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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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15年，徐州府沛县，马家圩子。
自前朝末年逃难至此，马家很快开枝散叶。今日族长寿宴，下面姻亲好友、子孙徒弟，挤挤挨挨的坐满了院子，很是热闹。
岚霜悄悄离开坐席，往后院里来。
果然，宝敏也在。身穿深红窄袖翻领袍，绣的如意云纹，坐在石墩上，腰背挺直。手里拿着她那把宝贝匕首，哈口气，再用软布，一点点，细细擦拭。
一个眼神也没得到，岚霜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双手托腮，塌腰趴在桌上，笑咪咪的看着宝敏：“穿的这么俊，怎么倒躲起来？白瞎了一身好衣裳。”
翻个白眼，宝敏撇嘴：“有你这好侄孙在，哪还用着我讨嫌。”
眼看就要二十了，宝敏天天跟在哥哥、师兄弟们后面，每每扬言，要做女将军、封侯爷什么的。
也不是不可以，女帝开国了，女将女侯的封了一堆，连太子也是女的。只是沛县这偏僻小地方吧，这样远大的志向，难免太惊世骇俗，被人诟病。
不管她的阴阳怪气，岚霜一把抢过匕首，攀住宝敏的胳膊：“我可是替你劳累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秋假没两天了，趁着母亲正忙，小姨带我出去玩玩，犒劳犒劳甥女吧。”
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外院又有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不如出去逛逛。
宝敏斜睨了眼岚霜，看她水凌凌的杏眼，甜甜的酒窝，十二三岁的年纪竟还有婴儿肥，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就是这晒的黑亮的皮肤，白瞎了表姐准备的水红长褙子，土的很。
“你就穿这样？”
就等这句了。
直起腰，岚霜一撩腿，如上岸的虾子般，跳出老远，一扭身跑进厢房。“你等我，马上就好。把你的竹弓带着啊，咱们去打兔子。”
不一会儿两人收拾好，出了圩子，就朝大湖边去了。
沛县东面紧挨着微山大湖，马家圩子就在大湖湖畔。九月的湖畔，芦苇密密匝匝的圈出一大片湿地，里面住着一众野鸭、鹌鹑、兔子等野物。
岚霜猫在芦苇林中，瞄着远处草丛里的野鸭，“嗖”的一声，竹箭离弦而去。那竹箭力道倒不小，直擦过野鸭的脖子，撩起了几根鸭毛。
野鸭受惊，“嘎”的叫起来，急扇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叹了口气，岚霜甩甩胳膊：“就差一点点。”
“哼，一点点？那几根鸭毛，你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吧。”宝敏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语气满是鄙夷。
捡起竹箭，岚霜不以为意，讨好的甜笑：“手艺不够，脑袋来凑。这骑马打猎的，不都有你吗？以后你做大将军，我给你当军师。”
“指望你？”宝敏拍掉岚霜身上的草叶，嫌弃的看着她：“你之前说给我做的攻城利器连弩呢？这都多久了？在哪呢？”
“嘿嘿，快了，真的快了。”岚霜摸摸鼻子，“这不是好不容易放秋假吗？我得歇歇脑子。等回去了，我一定，马上做。”
“十月底，嗯，”迟疑了下，岚霜又摆摆手：“不用十月底，月中。十月中，我肯定能做好。现在图纸都画好了。”
当然，可能还有二稿，三稿，或者四稿。岚霜暗暗懊恼，就是这嘴太快。都是债呀！
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宝敏径直走到前面，拨开挡路的芦苇和藤蔓。
穿过芦苇林，沿着湖畔大约走了两里地，就到了岚霜之前挖陷阱的地方。
查看了五六个陷阱，岚霜收获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
用长草将猎物绑在根木棍上。岚霜左肩扛着棍子，右手拿着把竹弓，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嘴里还哼着小调，美的很。
模糊听到什么“大王，来巡山”之类的，宝敏嘴角微微勾着，顺手揪了个野梨子砸砸味。
转了个弯，俩人来到小河口。前几日来时，看到这里有野猪屎。远远看见陷阱上面的浮草、树枝都没有了，岚霜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大步越过宝敏近前去。
一人深的大坑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大摊血迹，坑底的木刺染红了一片。
空欢喜一场，岚霜摇头叹息，“可惜了，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这么深也能跑了。”
几步过来，宝敏打眼看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顿住。转身找了根长树枝，仔细巴拉了下坑底。
