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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尸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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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出邹府没多久,墨昀急匆匆追上来,宁锦沅惊讶地看着他:“你……”
玉蒹瑕解释道:“昨天忘了跟你说,墨昀是担心你才跟着来了颖川,关于他的身份,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宁锦沅他抱了抱墨昀:“这些年,辛苦你了,抱歉,当年没能顾得上你。”
墨昀睁大眼睛,眼中罩上了一层水雾,转而又变为欣喜,他抹了下眼睛道:“太好了,太好了……”
宁锦沅:“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去青州?”墨昀点点头,语气坚定:“嗯,我要保护主人,我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也罢,你想跟着便跟着吧。”宁锦沅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要是说个“不”字,对方能下一秒能哭给他看,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一路上风雨未停半刻,渺无人烟,越接近青州,气氛越发诡异,宁锦沅心中不安更甚,不免加快了速度。
青州城城楼上无一兵一卒戍守,连城门都是半掩着的。玉蒹瑕上前推门,宁锦沅和墨昀都戒备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埋伏,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不,的确是“无人之境”,准确来说,是没有活着的人了。
进城没多久,他们就见到了几具百姓的尸体,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首,有倒在小摊边的,有栽在河里的,有靠在墙边的,有挂在小桥上的,还有很多死在自己家中的……满城尸体被淹没在骤雨中,更添一分骇人之感。
建王府中的形状也好不到哪去,百十个奴仆的死状与城中其他人相差无几,而建王玉怀鉴与他的寮属同样也暴尸庭中。
宁锦沅和玉蒹瑕查看了多具尸体,宁锦沅语气沉重:“都是被活活抽干了血液而死。”
墨昀愤愤道:“简直丧心病狂!整整一城的人命啊!”
“唉,怕是在朝廷收到消息前就已经……”这桩惨案发生得太悄无声息了,若不是那个拼死逃出去的士兵及时到京城报信,恐怕遭殃的就不只是这一座城了。
玉蒹瑕在城外山林边铸了个巨大的深坑,三人合力将城中尸体安葬于此。天边一道惊雷划过,犹如打亮了一盏明灯,深坑中排排列的尸体模样被一闪而过的亮光照得分明,墨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玉蒹瑕又施法将土坑填平。
此时,宁锦沅抬手结了个古老而复杂的法印,口中念道“八方神佛,太元玄朗。敕敕众生,超汝孤魂。上清降恩,四生披泽……”原本近乎透明的法印逐渐加深,散出的淡蓝色光晕笼罩着宁锦沅。
话音刚落,风声乍起,夹杂着雨丝跑过密林,奔袭而来,数万冤魂的咆哮声在林中回荡,愈来愈清晰,令人不寒而栗。哭泣声时而低沉,时而尖锐,似在求饶,似在恐惧,似在挣扎……与风雨声和枝叶的摇曳声融合在一起,凑成一曲凄美的旋律。
宁锦沅厉声道:“起!”
随着他这一声“起”,哭喊不休的魂魄顿时如同被一击命中天灵盖,齐齐静了下来。须臾间,看不见的魂魄化为无数颜色各异的光点,远远一看,如同翩然飞舞的小精灵在瓢泼大雨中依然十分惊艳。
宁锦沅又呵一声:“落!”
刹那间,光点皆应声落入万丈尘埃中,归于黄土幽冥。
宁锦沅、玉蒹瑕齐声默念: 安息。
与此同时,南庄城城楼上,一个戍守的士兵正打着瞌睡,好像听着什么声响,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睁眼望向远处,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把他三魂惊掉了两魄——厚重整齐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一大片黑压压的军队浪潮般涌了过来。
城楼上其他也看见了这一场面,有人急忙推了下身边的同僚:“快去禀报指挥使和城主!有敌袭!”那人来不及应一声,撒腿就跑了。
离得越来越近,他们也更看得清了,来军穿着的皆是大亓军队的甲胄。这并没有他们放松下来,毕竟如今谁不知道建王叛乱,连前去镇压的明老将军及三万军士都生死未明,而南庄城又是颖川三城中离青州最近的一座城池,他们难免风声鹤唳。
很快,南庄城守备军指挥使李纹急急赶了过来,看着逼近的军队,眉头紧锁,命令手下戒备起来。
城下的军队明明是步行的,速度却一点不慢,而且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这落在身上的雨也视若无睹,机械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行。
李纹不由得心里有些打鼓,对面看起来有上万人不止,而南庄城只有两千守备军,若真是敌非友,那这场战要如何打,南庄城能守得住?
