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咒》省影

4、逢人似识（3）

　　下课后，简安让课间没有答到的学生找她销记。

　　周其年坐在座位上，示意祈遇不用等他。
　　大家忙着收拾东西赶紧去吃饭，没人留意他。周其年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让自己的目光落在简安身上。
　　她微垂着头，几缕碎发垂下，遮住了她略显凉薄的眼睛。
　　如此真好，周其年目光柔和下来。如此，他便可以想象，那双眼睛含着柔媚的笑意，一如梦里。

　　待所有人离开，周其年才走到简安面前。
　　他在花名册上划掉自己名字后旷课的标记，然后看向简安，黑沉的眸子映着窗边的亮光，道：“你明明知道我在。”
　　简安没有回答，她收拾好东西，接过花名册，便朝教室外走去。
　　周其年跟上她，又道：“你上课为什么偷偷看我？”

　　简安脚步一顿，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恼意。
　　她回过身，看向周其年。良久，她才压下心间的情绪，淡淡地开口：“课间，你是故意不在教室答到的。”
　　不是问句。
　　周其年紧紧地瞧着她，大方承认：“是。”
　　若他课后贸然找她，会引起别人的好奇与注意。他需要为自己铺垫一个理由。
　　简安举了举手中的花名册，道：“那么，无论我有没有给你记旷课，你都会过来销记。”
　　说罢，她不再看他，继续朝前走。
　　周其年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自嘲。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简安和他一样，同样铺垫了这个理由？
　　人家只是，懒得较劲，索性成全他罢了……

　　周其年快走几步，挡在了简安身前。
　　他声音肃穆沉凝：“你对谁都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喜，无所谓厌。祈遇课堂上的调笑，你也丝毫没放在心上。唯独对着我，总回避着，排斥着，我究竟哪处让你如此生厌了？倘若你真这么厌我，又为什么……”
　　为什么偶尔看他的眼神，又似藏了分缱绻，让他平白生出些期许……
　　他移开了眼神，吞下后半句话。

　　简安抬眸，看向周其年。
　　他眼眸漆黑如墨，神情有几分自嘲。
　　简安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难受。
　　出来之时，她刻意朝远离学校主路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学校的后湖边。此时，学校里的师生都正往食堂或者校外走去，后湖周围没什么人，喧嚣之声隐隐约约，离得很远。
　　简安觉得眼睛有些酸疼，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看向人影绰绰的远方。
　　“我记得，祈恩寺里，你说，是对我一见钟情？”
　　周其年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忽然这样问。他略一迟疑，答：“……是。”
　　简安闻言，忽然笑了一下，抬眸盯着他，眼里含着些讽刺：“可当时，你看我的眼神，却不像是看一个初见的人。”
　　她记得，那时周其年抓住她，眼中情绪复杂，却分明有着不可置信的喜悦。
　　不可置信？为什么？对一个初见之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她语气平淡，却透着些凉意：“可是，我十分确定，我从未见过你。除非……你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周其年反应过来，心里一时惊，一时喜。
　　她是因为误会他将对别人的感情寄托在了她身上，所以才对他厌恶？
　　周其年眉眼一柔，道：“你误会了，没有另一个人。只是……只是我怕说出来，你会觉得……很荒谬。”
　　简安挑了挑眉。
　　见此，周其年略略思忖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这些年不时梦见绯衣女子的事情，柔声说给她听。
　　一字一句，像是藏了千百年的想念，终于摊开在人前，诉与佳人。

　　夏风从大片的芦苇梢头拂过。简安听罢，久久不言。
　　她想说不信的。可是，她无端地觉得，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她对周其年产生的矛盾情绪，也是如此，不明缘由……
　　周其年缓缓跟在她身后，看向湖面。今天没有太阳，湖水幽绿，看不出深浅。
　　他开口，语气平静，却还是泄了分小心翼翼：“那……你还讨厌我吗？”
　　简安闻言一怔，停下步子，转过身去。
　　周其年看着湖面，没有发现简安停住了，他本就跟得近，来不及收住脚步……
　　就要撞上她时，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周其年一默，那后退的步伐有些刺眼，刺得他刚刚提起的心微微泛凉，然后缓缓地，往下沉……
　　他咽下喉间涌上的酸涩，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许久，她开口：“你说，那可能不是梦，是我们的某一世。可那前尘往事，”她盯着他，眸子里雾蒙蒙的，“留到今生的是缘，还是劫呢？”

