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千寻录》双疯贯耳

16、伏羲厄祸（1）

　　自调息中惊醒，净玄君摸摸周身，冷汗透衣，叫他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方才这天地之间似有微震，虽仅仅一瞬，却足够惊醒他了。

　　闭关已有数日，这些年慎玄君替他撑持巽海，抚养孤辰，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慎玄君逼他入关，他也只得间断地闭关以修补血元缺陷的疏失，稍有恢复后便会中断一些日子，将孤辰与巽海事务一同接回。他自知禀赋不足，又献出血元，若叫他海觉察，必会发难。巽海与孽海一体同盟，唯有如此，方才不至于太拖得慎玄君的后腿。

　　慎玄君很是强悍，不论是禀赋还是性子，然而再是强人，也会有疲倦的一日。他不知道慎玄君还要奔走多久，一代一代的孽海龙君，都为了绞断通天塔解放龙族而尽付一生，慎玄君似乎也不会例外。

　　这一阵惊醒，他心头不住盘桓着诸多不安，悸动不已，叫他焦虑不堪。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孤辰诞生，玉璇身殒。

　　他紧迫地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胡乱地将外氅套上，甚而不及唤人前来梳洗，便往孽海匆匆行去。
　　孽海似乎一切如常，他拼命地拍打着那宫院的门环，阿寻开了门，神色有些怪异。

　　“净玄君。”

　　“慎玄君在么？”净玄君急切地道。

　　阿寻摇一摇头，神色有些犹豫，他却不甚相信。奈何阿寻是慎玄君的近侍，若是阿寻接了慎玄君的旨意，说不见人，必是不肯让路。阿寻并不善于说谎，情绪都写在脸上，像个孩子，他看阿寻的神色，便知道慎玄君一定在。

　　净玄君后退数步，在那院落之外立了许久，见得那漆红宫门合上，踯躅不停。

　　他已在这不大的宫院之外嗅到了危险的意味正在迫近。这已不是初惊醒时的不安悸动，而是真切地来源于血脉深处的战栗之感，似空穴来风。这感觉源于这座宫殿深处的某处，隐隐约约却无比真切。

　　他狠狠地抓紧了自己的头发。

　　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不安与惊恐离他越来越近，浩瀚的威压在这宫院深处酝酿着，迫在他眉睫之处，叫他自灵魄深处便感到恐惧难当。

　　净玄君想起了慎玄君的眼睛，那双沉静的眼睛，唯有在提到离开禁廷一事时，静水下会燃起一团火来。他隐约感觉到慎玄君可能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松开满是冷汗的手，净玄君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撑住无比沉重的头。

　　孽海，幽水。

　　此处是孽海玄宫的腹地，亦是环绕通天塔最近之处。深潭之畔寒气四溢，慎玄君展开手掌，看着那双他掌心之上悬空而对的清澈双眼，眼中映着他，有时光流转的沧桑，却又稚嫩如赤子。他仰起头看向那望不见尽头的通天塔，颊边的汗水在落地之前便在深潭的冰冷中化作点点冰屑。

　　这双眼果真是个祸害。

　　脱开盘古柱后，这双眼便十足不安分，波动甚大时，周遭草木生灵皆霎那之际化为飞灰。为了免遭仙野觉察，他不得不将那双眼以真气包裹。这双眼仿佛又找到了新的寄体一般，开始源源不断地汲取他的气，方才平复了那一阵接着一阵的波动。他虽禀赋强悍，根骨奇佳，却也比不得盘古柱这般神物能自地脉汲取这浩瀚力量。这迫使他不得不靠近通天塔，以免由于距离被通天塔所束缚而耗尽体力。

　　这些日子他每一日都在做出尝试，要如何用这双眼睛，扭断这座塔。

　　而他时间已然不多，伏羲眼的力量他已开始负担不起，这可怖的消耗令他难以为继，无暇顾及其他，不得不每日在这最贴近通天塔的幽水中修炼以供给伏羲眼。即便如此仍旧入不敷出，每一日他都会被伏羲眼所透支，可见的结局便是不久后的某日被这双眼消耗致死，而这双眼遗落在龙族，干涸而去，天地善恶失衡。若是这般结局，便是修业帝君安然无恙，重华帝君也决不可能放得过龙族。

　　慎玄君看着双眼，眼中蒙着模糊的血色。

　　取来这双眼大约是他这一生做出的最冲动的抉择，也是为他自己与龙族带来最大危机的选择。送还伏羲眼，他既已没有足够的底蕴确认自己能再次活着抵达盘古柱，也并不甘心。

　　现如今似乎只有一个法子，便是炼化这双眼，彻底将伏羲的源气据为己有后，再以真身扭断这座塔。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法子，炼化这双能引发四方动荡的双眼又究竟需要多强的能为，这却似乎是仅有的可行的一条生路。搏一把，或许且能两全。

　　成，便成，不成，或许是身殒魂灭。

　　他感受到了净玄君的气息，感觉到净玄君便在这附近徘徊。他不知道净玄君来此目的是什么，但显然至少此刻不是想这番事情的时候。

　　慎玄君沉下心来，阖目结印，将那清澈双眼纳入体内。

　　那东西甫一入体，片刻平静，他却觉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通天塔亦微微震颤起来，他心下还未来得及欣喜，那方才入体的双眼便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起来。他忙起身，强压抑着这阵躁动，运起云气向殿内匆匆行去。

　　殿内没有一盏灯烛，是他命阿寻这般做的，以免叫人窥探状况。黑暗中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运真元裹住这双眼珠，将波动尽压在体内。他感觉不到汗湿重衣，只尽力压逼，想要拧转这波动之感。修业帝君曾教习他们，万物皆有其衡，伏羲眼也自有其一套平衡，若是找到了那微妙的平衡点，则自然不再波动。

　　只是这岂是易事。

　　慎玄君自嘲想，便是重华帝君也不至于如今日的自己一般托大罢。

　　他竭力感触这制衡点，然伏羲眼每一次稍大的波动都叫他创伤一次，他一面压制着伏羲眼的波动，一面分心寻找那一狭平衡所在。而伏羲眼也正试探着，每一次波动都在向不同的方向冲撞，仿佛亦在摸索他身上的薄弱之所。即使他已经以全部真元包裹，这冲撞来得不那样锋锐，却仍旧叫他周身经脉痛得厉害。

　　他忍耐着疼痛，一次又一次逼迫着伏羲眼退回原地。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却也能感觉到伏羲眼的波动越来越小。于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伏羲眼的平衡。

　　伏羲眼瑟缩了起来，他尝试触碰，也只有微弱的波动散出。

　　恰是时机。

　　慎玄君于无望中欣喜起来，运出全部真元，牢牢地锁住伏羲眼，要一鼓作气将这东西彻底吞噬。

　　嗡地——

　　在真元接近地一瞬间，慎玄君蓦地感到不妙，一股巨大的牵引之力便已从伏羲眼之中蔓延而出。他急收真元，然却已避之不及，伏羲眼已经拖曳住了他的真元，往己身缠裹而去。

　　这东西竟有灵智，会欺骗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