他吩咐副将:“以防万一,你带一队人去保护城主和百姓撤离,再派斥候到其余两城报信。快!”“是!”副将急急下了城楼。
来意不明的军团以一人为首,只见那人抬起提枪的手,身后数万将士立即停住脚步。李纹看见了那人仰起的面容,霎时睁大了眼睛。
虽然他的容色苍白如纸,眼神也黯淡无光,但李纹还是认出来了——为首将领正是前不久失踪的明老将军,那他身后,不会是……
他也曾是明老将军麾下将士,十余年并肩作战,他绝不会将提拔自己的恩师认错。可这着实蹊跷,明老将军奉命镇压叛乱,却带着三万军士齐齐失踪,如今又突然出现在南庄城,而且,他们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李纹握紧了手中的刀,手心也沁出了汗。他冲城下喊了一声:“明老将军,是您吗?”
明老将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默地望着前方。李纹心里那种糟糕的感觉更明显了。
这时,明老将军又一抬手,后往前一指。李纹知道,这时冲锋的信号,脑中思绪顿时一扫而光,厉声呵道:“准备!”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们皆举起弓箭。而城下军队也向前奔进,向着城们冲来。
李纹:“放!”
箭矢“咻咻咻”下坠,与细密的雨丝融为一体。可那些箭射到城下那些士兵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作用。连射几轮箭都是这样,即使射成了筛子也只是停顿了一秒,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身上的箭矢,后又继续进攻,仿佛没有痛感一般。
李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再不把他们当成曾经同仇敌忾的战友了。他下令道:“将重物往下扔。”
那些士兵被砸到后也没什么反应,断手断脚了也依旧爬起来继续进攻。
李纹打了这么些站,多难缠的敌人他都不畏惧,但面对一群不死不痛的人却无计可施,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肯定是被什么邪术蛊毒等东西控制了。
但此刻不容多想,再这么下去,南庄城的百姓定要遭殃。他下令打开城门,决定出城交战。多拖一刻,百姓就能多撤离一些。只希望其余两城已收到消息,早做打算。
那些诡异的士兵刀砍剑捅都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地厮杀,守备军中哪怕经历过无数险恶战场的人,也都还是肉体凡胎,哪里抵挡得住这样刀枪不入的敌人,何况那些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更是吓得乱了分寸,不小心就被割了人头。
没多久,城下战况便已十分惨烈,哀嚎声此起彼伏,地上雨水被染得鲜红。
李纹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瞳孔骤缩,却并没有迎来疼痛。寒光闪过,沉重的钢刀被拦腰截断。
李纹扭头看过去,就见凭空出现的玉面少年,手持一柄墨色长剑,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他如在梦中,一时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是临死前幻视了仙人。但那“仙人”说出的话却十分接地气:“你他妈还躺那挺什么尸,赶着做人肉踏板啊!”
李纹这才从死里逃生的惊惧后怕中醒过神来,动作迅速地爬起来,冲宁锦沅道了声:“多谢。”
宁锦沅目前没空理他,手腕一转,剑锋刺入侧方的尸傀胸膛,又迅速拔出,一连挡开周围好几个尸傀,剑光在空中画了一道圆弧,那些尸傀被大力扫开,快速连退几十里,接着砸倒了一批同伴。
宁锦沅冲呆愣的李纹喊道:“带着你的兵撤回城里去,快!”
