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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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过了一半，腿像要痉挛一样迈不开步，岚霜上气不接下气的艰难开口：“你..先..走，别..管我。“
眼睛掠过她发白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脯，没有什么言语，宝敏抢过竹弓，又将匕首塞到她手里，几步消失在芦苇林里。
跑，不停的跑。
圩子方向，破锣的声音远远传来。然后，似乎有喊杀声。
马家是习武之家，在山东时就享有盛名。来了沛县，又收了许多徒子徒孙。今日虽然被偷袭，但是人多力量大，一定顶的住吧？
脚下艰难的行进。各种画面，纷乱不已，不停的挤进脑海。恐惧笼罩着全身。
芦苇变的稀疏，跨过一道壕沟，终于，到了。
喉咙一阵翻涌，岚霜伏低身子，捂嘴压下干呕。
不远处，蜂拥的匪众，手里拿着长刀木棍，正呼喝着围住圩子砍杀。
迄今为止，岚霜两世，都活在和平安定的环境里。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刀刀见血，拳拳到肉，嘶吼声，惨叫声。
人，好像不是人，是野兽，拼命的想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
圩子外的护城小河上，湖匪驾着小船，往墙头上架梯子，扔绳钩。
墙内的妇孺，岚霜似乎看到了母亲，举着木叉、菜刀，狠命推掉架上来的梯子，砍断抓上来的绳钩。
不断抛上来的绳钩，有的挂到了人身上，将人身上的血肉犁出一道深沟，凄厉的惨叫，不似人声。
坞堡外的小吊桥上，涌着更多的人。双方的人马如同血色的潮水，一波一波拍向对方。
潮水的中央，舅姥爷挥舞着大刀顶在前面。气力已经不足，一招抵挡不及，被砍在了臂膀上，登时血流如注。
表叔、表兄，马家的徒弟，围在舅爷的身边，奋力拼杀，衣裳都已经湿红烂透。
那些熟悉的、亲爱的人，一个个在眼前被砍伤，被砍倒，有些再没爬起来。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岚霜心中似乎有个声音高声呐喊，赶紧醒过来，快点逃开。
然而梦境捆住了她，像蛛网粘住的小虫，无法动弹。
那些充满了欢笑、充满了温情的记忆，此后就要崩解。
岚霜的心狠狠抽紧。
死死的握住拳头，指甲掐进手心，岚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过的剧，读过的书，听过的故事，肯定有办法。
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有什么？三国演义…
大脑快速的旋转，急出了一身冷汗。秋风吹过，岚霜不禁打了个寒战。
风，水，赤壁之战。用火攻。
坞堡在下风向，如今正是秋天，草木枯黄，风助火势，很快就会逼近吊桥。
杀敌如何不说，至少可以扰乱视线，让他们分兵救火。
万幸带了火折子，是为了烤兔子带的。
将火折子插进靴筒里，岚霜蹲下身子快速的划拉枯草，将它们堆成一个个的枯草堆。
围着吊桥的方向，岚霜堆了七八个枯草堆。
顾不得被发现的危险，岚霜直起身子飞快的跑过，将草堆挨个点着。
枯草堆燃烧起来，岚霜躲进壕沟，看着火势随着风向周围蔓延。
九月的草木还未完全枯干，岚霜有些想当然了，湿气太重，火烧的并不快。
不过，终于还是起到了些作用，草木燃起的呛人浓烟，顺着风飘到吊桥上。
浓烟呛的人咳嗽不停，吊桥上的攻势缓了缓，船上攻墙头的湖匪动作也慢下了。
一个黑衣提刀的络腮胡，似乎是头领，呼喝着身边的人去灭火。
被抽调了人手，吊桥上的形势开始好转。
圩子里的人士气一振。
墙头上有人居高临下，朝着吊桥这边射箭。吊桥上的人也全力向前推进。
不过三丈长的吊桥，一边是杀人如麻的悍匪，一边是刀口舔血的镖师。血肉横飞。
或许是长时间的厮杀已经醒了酒意，又或许是生死关头的搏杀，镖师们爆发出强悍的战力。
汹涌血腥的吊桥上终于起了变化，阵线一浪一浪的涌向桥头。
看到这个形势，那黑衣络腮胡狂啸一声，扬起手臂，大声呼喝，招呼原来救火的人回援，又让船上的增派人手。
源源不断的敌人又重新投入到了吊桥上。
圩子里的人砍杀的更加凶狠。也许再快一点，就能成功。
厮杀更加惨烈，胜利似乎就在眼前，又转眼即逝。
趴在壕沟里，岚霜的耳朵里似隆隆的轰响。远处的厮杀像一场无声的默片。绝望的不真实。
风更大了，汗水浸透了衣衫，岚霜感觉冷的厉害，全身筛糠一样抖动。
