眼泪,亲近的人哀怨他的骤然离去,也有蛰伏已久的人,正在为这一切拍手叫好——
景弘柏看着新闻中播报着斯家今日的葬礼,一闪而过的是斯樾一脸哀痛的拒绝采访的画面,他嘲弄的笑着,眼底有浓浓的快意在肆意弥漫。
只是想着对方怒气冲冲的脸便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景弘柏转着手里的酒杯,似乎在欣赏猩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折射下熠熠流转。一切都很完美,朝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的实现,美中不足的是,这报应未免来得太迟了些。
这些年眼睁睁的看着斯家从日渐庞大到鼎盛,再到如今的分崩离析,没人比他更能体会亲手摧毁仇人的快感,却也没有人,能和他分享这一份大仇得报的喜悦。
雨渐渐小了,窗外划过一丝丝泪迹般的雨滴,阴霾依旧沉沉,令人躁郁。
多年前母亲的离去却是在比这糟糕百倍的日子,那是翡城难得一见的暴雪,乌压压的向路过的人身上砸去,他被冷风灌的睁不开眼睛,慌慌张张从车上跳下,近乎摸索着向前踉跄而去......
从来不会再有那么一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也从来不会再有那么一天让人如此绝望
冰雪天里狂风呼啸,将他的脸刮得生疼,仿佛还是出门前,母亲还温柔的伏下身子在他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没想到,那竟是永别。
再没人会这般的爱他了,再没有人会温柔的唤他名字了......他在冰天雪地中哀嚎着,踉跄着,祈祷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可到头来,梦醒了,他成了一个再也没有母亲的小孩。
景弘柏痛苦地闭上眼睛,浓密黑长的睫毛轻颤着,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无其他的神色。
死,才是最容易的事,也是最便宜的惩罚。
而他们斯家欠景家的,又何止一条人命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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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年再回到故土的感觉,冯麓依有些说不上来,但绝不止兴奋和紧张这么简单。
虽然是夏天,但她还是套了一件宽大的卫衣,露出纤长白皙的小腿,即使黑色棒球帽檐压得很低,但仍然遮不住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
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冯麓依才走出机场,便看见了熟悉的车,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快步上前。王叔微笑着替她接过行李,一别四年没见过这位出了名的“难搞小姐”,竟也不免想念,他瞧着后视镜里冯麓依低着头略微沮丧的神情,忍不住含着笑意道:
“小姐终于回来了,夫人早已经让人准备好您爱吃的菜了。”
冯麓依点点头,是啊,几年没回来,家里的阵仗可想而知,真是令人头痛。
而且,自己在瑞士发生的事,虽说自己曾有意瞒着,但母亲一向消息灵通,或许她已经知情。更何况,上次出院不久,母亲派人买好了机票,让她赶紧回国。想到此,冯麓依已经觉得十分头疼,便往座位里缩了缩,过于宽松的卫衣将本就瘦弱的她包裹起来,像极了闯祸后怕被发现的小孩子。
车程虽远,但王叔开车向来又快又稳,冯麓依只是靠在车窗上发呆,不过一小会儿便到家了。已经很久没回家了,道路两侧的柏油树郁郁葱葱,一如从前苍翠,便有种恍惚感似乎自己从未离开。
像是听见了车子的声音,车子才刚刚泊进院子,片刻间前门便倏地被打开,一位穿着精致的中年女性笑盈盈的立在门口,还没说话,只是望着冯麓依温柔笑着,冯麓依便飞速下车,猛地扑进妇人的怀里,眼泪也同时落下:
“妈妈......”
赵晗瞧着怀里撒娇的女儿,四年未见,一时间百感交集,喜悦之余又觉得很是心疼,好好安慰了冯麓依几句便搂着她亲昵的前往正厅。
果然冯桥生和冯冠禹都早已在正厅等着了,冯冠禹瞧着好久不见的女儿,笑容舒畅,宠溺的摸了摸冯麓依的头,“快去和你爷爷打招呼。”
冯麓依余光看见爷爷依然面目严肃的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心底有些发怵,但还是上前,娇俏声夹杂了些委屈:
“爷爷,我回来啦!”
冯桥生道:“你这丫头,不声不响跑到国外那么久,现在也还知道回来了?”
冯麓依一向聪敏,听出来爷爷只是表面责怪,便越发咧着笑容撒起娇来:“爷爷,我这不是之前还小,不懂事嘛。现在麓依已经长大啦,所以才要快快回家照顾爷爷呀。”
冯桥生本来也只是假意责怪,多年没见的想念早已冲淡了对这个从小被骄纵的孙女的责备,便也禁不住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倒是冯冠禹捧着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这才笑着问起来:
“你在瑞士这几年待得怎么样啊?该不会又要过一段时间再偷偷溜走吧?”
冯麓依一听,忙不迭摆手:
“当然不能了!这次啊,我是真的呆腻了,爸您放心,再也不会回去了!”
