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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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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玩乐一天,从会所出来,天将黑。
郦野开跑车带着楚真,并不直接回家,漫无目的在城市里兜风,到哪都吸引一堆路人视线。穿过一条酒吧街,郦野问:“要不要喝一杯?”
“算了,”楚真回想着,“我酒量和酒品都不怎么样。”
从前在酒吧打工,客人逼迫他陪着敬一杯,楚真为了迅速脱身,只好喝,结果才一杯精酿下肚,当场从弼马温变身成齐天大圣,闹翻了天,反手把客人摁在桌上灌,保镖都拽不住他。
楚真打起架来不弱,只是极度不喜欢动手。
最后还是郦野刚好在二楼,听见动静下来,把楚真连人带啤酒瓶子扛走了。
郦野嗤笑了下:“你挺自觉。”
“那天最后到底怎么回事?”楚真追问,“我一杯断片儿了,醒来就在家躺着,一睁眼被你训一顿。”
“还好意思提,”郦野目视前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挑动拨片,“不想回忆。”
楚真来劲了,紧追不舍地问:“难道我那天把你也揍了?”
“做什么春秋大梦,”郦野停在红灯路口,侧过头,黑眸的锋利视线抚过楚真唇角,随即移开目光,“你那天闹腾得不行,整个一泼猴儿,我把你送回家了,还能有什么?”
他们拌着嘴一路回到棚户区,楚真担忧道:“你直接回家去吧,别往里头开,路上坑多,跑车底盘低,磕碰了麻烦。”
“路上的坑闭着眼都能躲开,”郦野沿着破旧巷道一路驶入,“回家?我家就在你隔壁啊。”
楚真提心吊胆感受跑车细微颠簸的动静,无奈道:“我是说你本来的家,这个房子不算,你时住时不住的。”
郦野把车径直开进楚真家旁边的一间院子里,熄了火:“哪是我家,我说了算。”
太子爷脾气又上来了,楚真下车,挥挥手:“行吧,恭迎太子回行宫,早点睡。”
这间小院的房子是二层小楼,属于棚户区里最为奢华的户型,虽旧但不破,稍加收拾,蛮有生活情调。
从郦野的这座房子二楼阳台望下去,就能直接看见楚真居住的小破屋。
大概就像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家的地势对比。
居高临下,太子爷可以从巍峨行宫,俯瞰狐狸洞。
转身出了小院,身后锁车声,不紧不慢跟过来的脚步声,令楚真警觉回头:“干啥?”
“去你家待会儿,”郦野手指绕着车钥匙,“那本小说翻译完了吧,我去看看。”
“明天给你送来,”楚真手掌抵住他胸骨,“不劳您大驾。”
郦野眉梢一挑,勾住他脖颈,直接往楚真家门口走:“怎么着,不对劲呢,你在家干什么坏事了不敢让我看见?”
那台巨大的抽奖机器,怎么解释?
要不要坦白绝症的事实?
楚真就像被警察押送往犯罪现场的嫌犯一样,内心斗争激烈,被郦野从兜里勾出钥匙,开了门。
铁门吱哩哇啦惨叫着被打开,楚真的心声大抵也如此。
“啪嗒”一声,灯被郦野按亮,像手铐落锁一样。
罪证如山,郦野盯着那台抽奖机,手臂箍住楚真脖颈,静了静,问:“小狐狸,你怎么回事儿?搞地下赌场?赌博犯法的知道吗?”
才几天不见,狐狸就在洞里作妖了。
“把我想成什么犯罪分子了?”楚真义正言辞,搬出借口,“这不是图吉利吗?抽奖机,寓意着暴富,多么喜庆啊!”
郦野像看小神经病儿一样瞅他:“你这个……”
无话可说。
郦野进了门,从天花板到地板打量那台机器,然后随手去按抽奖按钮。
机器开始运转,吐出6号小球。
“还真能抽?”郦野服了。
怎么会有人在家天天给自个儿双色球开奖?
双色球不准确,楚真这的小球是游乐场海洋球一样的马卡龙色彩。
这是七色球。
楚真眼疾手快抢走小球,偷偷掰开,看一眼纸条:言归于好,一起看一场电影。
“什么东西?”郦野抽走纸条,皱眉。
楚真松了口气,胡诌道:“真心话大冒险。”
楚真夺回纸条,在指间卷成一条细长小柱,心想,这抽奖机怎么跟预言师一样。
看来确非赌博,郦野伸出食指点了点楚真额头,表示警告,然后问:“翻译稿呢?”
