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窗子的女孩》木子叨

3、-5-6

　　5
　　宋航回国了。在一个金灿灿的秋天。
　　当年他是负气离开。这三年，他化悲伤为力量，顺利读完了研究生。但最终还是决定回来。回来面对他和她。这两个让他又爱又痛的人。
　　他去了父母所在的海滨城市，找到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他没有告诉任何同学和朋友。包括尹乘风，包括江舟。他们已经三年没有联系。

　　就这么过了两三月。
　　有天晚上吃饭时，宋妈妈把一张女孩的照片推到他面前。
　　他撇了一眼，苦笑：“妈，不至于。”
　　晃眼间，已到了需要父母给安排相亲的年纪。
　　宋妈妈问：“还忘不了那丫头？”
　　宋航扒着饭：“早忘了。”
　　“那就好。”宋妈妈叮嘱，“照片背后有联系方式，你男孩子主动一点。”
　　宋航没应声。

　　过了一会问：“妈，如果我没忘呢？”
　　母亲头也不抬，神情变得冷漠。
　　宋航追问：“嗯？”
　　宋妈妈说：“她是你妹妹。”
　　宋航说：“你知道她不是。”
　　宋妈妈抬头：“我不会同意。”
　　宋航笑了下：“您把心放肚子里。这辈子，她是不会喜欢我了。”
　　说完起身，离了饭桌。
　　宋妈妈提醒：“照片。”
　　宋航回头，摸起照片回房去了。

　　经不起妈妈一天到晚无休止的询问与催促，宋航与那女孩还是建立起了稀薄的联系。
　　女孩名叫胡青儿，与他同岁。父母是宋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两家父母看来，这对儿女，男才女貌，又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
　　宋航也觉得合适。除了没有感情。
　　可宋妈妈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宋航没有否认。这种经验，他是有的。他一开始甚至还讨厌江舟，可后来还不是慢慢喜欢上她。

　　宋航与胡青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店。他提早十分钟到，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脸庞。他突然就联想到北方的寒风冷冽。不知道这样的周末，他们在做什么。
　　“Hi。”女孩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在宋航对面坐下。
　　宋航伸手：“你好，宋航。”
　　“胡青儿。”
　　两人握了手，算是网友奔现，正式相认。

　　宋航笑出声。想到，就算她到了七八十岁满头银发时，她还得叫“青儿”这个名字。
　　胡青儿不解：“你笑什么？”
　　她低头看自己装束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宋航摇头，说没什么。
　　胡青儿注意到他右边额角处那道伤疤，虽然被头发遮着，可还是隐约可见。
　　宋航感觉到她目光盯的位置，自己抬手一指：“小时候打架留下的。”
　　胡青儿哈哈笑起来：“小男孩都淘气，不过一点没影响颜值。”
　　宋航突然恍惚，她笑起来爽朗的样子，很像从前的江舟。
　　他因此对胡青儿热情了许多。

　　过年时，两家人一起吃饭。宋妈妈提出，让他们两个年轻人乘假期一起出去玩。
　　宋航语气淡漠：“我想回趟老家。”
　　宋妈妈的脸色跟着就黯淡下来。
　　胡青儿倒热情：“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旅游。”
　　宋航看她一眼。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宋妈妈笑了，说：“那就一起去。”
　　胡妈妈心里也乐意。说些场面话，与宋妈妈一起暗搓搓一个劲的撮合。

　　于是宋航买了两张高铁票。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
　　胡青儿感到百无聊赖，手机玩不进去，睡也睡不着。最重要坐她旁边的人，一路都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眉头一直没有放松过。
　　她忍不住问：“你总皱着个眉，累不累？”
　　宋航扭头说：“还好。”
　　胡青儿又笑了。笑他嘴硬。
　　宋航也笑了。她像小舟一样，也是个爱笑的女孩。

　　胡青儿伸了伸胳膊，又伸了伸腿。
　　宋航问：“你是不是无聊？”
　　胡青儿挠头：“有点。”
　　宋航笑：“那想不想听个故事？”
　　胡青儿忙不迭地点头，兴趣满满：“我最喜欢听故事。最好还是很狗血的那一种。”
　　宋航敛起笑。
　　是挺狗血的。
　　他开口：“我这次回老家，是去见两个人。”

　　出站后，两人打了辆出租。
　　在车上，胡青儿说：“宋航，我陪你一起。”
　　宋航心上一顿，默默点点头。
　　宋航带胡青儿回到家。门一开，一股发霉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两人把屋里所有窗户都打开，通风透气。又简单打扫一番。
　　宋航过意不去。他没想到胡青儿看似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干起活来却毫不含糊。