赵晗瞧着宝贝女儿的模样,知道她这次是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去了,一颗担忧的心这才隐隐地放下来。
四年前的事已经给了冯家足够的教训,所以当她听闻麓依住院的消息后,暗中安插了些人手,确保麓依不会再和那个男人联络,直到司机将麓依接回来,自己亲眼看到四年未见的女儿后,才觉得心里渐渐安定。
一旁的冯桥生和冯冠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也都松了口气。
一大家子人这才一起用了早已备好的丰盛晚餐,冯麓依给大家展示着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已经空寂很久的大宅子,一时间热闹非凡,笑声连连,仿佛和四年前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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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午后阳光总是格外耀眼,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地面,斑驳的树影夹杂着熠熠金光,伴着悠长的虫鸣,平添许多惬意。
独匠美术馆的员工们却丝毫来不及享受这夏日悠闲,两件事令他们头痛不已——一则是一年一度的国际艺术展即将在独匠举办,这无疑是每年艺术圈的重头戏,而首次在国内的承办便被独匠收入囊中,因此对于独匠甚至国内整个艺术界来说都是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而另一件事,相比起来便没那么重要,却也足够将整个美术馆闹个鸡犬不宁。
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紧接着是保加利亚玫瑰与辛辣的胡椒香气混合在一起的香水味,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浓烈。
正在整理材料的吴雪洁听闻声音忍不住皱着眉头,与一旁的同事交换一个白眼,短短的一上午已经有三四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咨询了。整日在美术馆工作,大多数来参观的人询问最多的问题也只是“请问洗手间在哪”,待得日子久了,也逐渐被磨没了耐心。
只怕这次又是什么不懂规矩的人来问愚蠢的问题,因此当来人走近时她早已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面孔,“有事吗?”
前来的女孩儿身材娇小,穿着一身Celine最新款黑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大方地伸出手,笑脸盈盈:“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伊璐。”
实习生?吴雪洁和同事小林对视一眼,显然都对此事并不知情。吴雪洁并不理会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只是挑眉问道:“你是和谁联系的?”
伊璐半歪着头思索片刻,略微有些迟疑:
“周......周姐?”
吴雪洁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生,此时已经大概明白,又是一个被硬塞进来的关系户罢了。看新人的穿着打扮恐怕也是和之前来过的那些富二代实习生差不多,腹中毫无墨水,不过是来美术馆混段听得过去的经历罢了。
心中的白眼早已翻到了天上,吴雪洁面无表情的对伊璐说:“OK,稍等一下。”说完便起身前去周姐的办公室。
小林看一眼面前的女孩,她仍然是笑盈盈的,身材娇小的她在黑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纤瘦,却一点都不局促,甚至隐约中可以感受到她强大的气场,不禁道,“先找个位置随便坐吧。”
伊璐点点头,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状,直直地看向小林的眼睛。小林被这样的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一向内向羞的她为了躲避目光,重新低头整理文件。
“或许有些唐突,但你是林双双,对吗?”
伊璐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十分礼貌却又笃定,已经低下头去的小林因为这句话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你,你知道我?”
“当然。中央美院雕塑专业的毕业生,我参观过你的毕业展。”
小林不可置信的看着伊璐,自己自从毕业后来到这家美术馆工作,每天的生活在微薄的工资和朝九晚五的作息的一点点压榨中变得麻木,真正静下心来做雕塑的岁月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更何况,虽然毕业展的作品的的确确耗费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多的心血,但也早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实习生一眼认出,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或许看出了林双双的疑虑,伊璐扬起嘴角解释道:
“四年前我还没出国,有一天恰巧看了你们的毕业展。整个系的作品只有你的让我最印象深刻,我还记得叫《合一》,你用了很多动物的尸体模型堆砌出一个双面的世界,正面是人类眼中的天下大同,花鸟树木一片静好,背面则是暗黑的,一双双动物无法瞑目的双眼......”
伊璐直视着林双双的眼睛,认真的表达出自己对她作品的喜欢。
作为国内顶尖美院的优秀毕业生,林双双曾经也是很多人羡慕并且前行的榜样,如今收到的这份称赞,已经缺席了很多年,甚至还来自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
林双双的眼眶逐渐变得温热,抬起头,正对上伊璐温柔而鼓励地笑容,正不知所措之际,对方十分温柔的歪头一笑,带着几分暖暖的鼓励: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你的作品。毕业展的每个作品旁都放着一张作者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看,你多优秀呀,所以,要继续加油哦。”
林双双的头又微微低下来,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安全的角度,头发总是可以恰到好处的将自己的神情掩盖。
毕业很多年,总有人对她说,生活嘛,总归要现实一点。要成熟,要挣钱,要养活自己。却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直白的说,我很喜欢你的作品,记得要加油哦。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已经变得不再刺眼,照在身上反而有了些许暖意,平添几分慵懒的舒服。
空气中萦绕着夏日特有的淡淡香气,与伊璐的香水气息混合在一起。前中调的辛辣与浓烈已经淡淡散去,只留下很淡很淡的琥珀香伴着纸莎草的味道在空中慢慢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