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狐狸王爷的白月光》木文央

60、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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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空中遍布璀璨星辰，月色正好，镜湖上泛着粼粼波光，配上湖面上那些常开不败、满头粉妆的奇树与悬空而落的净潇阁，以及日夜不停从空中岛上奔流而下的泉瀑，寻常人若见到，定要称赞一句“梦幻仙境”。

　　不过，此等好夜色下，也有人辗转难眠。万籁俱寂间，一道矫健身影在屋檐石壁上轻松跃过，很快便飞下净潇阁，踏月而去。

　　十尾狐跃过重重楼阁殿宇，最终在帝尊夙爻的寝宫屋檐上停下脚步，想了片刻后，心念一动，身体逐渐缩小，在一阵微弱光芒中化为一只紫色灵蝶，他扇动翅膀，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从高处的一个窗台飞了进去。

　　他如入无人之境，胸有成竹地朝一个方向飞去，最后停下一扇半敞开的纱窗前，恰能看得见里边的人，也听得清声音。

　　灵涣今天的状态实在奇怪，他放心不下，原想再去看看，不料却无意间看到灵涣半夜三更离开净潇阁。于是，他用追踪符探了灵涣的踪迹，特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跟了过来，却没想到灵涣竟是来找了夙爻。

　　不过，他有些意外:玉坤殿外一直有神兵巡防，还布有严密的结界，可他方才大摇大摆地进来，不但那些神兵丝毫未察觉，结界也没有任何动静，着实有些奇怪。

　　但无论如何，能进来就行，此刻无暇他顾，他忙凝神隐去气息，静静地盯着里边二人。

　　寝殿中，夙爻背对着他、身着便服坐在床边，而灵涣正站在他的身侧。接下来，就见夙爻突然开始解衣带，动作迅速，很快便将上半身的衣物褪下。

　　良蕴下意识蹙了眉:怎么突然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下一刻他便和殿中的灵涣一同瞪大了眼睛，讶异地看着夙爻那爬满黑色斑纹的大半个脊背。

　　“这是……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受的伤？”灵涣语气急切地问。

　　夙爻将衣服重新穿好，叹了口气道:“其实种子很早就埋下了，当时你还没……”他顿了顿，看了灵涣一眼。

　　灵涣似是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没多在意，只问道:“那么多年前？”

　　“嗯，久到天地初开时，孕育出天下万物的同时也释放出了天地间阴暗处的东西，尤其是人族诞生后，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引发了无数争端，更令龃龉丛生。我有意识时便已是如今的模样了，连成长的过程都没有，除了知道自己真身是玄龙之外，其余一概不知。我所栖身的水潭就在翳桐的明华山下，我只认识他一个活物。日子久了，也渐渐有了点相依为命的意味。”

　　灵涣一直静静地聆听着，听到这里不禁神色微动，握了下拳后又很快松开。

　　“后来，人族纷争不断，甚至蔓延到妖、鬼等界，怨戾之气渐浓，魔族应运而生。我与翳桐不忍见生灵涂炭，便多番出手相帮，与魔族的仇怨也就此结下。他们趁我与翳桐不在山上时毁了明华山，山中生灵无一幸免，他们还带走了许多宝物灵器。

　　我与翳桐皆愤恨不已，之后便是一场激战，我们当时实力虽足，但到底连日奔波战斗，又寡不敌众。我为护翳桐，一时不慎中了他们的诡计，负了重伤，幸亏有翳桐及时救治，并无大碍，那之后也在没出现过任何问题，而且打仗负伤乃是常事，所以我也就没在意过。但我万万没想到，它竟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良蕴:原来如此。

　　灵涣:“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翳桐离开后，我悲痛欲绝，因此生了心魔，它才逐渐漏了痕迹，原来魔气早已如同一颗般在我身上生根发芽，早已无法控制。这些年，我一直靠毅力和你勉力压制着，才能保持清明。”

　　良蕴:什么？！

　　灵涣不解:“靠我？”夙爻点点头:“你是我用碧玺石做的偶人，碧玺石本就有清心明神、疗愈百病的功效。而上古神禽全身皆是至宝，你的心脏是翳桐的魂晶碎片所化，自然也得他几分力量。因此，这么些年有你相伴身侧，多少帮我压制了些体内的魔气。”

　　窗外的良蕴听到此处，全然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偶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偶人？谁是偶人？碧玺石又是什么？

　　他还没开始消化这一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便听灵涣问:“所以，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夙爻无奈道:“但这些年我愈发感到力不从心，我明白，那些东西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但我绝不可能为人所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灵涣瞬间意识到什么，如遭雷轰，“不会的，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他跪坐在夙爻身前，握住他的手，颤声道。

　　夙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灵涣一时愣住，抬眸看他。良蕴看不太清他们的神色，但也觉得此番场景实在有些刺目，心中满是不解，恨不得冲进去拉过灵涣问个清楚。

　　他掐了个咒，让自己看得更清。很快又听夙爻道:“阿涣，我最信你，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能替我守好上清境。再者，六界烽烟绝不能再起，魔族此时虽投诚，但老魔君到底今非昔比，怕是难以控制局势，他的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必要时刻当有所抉择与牺牲，明白吗？”