　　胡青儿在房间里看到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老人身边依偎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另一张是两个男孩中间站着一个女孩。照片上的他们都笑靥如花。
　　那天晚上，她有点累，早早就睡下了。宋航说，那曾是江舟的房间。
　　宋航一个人坐在客厅，差不多九点，他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他疾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宋航转动旋钮，开了门。
　　尹乘风回过头来，一时发愣，脸上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半晌才说：“你回来了。”
　　宋航问：“有没有时间出去喝一杯？”
　　尹乘风说：“有。”

　　宋航回屋取了外套和手机，临出门时，想起胡青儿。
　　推开她房门，她倏然睁开眼：“你要出去？”
　　“嗯，一会就回来。你睡吧。”
　　胡青儿咕哝：“那你早点回来。”
　　“好。”宋航帮她带上门。
　　他看到尹乘风呆站在门口，低着头。怕他误会，主动解释：“不是小舟。”
　　尹乘风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他额角的那道伤疤。

　　两人到街边一家小馆，要了两个小菜，一瓶白酒。
　　只是平淡聊些近况。谁也不愿先去触碰那个话题。
　　宋航想把自己灌醉，醉了就能敞开心扉。可那晚似乎怎么都不醉，尽管平时他的酒量并不算好。

　　尹乘风拦他：“别喝了。”
　　宋航不理，又斟满了酒。
　　他问：“小舟，她回来了吗？”
　　尹乘风摇头：“我不知道。”
　　宋航疑惑地盯着他。
　　尹乘风说：“可能没回来。她上大学前，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就算回来，她也没地方可去。”
　　宋航心里一阵刺痛，“那么，她又无家可归了吗？”
　　“你为什么不帮她？”像是在责备。
　　尹乘风沉沉叹气，欲言又止。

　　嘭一声，宋航将手里酒杯猛地砸在桌子上。
　　尹乘风随即怔了一下。
　　宋航终于说：“你和她在一起吧，给她一个家。”
　　尹乘风说：“这件事由你来做，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宋航说：“我们不要让来让去，她又不是一件物品。”
　　尹乘风惭愧地低下头。

　　宋航叹气：“我们三个人该有个了断了，这样下去，只是互相折磨。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开始新的生活。尹乘风，小舟从小就偏爱你，所以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而且就算你们两个在一起，我和小舟还是一家人。”
　　乘风和小舟。连他们的名字都这么的相配。
　　宋航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如果注定他们三个要在此生纠缠不清，那么就让他来做他们永远的大哥。这样才不会三方俱伤。

　　尹乘风仰头灌下一整杯清澈的白酒，苦涩与冷冽在唇齿间绵延般地缠绕，直逼心底。
　　过了一阵，他问宋航：“那个女孩是？”
　　宋航淡淡地笑：“也许就是小舟未来的嫂子。”
　　提起胡青儿，不知道她习不习惯，睡得好不好。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了新的牵挂。
　　他马上说：“先回去吧。”

　　路上，宋航主动与尹乘风聊起很多有关胡青儿的事。初衷是为了让乘风放心地往小舟的身边走，却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其实是他想与他的好朋友介绍那个也很特别的女孩。
　　尹乘风静静听着，觉得宋航不一样了。
　　最后，他同宋航说：“我尊重小舟的选择。但我不会再躲着她。”

　　6
　　宋航记得与江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外公的病房里。
　　从见她第一眼起，就莫名讨厌她，尤其她脸上那副羞怯又带着讨好的笑容。虽然他知道她是从孤儿院来，可那时的她并不能勾起他的一点怜悯。

　　外公也给她取了名字。叫江舟。
　　哼！我都不能叫江航。宋航心里暗暗妒忌。
　　外公还要他以后保护妹妹。
　　呵！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江妹妹。

　　当他把那个和外婆一起挑选的礼物送给她时，她脸上的笑容放得更大。
　　听到她说：“谢谢哥哥。”
　　这软糯的一声“哥哥”，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他跑去外婆身边，外婆悄声问他：“害羞了？”
　　他坚决否认：“才没有。”
　　却忍不住地再去偷偷瞧她。
　　那时只有好奇。

　　她来没几天，外公去世了。
　　大人们手忙脚乱地忙着外公的身后事。没有人关注他，其实他已经哭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窝在房间里，仔细端详外公的照片。听到外面吵吵闹闹讨论着什么。隐约听到自己也是被讨论的对象。是有关他的去留。
　　他冲出去，大喝一声：“我不走。”
　　然后又回房间，使劲甩上门。

　　过了会，门被轻轻推开。
　　他厌恶地看了眼突然闯入的江舟。
　　“出去。”他语气一点也不好。
　　江舟满不在乎。走近他，将手里攥着的一颗巧克力，放到他手心上。
　　她说：“哥哥，给你糖吃。别哭了。”
　　宋航将巧克力往地上一扔，呵斥她滚出去。
　　江舟被他吓到，眼泪夺眶而出。
　　宋航突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舅妈进来，将她抱了出去。