“发你电子版吧。”楚真说。
郦野:“要看手写的。”
楚真只好去卧室小桌上拿稿子。
出来时,郦野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一件黑色T恤,很显身材,小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和青色血管一览无余。
他拎出了工具箱,单膝半蹲在古旧的小桌子边,随手抽出垫桌腿的名片,扔一边,然后拿一截薄木片比划了一下,打磨厚度。
“我自己修就行。”楚真蹲在旁边,把装订好的厚厚一沓稿纸递给他,“你去看小说吧。”
这几天,人生都散架了,楚真连自己都修不好,哪有心思修理瘸腿桌子。
郦野不应声,把桌子翻过来,四脚朝天,然后拿了钉子,将木片钉在较为短的那条桌腿儿下,补齐长度,顺手加固了其它连接处。
楚真没动,蹲着看他的动作,说:“这个桌子,是爸爸带着我动手做的,你那天来得晚,最后一条桌腿是你钉上去的。”
“你猜,坏的这条腿是谁做的?”郦野利落地砸进钉子,问楚真。
楚真:“这得问桌子,它又不会说话。”
郦野指着桌面下细小的印记:“它说,是你干的。”
“……”楚真低头细看,四条腿附近都刻了名字缩写,早就留了证据,“我手艺差点意思。”
“修好就行。”郦野收起工具,扶正桌子,擦干净,去洗手。
楚真看看修复好的桌子,看看郦野的背影,产生了一种生活被扶回正轨、自己也被修复一新的错觉。
楚真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捡起临时垫桌腿的名片,拍掉灰尘,展开。
郦野洗完手过来,拿起那本西语小说翻译稿,靠在窗边木头躺椅上,开始看。
通常,楚真翻一章,他就看一章。师出同门,原版当然能读懂,但译版自有译者的灵魂。
他已经“追更”到最末一章,是楚真坐在便利店收银台后翻译完的。
暖黄色灯光下,郦野安静看书的样子,像个收了心的贵公子。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掀过一页,黑如鸦羽的眼睫轻垂着,视线扫过纸张上楚真的字迹。
楚真的字很美,极具风骨。
随着生动遒劲的笔划,他其实想象的出,在嘈杂闹市里,楚真抽出宝贵间隙,一边耳听八方一边专注翻译文字的场景。
机灵的狐狸。
“我这几天,见到熟人了。”楚真趴在躺椅边上,手里拿着那张名片。
郦野扫一眼,目光顿了顿,眼神变得冷:“萧藏?”
楚真:“嗯,他改姓氏了,高中是肖藏。”
“他来找你干什么?”郦野合起译稿,指尖捏起楚真下巴,仔细端详,“旧情复燃?”
“燃个屁!”楚真把“我都半截入土了”憋下去,说,“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还能重蹈覆辙么?”
郦野坐起身,两条长腿散漫地支在地上,垂眸看他:“傻狐狸,你可记住你说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楚真仰脸儿看他,笑道,“摆脱债主身份以后,咱们跟高中时候有点像。”
郦野:“我本来也不是债主,催款的而已。”
“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楚真感慨。
郦野静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这些年有没有恨过我?”
“不恨啊,”楚真摇摇头,“有时候觉得你变陌生了,但现在都好了。”
楚真想一想,问道:“郦野,那你现在不是追债的身份了,咱们能算朋友了吗?”
“能吧。”郦野说,“只要你不恨我。”
“真不恨,”楚真说,“你对我好的时候,比对我坏的时候要多。”
郦野移开视线,漫无目的盯着某处空气,随后,突然注意到柜子上的白色马克杯:“新水杯?”
“萧藏的。”楚真说。
郦野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给他准备水杯,打算住这儿啊?我都在你这没杯子。”
“你为什么没杯子你心里没数吗?”楚真瞪着他,“成天抢我杯子用。”
先前楚真过日子节俭得一毛不拔,抠出每一分钱用于还账,杯碗瓢盆这些不必要支出,一概不考虑。
一次性纸杯还是超市做活动送的。
郦野来了不乐意用一次性纸杯,抢他杯子用。
后来俩人吵过一架,赌气之下,楚真更坚决不给他准备水杯,郦野也赌气,绝不自带杯子,结果次次抢着用,莫名其妙抢成了习惯。
郦野想了想,起身往卧室走,推开门,确认床上只有一个枕头,才冷哼一声。
“你想什么呢?”楚真无语,搞得跟捉奸一样。
郦野靠在卧室门边,瞥他一眼:“看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臭男人。”
楚真气死了,冲过去抓起枕头扔他:“一天不吵架难受啊?”
“泼猴!”郦野一手抓住枕头,一手攥住他胳膊,仗着个子高,把楚真箍在怀里。
楚真使出真本事,顶他肋骨,几个来回,大圣不敌如来,最终被郦野按在床上擒获。
郦野俯身笑话他:“要翻天啊你?”
楚真喘着气抬起头,近近看他,男人漆黑轻佻的眸子,倒影着自己的眼。
空气一下子静谧起来,郦野定定盯着他片刻,目光如带着细钩的刀刃,一寸寸掠过红毛小狐狸的眉眼、唇角。
那锋锐的力道,几乎割伤楚真。
“太子爷,我打不过你。”楚真放弃战斗,直接认怂。
郦野轻轻嗤笑一声,松开了他,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襟,出去,拎起外套。出门前,回头看着楚真,问:“要么搬我那吧。”
楚真觉得快死的人住谁家都挺晦气,摇摇头:“不搬,反正就在隔壁,你住这边的时候,串门就行了。”
“你最近瘦得不太像话,”郦野打量他,眼神掐着他腰身,“下周带你做个体检。”
“……再说吧。”一提体检,楚真心虚得哆嗦,过去送他出门。
郦野回了几步之外隔壁的“太子行宫”,进院子,回家开灯,上二楼阳台点了根烟。
他在阳台俯瞰,楚真依然站在“狐狸洞”门口,夜里吹着冷风,不知发什么呆呢。
楚真仰头看了看天,今晚没月亮。
又换个方向,仰头瞧见黑暗中,那支烟的猩红火光明灭,指间夹着烟,靠在阳台上垂眸望来的郦野。
“怎么不进家?”郦野声音不大,慵懒地问,“是不是想我了?”
“少浪了你。”楚真说。
郦野:“又看月亮么?今天没月亮。”
“有啊,”楚真笑着,对他说,“你像月亮。”
“放肆,”郦野轻笑了下,“回去吧,明天还会见的。”
洞口的狐狸挥挥手,转身钻回了狐狸洞。
月亮却在阳台上停留了很久,等到狐狸洞的光亮熄灭,沉默地赠他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