　　***

　　教室里的时针指向五点。
　　周其年坐在教室后排，听着曾信厚讲述篆刻的技巧方法，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转着笔，时不时停下来在笔记本上写几处要点。
　　只是听着听着，他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了眼简安。

　　她今天一身象牙白色衣裙，罩着一件绛紫色薄衫，长发在一侧编了个辫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本就肤白如雪，今天似乎更白了两分。南洲市五月下旬的天气极其闷热，虽然教室里开着空调，但因为人数较多，也仅仅只能让人觉得不那么炎热而已，并不凉快。简安这身装扮虽然极为好看，可在这样的温度下，却显得有点异样。

　　距上次湖边的谈话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这期间，两人除了与课程相关的必要往来之外，再无任何交流。就像这班上其他任何一个学生与她的关系一样，师生关系，仅此而已。
　　周其年心有不甘，偏困于那天她所说的话，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方式，去靠近她。
　　就像现在，明明心有关切，却不敢问，不敢说。

　　下课铃声响起。
　　一片嘈杂声中，简安收拾着东西，忽然听见门口有熟悉的声音唤道：“安安！”
　　她回过头，见到来人，略带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笑意。
　　赵同欢站在门口，微卷的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牛油果绿的粗棒针织背心带着些甜美可爱，搭上浅蓝色牛仔短裤，衬得腿极长，整个人显得明媚娇俏。
　　她走进来，在简安身旁站定。两个美人，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明媚如阳，站在一起极为养眼。教室中几个未走完的学生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回头看去，小声地议论着。
　　“那是简安老师的朋友吗？”
　　“果然，美女的朋友也是美女呀……”
　　……
　　赵同欢握了握简安的手，如她想象中一样冰凉，不禁有点担忧。简安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两人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喊道：“欢欢学姐！”
　　赵同欢回头，一个个子高高，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生窜到了面前。
　　她略略回想了一下：“祈遇？”
　　祈遇重重地点头，满脸高兴的模样。
　　简安疑惑地问道：“你们认识？”
　　“之前他在我工作室兼职参与过一份设计稿……”赵同欢解释了一下，忽然看见祈遇身后的人，眉尖一挑，“诶？你也是这个班的？”
　　简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周其年。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祈遇便又好奇地问道：“你们也认识？”
　　“啊……之前遇见过。”赵同欢还未回答，简安已经简略地带过。

　　周围的学生已经走光。祈遇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简安一眼。不一会儿，他又笑眯眯地道：“这缘分可真难得呀，要不大家今天一起吃个晚饭吧！”
　　周其年与赵同欢打过招呼后便没再说话，垂着眸子，只偶尔看一眼简安。
　　简安刚想开口，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赵同欢和周其年两人本就暗自注意着简安，见此心下皆是一惊。
　　赵同欢急忙说道：“改天，改天。我们今天有事情，得赶紧走了。”
　　说着，她挽过简安，便要离开。
　　周其年忽然对祈遇使了个眼色，祈遇一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拽住了赵同欢：“欢欢姐等一下！”
　　赵同欢被这么一拽，往后踉跄了一步，带得简安也往后退了两步，手上花名册也掉到了地上。
　　赵同欢微怒：“你干什么！”
　　祈遇支吾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忍不住看向周其年。
　　周其年没管他，只捡起了花名册。递给简安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碰到了简安的手，心下一沉。
　　她的手竟如同寒冰一样，冷得刺人。

　　周其年面色一沉，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祈遇闻言一愣，看向简安。先前只顾着和赵同欢打招呼，没注意到简安有什么异常，这一看，才发现简安面色极为苍白。
　　简安深深地看了周其年一眼，眼底复杂。她默了一瞬，才点了点头。
　　周其年又看向赵同欢，声音沉冷：“你的车停在哪里了？”
　　赵同欢被他的气势唬得一愣，怔怔地道：“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西门口的停车场。”
　　周其年将简安手中的东西通通交给祈遇，背对过她，俯下身子，回头道：“我背你过去。”
　　简安看着半蹲在面前的背影，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心间莫名的情绪又开始滋生，扰得她更加难受。她咬牙，本想拒绝，但眼前一阵阵地眩晕感提醒着她，她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走到停车场……

　　最后，她还是伏上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