李纹:“我们是南庄城守备军,怎能龟缩城中,少侠身手不错,但并非行伍中人,这些军队实在蹊跷,刀枪不入,我怎么能让你一人在此。”
“别啰嗦了,听他的。”这时,另一个声影从宁锦沅身后走出来,对李纹道。
“霖王殿下!?”李纹震惊地看着来人,同时也稍稍安定下来,“可是,明老将军……”玉蒹瑕打断他:“我知道,交给我们,撤军。”
李纹犹豫片刻后下令:“守备军听令,全部撤回城中!”“是。”幸存的部下赶忙从血战中抽身出来,跟着李纹回撤。宁锦沅和玉蒹瑕替他们挡住尸群,掩护他们离开。
宁锦沅和玉蒹瑕站在城门前,看着面前一大片乌压压的尸傀军,道:“凡铁伤不了尸傀,对我们来说却不难解决,但这么打太费时间了,就快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一把火烧了”他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大亓的将士啊,这火一放,便是灰飞烟灭,再难回还。但也别无他法,尸傀已无魂魄,只是供制作者差使的傀儡,大罗神仙亲至也回天乏术。
玉蒹瑕与他对视一眼,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道:“可以的话,让明晞泽见老将军最后一面吧。”
说话间,尸傀群潮水般涌过来,玉蒹瑕提枪抵挡。宁锦沅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透明丝线,往领头的明老将军身上一掷,被他挥刀挡开,可那丝线就势拐了个弯,从他身侧绕过,直直插入他的后身,紧接着从他胸前穿出,刺入他的右手手腕,钢刀应声落地。紧接着,丝线再次从右手手腕穿出,刺入左手手腕。如此往复,快速穿过他的双腿、额头。
高大勇猛的老将军顿时被“五花大绑”,如同一尊全副武装的兵俑,再动弹不得。宁锦沅动指一拉,那尊“兵俑”就如同棉布娃娃一般被轻松提起,飞到宁锦沅跟前。宁锦沅解开腰间那个从玉蒹瑕处顺来的乾坤囊,明老将军便化作白气钻了进去。
双脚一动,原地跃起,踏着尸傀的头盔离开地面,矫健地跃上一边的哨台,在台顶中央站定。他凌空画了个复杂的法印,在手中揉成了一个光球,再将球一抛,光球冲天而起,须臾间炸开,绽放成一大朵皎白的槐花,无数光线从花蕊中射出,成了一个硕大的光罩,如同一个白色牢笼,雨珠砸在上面,也融入其中,变成流光滑下。
尸傀军没了主帅指挥,被灵气吸引,纷纷进入光罩中。早已化出原形的玉蒹瑕立在光罩外,九条绒尾抬起,每个尾尖都燃着一团青紫色火焰。眼看所有尸傀进入光罩中,九团火焰浮起,飞入光罩中。火势迅速变大,不多时便成了一个“大熔炉”,约一刻钟的光景,所有尸傀都在哀嚎中被妖火焚烧成烬。
随着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空中的槐花也渐渐缩小,几进虚影,最后悄然没入黑夜中。宁锦沅和玉蒹瑕这才转身进了南庄城。
与此同时,雨水中的灰烬悄然化为缕缕青烟,轻飘飘地掠上天际,在黑夜中短暂地聚成一个青灰色漩涡,转瞬即四散开去。
城楼上的李纹与几个士兵围观了全程,早已是瞠目结舌,原地愣成了一排“石柱子”。见他们二人进了城,也顾不得惊讶和疑惑了,立马下去迎接。
守备军虽战力稍有不足,但也训练有素,奉命撤离百姓的工作做得很好,百姓们大多数已经撤离,也有少数老弱病残,或是不愿离开,或是实在走不动,或是病重难医,又无亲无友,干脆选择死在故土的,他们也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
街上空无一人,摊位、小推车、木架子凌乱堆着,地上还散落着一些菜叶子、碎鸡蛋、布料等物件,许是百姓慌乱逃难造出来的。原来喧嚣热闹的小城镇如今一派凄清,有如荒城。
李纹下令找到尚且滞留城中的人,将他们集合在一处,一齐救治安顿。玉蒹瑕对此没有异议,还赞了他一句,李纹有些受宠若惊。
他们走在荒凉杂乱的街道上,宁锦沅落于后方,玉蒹瑕对李纹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当然有啊!李纹心里有一大堆问题:霖王为何变成了妖怪?那个少年又是何方神圣?以及明老将军和三万军士为何成了那个样子?他心中千头万绪,简直一头乱麻,想问又不敢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他沉默半晌,只问了一个问题:“明老将军,他……还有救吗?”玉蒹瑕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惊讶,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
李纹的心终是沉到了谷底,方才千钧一发,生死一线时他都没有落泪,此刻却红了眼眶,声音带了些哽咽:“当年我入伍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年轻气盛,不知所谓,还经常在军中与人起冲突,因此受了不少罚。有一次出战,我一时冲动,连累明老将军受伤,可他却没有怪我,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血气方刚,沙场浴血,正需要你这样勇猛无惧之人,但打战除了血性,还需要智慧与沉稳心性。有勇无谋,亦非良将’。”
“我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皆是常事,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死得不明不白……”
“王爷,还有这位公子,是要在城中停留还是?”哀伤过后,李纹还记得正事,问玉蒹瑕。
玉蒹瑕:“我现在便启程回照幽城,这里的事就劳烦你多费心了。之后发生什么,我也难以预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王爷言重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您放心,不该你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守备军只有南庄城下一个葬身之地。”
将诸事交代完毕,玉蒹瑕接过宁锦沅手中的乾坤囊,赶回照幽城,而宁锦沅并不同行,而是带着墨昀,转头奔赴千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