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咒》省影

3、逢人似识（2）

　　轻风拂过，槐花纷飞。夜色朦胧中，盛酒的玉壶倒在一旁，一个女子身着绯红的窄袖衣裙，半倚在槐下，似是喝醉了。

　　他缓缓走近，仿若受了什么蛊惑，伸手轻轻拂上了女子发丝。女子抬手，食指轻划过他的眉眼。

　　女子声音清泠，又带着一丝醉后勾人的慵意：“我之前，许过一个愿。我本来以为，一个愿望足够了，可今天才发现，原来我，还想要更多……”

　　他心中一痛，反手握住女子的手，又听得女子声音微凉：“人呐，总是贪得无厌……”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愤怒，夹杂着无可奈何。
　　像是不愿再听，他俯下身，吻住了女子。

　　***

　　周其年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不到。
　　又翻到自己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揉了揉额。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一点失落。

　　三天前，祈恩寺一遇，他便知，简安便是解他梦的人。
　　哪怕绯红不再，那一眼之间，心间泛起的细密疼痛已足够令他确信，一定是她。
　　只可惜，她似乎对他，很不友好。
　　甚至，有些抗拒。

　　祈恩寺分别时，他向简安要了联系方式。
　　她本是想拒绝的，只是他以生日当借口，扮了回可怜。
　　可尽管如此，她不回消息，他也仍是没有办法。

　　周其年没了睡意，起身走到书房。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朦胧的晨色透过落地窗，照得书房里半明半暗。书房里设有一黑胡桃木书桌，透着柔和的光泽，其上铺设着纸墨笔砚，右上角摞着几本书籍。书桌后是一把同系列太师椅，为了坐着舒适，额外定制了仓青色的软皮垫嵌入座椅。墙上两侧订做嵌入式同系列书架，摆满了书籍画卷。墙中间绘着山水图，仔细看去中间有道缝隙，像是两扇门。

　　周其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桌面上，铺着一张未完成的画作。画上是一名女子，身着绯红色的窄袖衣裙，半倚在槐树之下，青丝散了一地。一旁酒壶倾倒，酒水倾洒一地。槐花纷飞，似是轻风吹过，月色朦胧，画面缱绻旖旎。

　　这张画基本上已快完成，除了女子的面容，一片空白。

　　从有记忆以来，他时不时会梦见一位红衣女子。但以往每一次，他醒来后都记不起女子的面容。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冷艳的眉眼，极为清楚透彻。

　　他打开灯光，重新立于桌前，着手调色，着墨，细细描摹那清冷的轮廓。

　　***

　　教学楼的楼道里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学生们或背着书，或抱着书本，朝着各自的教室走去。

　　周其年一进教室，便见最后一排的祈遇向他挥了挥手。

　　他走过去，刚坐下，祈遇便立刻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跟前。
　　“诶，听说了嘛？老曾这周起新带了个助教，好像是研二的学姐，长得特别漂亮。”

　　周其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老曾是他们书法课的老师，全名叫曾信厚，年过半百。虽然是老师，但丝毫不端老师架子，胆子大一些的学生就“老曾老曾”地称呼他，他也不介意。

　　至于研二的美女学姐助教，周其年丝毫不感兴趣。他现在只盘算着用什么方式，才能再见到简安。
　　其他人再漂亮，也不是那个人。

　　“诶，说曹操，曹操到。”祈遇用胳膊轻轻撞了撞周其年。

　　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周其年向教室前门望去，曾信厚身着一袭长衫，笑容满面地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琥珀色连衣长裙，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眉目清冷，不染人间烟火气。

　　周其年望住那位女子，黑沉的眸子更深了几分。

　　“上课前，给大家介绍一下。”曾信厚推了推眼镜，“这位，是以后咱们书法课的助教老师，姓简，单名安。别看人看上去年轻，她的作品，可是入展过今年的兰贤佳作奖。大家可要多多像她请教。”

　　教室里瞬间议论纷纷。

　　“兰贤奖，可是书法界最有分量的奖项吧……”

　　“我听说，每年报名参加的就有十几万份作品，入展的只有二十份，其中还有一半是大师的作品……”

　　“也就是说新人只有十个名额？那她也太厉害了吧……”

