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千寻录》双疯贯耳

5、桃源山千钧亭

　　紧张地等了小半个月，慎玄也没等到重华帝君找他。

　　这段日子修业帝君似乎突然间状况变得很差，很少出来教习他们。他和元真偷偷去万幽园打探过几次，都见重华帝君在屋里照看修业帝君。慎玄知道元真其实也有些害怕重华帝君，或者说这仙野之内大约除了修业帝君便没有人不怕重华帝君，故而他们都只能在门外偷偷地看一看，甚至不敢在院中多逗留。

　　他会和师兄弟一起折一些花来放在门口，以表达对修业帝君的想念。连最调皮的清业这些日子都不那么任性了，显然大家都不愿再给修业帝君增加负担。

　　“瞧，你的孩子们又给你拿了什么来。”

　　修业帝君抬眼，恰好见得重华帝君抱着一捧粉粉紫紫的花进了屋，与那副又冷又不近人情的脸孔实在是很不相配。

　　“放在那处罢。”

　　修业帝君照旧回应得不咸不淡，重华帝君也不生气，回到竹榻边，看着修业帝君依着枕头坐起来，伸过手去熨帖按摩起来。

　　修业帝君也不抗拒，任他做，重华帝君有些讨好地捏一捏他的手，道：“我感觉你有起色了，想必很快能回到孩子们身边。”

　　修业帝君不搭话，也没有神情上的变化。

　　他实在没有精力和重华帝君多说什么，也总觉得没有必要说什么。重华帝君的治疗虽是时间短了点，却也确实有效。为了继续教习孩子们的学业，他也应该尽快康复到一定的地步才是。

　　重华帝君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言，自从前些日子他与修业帝君怄气后，修业帝君就大病了一场。这显然与命魂受创有关，作为已经超脱肉体凡胎地存在，不应该再像凡人一般有生老病死了。他查探后发现修业帝君确实命魂受创不浅，如修业帝君自己所说，实则很难修复，他不敢再惹修业帝君再动肝火。

　　重华帝君试图揣摩修业帝君的心思，却发现揣摩不透。修业帝君聪敏内敛，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他很难感知修业帝君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他二人之间或许真是裂了道不可修复的嫌隙。在他听闻虔夷君前来予他线报，告诉他孽海有起事念头时，他就是狠了心，想要彻底掐灭孽海的气焰。他知道修业帝君对禁廷的态度有些暧昧，甚至说是温吞，他想要争取修业帝君在此事上对他的支持。

　　恰好，孽海世子慎玄正在修业帝君的门内。若是慎玄能乖乖地相安无事也罢，一旦敢有动作，第一个对上的便是他的老师了。

　　若说他没有利用修业帝君对他绝对的信任，却也到底不是。若是修业帝君多问他一句，或许他这计划都不能成，故而他着人去传予修业帝君，也是降低与修业帝君正面对质的可能。修业帝君也如他所愿，确实没有问过他，一切如他所理想，却偏偏落得一个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修业帝君，也不知道是否还能修复这段感情。修业帝君为此受创是他全没想到的。曾经的修业帝君温柔敦厚，却也不失杀伐果断。他一直不能理解修业帝君为何对于龙族的存在这样暧昧，这可是万年前由于祸乱世间而被镇压在通天塔下的种族，从来未放弃过重出于世的想法，现在还每隔千年便要作乱一回。

　　而这一次冲突甚至已经能够重创修业帝君，说明在通天塔的镇压下孽海龙族不仅没有衰退，实力甚至有所精进。这是他忧虑的一点，通天塔还能压龙族多久，也就再无定数。若要镇压龙族，拿其中的佼佼者孽海开刀是最好不过的。

　　修业帝君现如今的样子像是全不想再听他解释什么，他自己也觉得再没必要。这件事上，他与修业帝君显然有着无法融合的两种政见，说服彼此最好的办法便是谁也不要提了。

　　“你没有事做，每日在万幽园留着，不如去把我后山的地锄了，我的徒儿们放假，我也清净。”

　　修业帝君终于开口对他说了句指向分明的话，他竟一时觉得喜出望外地，就势攥住了修业帝君的手，却被修业帝君精确地避了开来，叫他攥了个空。

　　“好，但我还可以端茶倒水。”

　　“那是我的童儿该做的事，不是你该做的事。”修业帝君不耐地道。

　　“那我替你管徒儿罢。”

　　“免了，若把我的徒儿们教歪了，个个都是你这般，不是自找麻烦。”修业帝君摆摆手，蹙紧眉头，“你快走，我不想督促你做事，我没那个精力。我看见你就累得很，你在这里我没法歇着。”

　　“那……那你恨我么。”重华帝君小心翼翼地道。

　　“……谈不上恨不恨，我不会害你。”

　　看着修业帝君垂下的眼睫，重华帝君蓦地就觉得心凉了半截。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但除了不会害我呢。

　　重华帝君站起身来，将衣褶捋顺，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修业帝君，修业帝君只是垂头看着几上的茶盏，没有看他。

　　他跨出门槛，也不禁轻叹了口气。

　　他听到屋里的人与他不约而同地，也轻叹了一声。

　　慎玄默默地坐在凉亭里，与元真大眼瞪小眼，余光却不约而同地往后山坡上看去。

　　那本是他们轮流做的活路，此刻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抢了去。

　　这不速之客正是重华帝君。

　　这位仙野最高贵的帝君正挥舞着锄头，挥汗如雨地翻弄后山那片土地。他们全都装作没看到，假装这人这一幕压根不存在。

　　除了他们的师尊，谁还能差唤得动这重华帝君。

　　“你说，这重华帝君平日里凶得很，师尊脾气好，他偏偏就怕师尊。”元真子剥出一颗荔枝来递给慎玄，努了努嘴，“但我觉得他们是吵架了，不然重华帝君也不会被贬来这里干我们的活路呢。”

　　“你还说，你才被从暗房里放出来，你倒不怕师尊。”慎玄瞥他一眼。

　　“哈，随便，我隔三差五就被罚，滚刀肉一块，当然不比你是师尊的心头肉。”元真子也不甘示弱地道，慎玄懒得理他，仍旧用眼角余光看着重华帝君，看起来重华帝君没少做这样的活路，也不怎么顾及平日里的斯文，衣襟大敞，头发也束得很是草率，袖子用布条缠起来。他想他们做活路的时候全不像这么放得开，修业帝君叫他们轮流去翻那后山桃花林下面的地，被身上的宽袍大袖累赘得手脚都张不开，只得小心翼翼地刮浮粉一般地翻，全不如重华帝君这样干活来得又快又有效。

　　“重华帝君真会做。”他小声道。

　　“哈，你不知道罢？以前我听重华帝君对师尊说，日后他二人退了位就要找座山天天种地玩。也不知道种地有什么好玩的。”元真子道，“在仙野不好么。”

　　慎玄看着，又想象了一下，突然便笑了起来。

　　“我觉得甚好。”

　　“你也想去找座山种地？”

　　“想。”

　　“你要真想现在也能去。”元真子不屑道。

　　“还不能。”慎玄子轻轻地握紧了掌心，翻转过来，手背上的鳞甲映着非昼非夜的天光，“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做完了我就会去。”

　　“哦。”元真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二人便陷入缄默。片刻，元真子嬉笑起来，道，“那好，待你去找座山种地，那我也勉为其难，与你一起种地。”

　　“不必你陪。”慎玄子直截了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