宝敏在哪里？她那么厉害，也许一箭射杀了络腮胡，那些湖匪就会退去。
遥遥的坞堡墙上，岚霜看到一个红衫翻飞的身影，是宝敏。
露出半截身子，宝敏正全力挥舞着绳子，绳子划了个圈，猛的甩下去，绳端绑着的石头，抽中了湖匪的额头。
那湖匪额头暴起血花，站立不住，仰身跌进了河里。
看着宝敏，岚霜才发觉，箭早没了，前一波的反击早已耗光了箭矢。
悔恨、悲凉在岚霜的血管里咆哮，鼓涨着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如果平时再努力一些，或许现在就可以上前偷，如果以前再努力一些，或许现在会有更多的办法，如果…
那么多的如果，毫无用处，徒然无力。
胸中像压了块石头，憋闷的难受。
看着眼前的一切，渐渐的，岚霜似乎平静了下来，低头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现在上去就不错。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血赚。管什么武力，管什么计谋。岚霜甚至开始四处搜寻趁手的石块。
田间的壕沟，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灰绿的，土灰的，青黑的。不知哪一种更坚硬，但做墓碑，还是黑色的更好看。
青黑的石头，细腻的粉末抹黑了手指，岚霜突然僵住。
是煤！
沛县最不缺的就是煤，这是岚霜到了这里才知道的。
当地人冬天不砍柴，会到那些煤坑里挖煤取暖。因为煤烟很大，不能远销，并不值钱。
以前，岚霜夸下海口，说要弄个好烧又没烟的蜂窝煤。结果好烧是好烧，就是烟更大了。最后都便宜了铁匠，如今铁匠铺里常年屯着蜂窝煤。
因为要用到水车，铁匠铺建在了城外小河支流边，并不在圩子里。
从壕沟里看到铁匠铺的青瓦屋顶，一股热气从胸中涌上来。
岚霜想放声狂啸，却喉咙发紧，只有那热意熏的人想要流泪。
沿着壕沟，岚霜猫腰向铁匠铺跑去。藤蔓绊住了双脚，膝盖狠狠磕在沟底的鹅卵石上，掌心撑在荆棘里，血肉模糊。
这些都毫无知觉，岚霜眼里只有那处铁匠铺。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铁匠铺。那头熟悉的老黄牛，正悠闲的在牛棚底下吃草。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掉下来。
用力抹了把脸，岚霜拉出牛车，套上老牛。找出所有的簸箕、箩筐，发疯一样往里装煤球，一筐筐装满了牛车。
想了想，岚霜又去铁匠的厨房，搜出一坛豆油，三坛烈酒，一坛坛泼到煤车上。
最后，岚霜抚了抚老牛的头，驾着它向吊桥方向驶去。
抵进了小护城河，离吊桥大约还有四五十丈。
太阳已经全部落下，天色迷蒙，双方还在厮杀，尚没人注意到岚霜。
岚霜解下腰带将一只手绑在车栏上握紧，身体向后，跪坐在车头。
吐出一口浊气，最后不舍的看了眼圩子，岚霜掏出匕首，狠狠一刀，扎进老牛的后背。
吃痛的老牛，猛的冲了出去。
双手紧紧握住两边的车栏，岚霜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
牛车剧烈的颠簸，把车上的煤、煤筐抛起来，落下去，不断的摇落在车后，沿着河边，一路铺过去。
嘶吼的牛声，终于引起了吊桥边湖匪的注意。
几个人手持着刀剑上前想要拦截。但发疯的黄牛，逼的人不得不闪躲开。
后面的人看到挡不住牛车，便向上投掷武器，木矛、刀剑、石头。
背对着前方，岚霜看不见，也管不了。
上面的煤筐已经掉的差不多，下面的筐子却不容易滑落。
只留住绑在车栏上的手抓紧，岚霜整个人扑上去。
用手推，用头顶，用身体拱，努力将那些煤筐挤下去。
背上似乎有东西扎进去，前面好像也被划破。岚霜都顾不上。
只有眼前的煤筐。
那些厮杀、呐喊，在这一刻，在岚霜的耳朵里，都已经消失。
世界小的，只有煤筐。
直到，车上的煤筐都落尽。岚霜扑倒在车板上。
努力抬头像火光处看去。
沾染了豆油、烈酒的煤球，一点火星就轰然燃烧起来，周边的野草也瞬间被点燃。
火势在风中，骤然猛烈起来。
河边聚集的湖匪被熏烤着，无头苍蝇般乱撞，下饺子一样跳进河里。
老牛拉着车还在狂奔，吊桥越来越远。
隐约中，岚霜似乎看到吊桥被拉起了一点点。
渐渐的，火光、声音都已远去。
力气似乎耗尽了。
背上、手肘、膝盖，头，脸，手。
皮肉破开，骨头撞击，肌肉挫伤。
各种疼痛，绵绵的泛上来。岚霜一动也不想动。
腰带已经松脱，麻木的手从车栏上滑下来，摇晃的身体撞击着车板、车栏。头猛的被甩出去，“咚“的一声撞在车栏上。
终于，可以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