　　……

　　“大家好。”简安点头微笑，目光如水。

　　教室里安静下来。

　　“我叫简安，以后上课会坐在教室后旁听，大家不用太在意我。课间会帮曾老师点下名，希望大家多多配合。”

　　一字一句，有礼，却不刻意亲近。

　　讲台下方的学生又忍不住议论起来，有道声音从教室右后方传来：“简安老师，不在意您可有点难。您这要不是被书法耽误了，进娱乐圈也完全不是问题吧。”

　　曾信厚看过去，佯装生气：“我知道，我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比不过容貌标致的姑娘吸引你们。但是我警告你们，可别被我抓到你们回头偷看啊，否则……小心我记仇让你们挂科！”

　　又对简安示意：“好了，你先去后面吧。”

　　简安却没动，只是看着后排右处。

　　出声的是祈遇，生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里此时有些无措，又有些奇怪。他刚刚只是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并没有任何恶意，可是简安却盯着这边，不怒不笑。

　　祈遇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刚刚那句话让助教老师感到了冒犯。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周其年，却见周其年动也不动，只是望着简安。

　　讲台之上，简安在意的却不是祈遇，而是他旁边的人。

　　周其年。

　　她本以为祈恩寺一别之后，只要她不回应他的消息，时间一久，两人之间的联系便就此断了。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次见到周其年，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简安老师……不好意思，我刚刚只是想开个小玩笑，您……生气了吗？”

　　简安回过神，见祈遇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略带小心地看着她，想来应是误会她因为方才的玩笑怪责于他了。
　　她也没有澄清，只是对他微微笑了笑，便走到教室的左后排坐下了。

　　于是所有人发现，这位助教老师虽然年轻漂亮，却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怠慢欺负的角色。
　　就连曾信厚也略感讶异。

　　当然，只有周其年不这么想。
　　发现祈遇口中“漂亮的研二学姐助教”，就是简安时，周其年觉得，佛祖大概是眷顾于他的。

　　初时，她似乎没有发现他，客套而疏离地向大家礼貌微笑。后来，因为祈遇，她看见了他。

　　周其年毫不意外地看见，惊诧过后，她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大概是……不想见到他吧。
　　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笔，心口隐隐约约地泛起细密的疼痛。

　　简安坐下后，忍不住向右边看去。只见周其年抬头看着课件，扬出一抹好看的侧脸线条。

　　她有些出神，想起祈年寺里，周其年撑伞替她挡住斜风细雨。他撑着寺里的油纸伞，低头看向她时，眉眼如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忽然，周其年低头，似是要往左边侧看过来，简安慌忙收回目光，看向课件。余光所到之处，却见周其年只是侧头看了看笔记。
　　她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胡思乱想间，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

　　简安站起身来，等曾信厚将知识点收尾后，便出了声：“大家稍等两分钟，我点个名。”

　　花名册是按姓氏首字母的顺序排列的，每点到一个名字，简安都会朝答到的学生看一眼。一是为了确保没有人代替答到，二是顺便将每个人对号入座。

　　点到祈遇时，简安看到那个娃娃脸的男生朝她讪讪地挥了挥手，便冲他笑了笑。

　　眉眼微弯，柔和清丽。

　　她是第一次与大家见面，虽然这个立威是误打误撞，但凡事过犹不及。毕竟自己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太过有距离感反而会引起大家的排斥心理，还是要及时安抚一下。

　　果然，祈遇一扫之前的阴霾，向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简安觉得有点好笑，这祈遇，心思挺单纯。

　　她面上未显，只接着往下点名。

　　到了最后一个名字时，她莫名觉得嗓子好像有点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才唤道：“周其年。”

　　却没人回答。

　　简安又唤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忍不住朝他的座位看去，却没见到周其年。

　　祈遇面露疑惑，又赶紧朝她解释：“周其年就是坐我旁边那个！奇怪……刚刚上课一直在的，可能着急去洗手间了！”

　　简安点了点头，最后流程性地说了句：“刚刚点名没有答到的，下半节课下课后记得带理由来销记，否则会算作旷课。好了，大家休息吧。”

　　下半节课上课时，简安看见周其年回了座位，祈遇在他身边说了句什么，同时指了指她。
　　而那人只是点了点头，又是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

　　她的笔尖在纸上随意划着，似是想划去，心里毫无缘由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