见她看的仔细，岚霜以为是有什么新发现，也凑头过来往下瞅，“怎么了，看出来是啥？”
宝敏只不答，抬腿往旁边看看，似是找脚印。
野草丛中，脚印不怎么好找。
又往前走了五六米，宝敏忽然蹲下身，小心顺着野草的缝隙往前探看。
以为遇见了什么大家伙，岚霜猫着腰，蹑手蹑脚的慢慢走过去，顺着宝敏的目光往前看。
前面有棵歪脖子树，一个精瘦的麻衣汉子正靠坐在树底下。左腿裹着一层血布，右手抱了一把长刀。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
作为常在马家走动的人，这附近的武人就没有岚霜不知道的。
可这人，脸生的很。
乍然看到伤了人，岚霜心里有些害怕。扯了扯宝敏的衣服，压低嗓门小声问，“你认得这人吗？那么一大滩血，别不是死了吧？”
“胆子这么小，还给我当军师。”往旁边巴拉下藤蔓，宝敏让岚霜看的更清楚：“要是死了，早就被埋了。从坑底出来，再到树底下，都没有血迹，也没有拖痕。肯定是有同伴扶过去，或背过去的。”
听说人没死，岚霜精神一振，恢复了往日的机智，“是了，既然同伴要救他，肯定是可救的。”
仔细打量了那人几眼，岚霜颇为疑惑，“只是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这里？”
两只杏眼咕噜一转，岚霜贼兮兮的笑，“说不定是两男争一夫，夫君最后瘸腿凉凉了，两男双双把家还了？”
虽然不知被荼毒了多少遍，宝敏仍然忍不住回道，“真应该让父亲看看，你这副模样怎么就娴静稳重了？”
脸上酒窝更深，岚霜对对手指，语气很是无辜，“小姨，你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我也没说那夫君是谁夫君呀？”
越说越疯，宝敏咬咬牙，扭过头不理她。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呀。”摇头晃脑，岚霜一语三叹，“我这样的真名士，是自风流，却也寂寞的很呀。”
嘴里胡乱的说笑，岚霜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那人确有些古怪。
抱着长刀，却穿着麻衣。要知道铁制品都很贵重，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沿着歪脖树周边细细的打量，宝敏发现，另一边似乎有更多野草被压伏的痕迹。
朝岚霜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退回来，打算绕道湖畔，向那边查探。
绕道那边是个小滩涂。从前秋日里，两人常常结伴来挖莲藕、捉泥鳅。
转个弯，一拨开芦苇叶，俩人吃了一惊。
荷叶全都压翻在淤泥里，像是被踩了个遍。
对视了一眼，俩人加快脚步上前。
淤泥还没干透，荷叶边上还有青汁，应该没多久。
上面的脚印，混在泥水里，是很清晰的人脚的样子。
扔掉手里破烂的荷叶，岚霜问宝敏：“这么一片滩涂，踩成这样，怎么也得百多人吧?”
往更远处看了看，宝敏点点头：“应该不止。只是哪儿来的这么多人，难道是行商的人？”
行商的人都是走大运河，这一段小河虽然联通运河和大湖，但是这又不是海上，内河还能迷路？
古怪的刀客，隐秘的同伴，成群集结的人马，滩涂上岸…
心里无来由的有些不安，皱紧了眉头，岚霜抬起头看看远处。
夕阳斜照，大湖上波光粼粼，正是渔民归家的时候。
渔民…
猛的转头，岚霜一把握住宝敏的胳膊：”没有渔民。人都到哪儿了？“
“什么渔民？”宝敏有些疑惑。
没等宝敏回答，岚霜脸色突然变的煞白。
“湖匪！”
哑着嗓子，岚霜失声喊出。
双目圆睁，宝敏瞪视岚霜，“你说什么？”
“是湖匪。”岚霜声音有些发抖，“有这么多人，又这么隐秘。”
又指了指滩涂，“他们在这里上了岸，还封锁了湖岸。”
这话说的让人心惊胆战，宝敏听的糊里糊涂。
“只有湖匪。”岚霜清清嗓子，“穿着麻衣，却有长刀，因为那是他们吃饭的家伙。那人掉进陷阱，受伤了是拖累，要避着人不能就医。”
越说，岚霜就肯定，“所以他们把他先放下，等到事情办完了再来接他。”
震惊，宝敏一时竟无法言语。
想起听过的那些湖匪屠村的事，宝敏打了个激灵，急声问道：“他们是要去办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湖匪能有什么事情？
这附近，方圆十里，根本就只有一个地方，马家圩子！
僵立着，宝敏直直的看着岚霜，希望听到别的可能。一丝水意蒙上岚霜的双眼。
拔出匕首，宝敏一脸狠意，转头朝歪脖树的方向跑。
“不用问他，来不及了。”岚霜赶紧追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得回去报信。他们要偷袭，天黑之前，趁寿宴都喝醉了。 ”
现在的人都有夜盲症，晚上就是瞎子。
双眼发红，宝敏深深的凝视岚霜。
片刻，终于丢掉最后一丝侥幸，向着家的方向狂奔。
岚霜紧跟在宝敏身后。
芦苇的叶子划过脸上，脖颈，像穿过刀山剑林。
急速的跑动，心脏跳的像顶住了喉咙，口张的老大，风箱一样往里抽吸着空气，胸部仍像堵住了一样憋闷。
夕阳就要沉下去，短暂的路，像是到不了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