　　那一次宋航还是如愿留在了外婆身边。
　　舅妈会经常把江舟送到外婆这里，所以他与她的相处渐渐增多。
　　小丫头很会说贴心体己话，外婆常常被逗笑。
　　宋航也没有先前那么讨厌她。因为她能让外婆笑。他知道外公离开后，最伤心的人是外婆。外婆高兴，他就高兴。外婆喜欢她，他就学着也去喜欢她。

　　小丫头交际能力一流，在小区里很快有了一大票的熟人。
　　他放学回来，远远看着她像个女王一样被一群高低不等的小伙伴们围在中间。他早就看出，她完全不是她外表那般柔弱，倒像个假小子，跳上跳下，欢脱的很。
　　小丫头看到了他，声音远远传过来：“哥哥。”
　　尹乘风在旁边说：“我也想要个妹妹。”
　　他语气里含着浓浓的羡慕。
　　宋航看着迎面跑来的江舟，脸上是不屑的表情：“呐，这个送你了。”
　　“好呀。”尹乘风蹲下，双臂作出环抱的姿势。

　　江舟扎进他怀里。叫声：“小尹哥哥。”
　　尹乘风问：“你们在玩什么呀？”
　　江舟说：“我发明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我在给他们讲解规则。”
　　尹乘风哄她：“是吗？这么厉害。那周末要不要跟哥哥一起玩？”
　　宋航无动于衷，只低头看着。他好奇，尹乘风也是独生子，却为何这么有当哥哥的天赋。
　　江舟好像也更喜欢缠着他玩。
　　很多时候，宋航觉得自己倒像个多余的。有时他也会因为被冷落而感到一丝的怅然。

　　不过两人独自在家时，她就完全成了他的小跟班。如果他在房间写作业，她就会趴在他床上安静看故事书。她其实压根不认得几个字。
　　有次宋航问她：“你看得懂吗？”
　　江舟坐起身，认真点头。
　　宋航走过去，拿过她手上的书，“那你给我讲讲。”
　　江舟开始滔滔不绝。
　　宋航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作牛头不对马嘴。小丫头纯粹是在看图编故事。不过有理有据，也挺像那么回事。
　　从此后，宋航就开始教江舟识字。她聪明，记性也好。识字量很快就突飞猛进。

　　他以为，他和这个妹妹会这样一起快乐地长大成人。却不想两年后发生的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江舟再一次变为孤儿。他也面临要被妈妈带走的现实。他已不再是小孩子，他听得懂妈妈那一套迷信的说辞。却只觉得他的妈妈怎么会如此的不可理喻。
　　他争取到一个学期和一个暑假的时间。他想留下来，陪伴外婆和妹妹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不情愿的倒计时总是过得飞速。
　　宋航离开那晚，江舟在他房间哭得缓不过气。尹乘风也在，一脸的忧愁与阴郁。天下无不散筵席。没想到，他们小小年纪就要品尝个中滋味。
　　宋航为缓解气氛，主动开玩笑：“尹乘风，你不是想要个妹妹吗？现在这个爱哭鬼就归你了，以后好好照顾她。”
　　宋航说着把江舟往他身边推，“以后你就跟着尹乘风混。”
　　尹乘风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江舟抹了把眼泪：“以后我要和小尹哥哥结婚。”
　　俩男孩被逗得哈哈笑。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谁又会当真呢。

　　宋航去了新的城市，多少是有了父母的陪伴，可他还是时常想念着外婆与妹妹。他也认识了新的朋友，但他还是记挂着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还是会回老家看望他们。一年一两次。每次都待不了几天，却十分感慨时光的魔力。
　　他和尹乘风，也不知不觉就上了大学，两人一南一北。
　　原来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那年初夏，外婆去世了。他从学校赶回老家，看到江舟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他开了灯，看到她满眼的泪花，两只眼睛已肿的像核桃。
　　“小宋哥。你回来了。”她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宋航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宋哥。”她又叫了声。
　　宋航说：“小舟，别哭了，外婆看着呢，不要让她担心。”

　　那晚，两人沉默着坐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他敲她房间的门。没有动静。他推门进去，发现她并不在房间。见阳台的窗户开着，他走过去，站在阳台上，隐约听到隔壁熟悉的声音：“小舟，起来了。”
　　原来，尹乘风也回来了。

　　后来她高考填志愿，他几次三番叮嘱她：“来我这边读大学，以后我照顾你。”
　　每次她都是极简地回答：“我考不上。”
　　可最后，她考上了更具难度的尹乘风念过的大学。
　　他不是傻子，飞到北京，只为亲口告诉尹乘风：“我不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于是选择逃走，去了一个离他们两个都很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