　　“不……”灵涣声音带了些哽咽，“那我呢？你考虑得周全，那我呢？”

　　“阿涣……”

　　“我从有意识时起就只有你一个人，习礼，研习术法、剑术，读书习字……你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合你心意的偶人，又用一道结界将我圈在一个世外桃源里……”他状似崩溃，看着夙爻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怨恨，“是你……是你故意引导着我一步步深陷囹圄，沉浸在错误的感情中不得自已，然后又一脚踢开。对你来说，笼花涧中的一切只是心魔罩下的一个小小失误，但那却是我曾经最珍视、最快乐，也是唯一的回忆。”

　　夙爻扶住他颤动的肩膀，凑上前在他眉间印上一吻，灵涣立即又冷静下来，眸中的癫狂褪去，换上一幅有些迷茫的神情，好像还隐含着些无措，就像一个从未吃过糖的孩子突然尝到了一点甜味，惊喜中还带着些陌生。

　　良蕴: ……

　　夙爻看着灵涣的目光想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温声道:“我之前就说过，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错把对我依恋当成了爱慕。”他见灵涣没什么反应，又转而道:“我闭关多时，一出关就听说你把十尾天狐的遗孤捡了回来？”

　　“嗯。”灵涣点点头。

　　“十尾天狐一族无端遭遇灭顶之灾，如今只剩他一个，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听闻他已能化形，你与他几乎形影不离，处得不错。这是好事，有个人陪着也免得整日胡思乱想。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笼花涧中的一切，明白谁才是真正能长久陪伴你的人。”

　　灵涣摇摇头，坚定地看着他道:“不，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我不会忘记那些时光的点点滴滴，，永远也不会。”

　　良蕴呼吸一滞，只觉心口一阵钝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再停留。

　　“谁在那？”就在此时，一声怒喝突然从殿内传来，良蕴来不及多想，扇动薄翼，转头便溜。

　　谁料灵涣动作更快，几道淬着冰晶的羽镖划破空气，飞快地追着他而来。

　　良蕴虽灵活地闪躲着，但敌不过羽镖太多太快，一边翅膀不小心擦过一支羽镖的边缘，立即被冻成了标本，翅膀无法扇动，身体也在冰晶的重力影响下往下坠，砸落在地。

　　灵涣和夙爻赶到时幻形术已经失效，良蕴正从地上站起来，右手整条胳膊都被冰封着。

　　灵涣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你跟踪我？”

　　良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懒得解释，便垂眸不语。夙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灵涣，又看了看良蕴，道:“既非歹人，那你们有什么事回去谈吧。”说完拍了拍灵涣的肩膀就转身离去了。

　　灵涣解了他右手的冰封，淡淡道:“先回净潇阁吧。”然后再没看他一眼。

　　回到净潇阁后，灵涣兀自进了寝殿，当即就要关门，却被良蕴阻止了，也跟着挤了进去。灵涣:“你想做什么？”

　　良蕴看着他片刻，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和夙爻之间发生过什么？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灵涣冷冷地瞥他一眼:“与你无关。怎么？如今我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吗？你当自己是谁？”

　　良蕴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灵涣见他神色一变，好像很是满意，竟然换了副笑脸，戏谑道:“你这般气愤莫不是吃味了？”他挑眉看着良蕴，“你不会真对我起了那种心思吧？”

　　良蕴又愣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被我说中了？”他眼中笑意更深，“可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随手捡回来的小玩意儿罢了，给你几分好颜色你还真当成宝了，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他大笑不止，笑得真心实意，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好笑的事，“十尾狐一族竟会养出你这般天真无暇的种，哈哈哈哈……难怪会灭族，哈哈哈……”

　　灵涣看着他，眼中毫无温度，他口中还在说着荒谬残忍的话，好像十分期待看到良蕴难过、不可置信乃至愤怒的表情。那张美玉雕就的容颜正好映照在一旁的琉璃镜上，失态扭曲的神情令这张脸变得陌生又可憎。

　　良蕴盯着那镜面看了半晌，反而逐渐冷静下来，他后退几步，闭眼沉思种种异样——听到《栖梧》时下意识的排斥、莫名恍惚的记忆、遍寻不见的枭桧、畅通无阻的玉坤殿，以及与平日判若两人的灵涣……骤然间如醍醐灌顶，今天一直盘踞在心头的那种不对劲隐约好像窥见了答案。

　　灵涣已经止住了笑，又换上了他熟悉的皮囊，温声道:“我今日心情不好，一时失言，阿蕴，你别放在心上。”他站起身，眨眼间便到了良蕴身后，突然伸手攀上他的肩，“其实，我早就知你心意，你我皆是为情所困，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良蕴甩开了，他怒喝道:“别碰我！”

　　“怎么了？我说出了你不敢说出口的话，愿意让你得偿所愿，你不该高兴吗？”他的声音在碰到墙壁后迅速回弹，充斥着整间寝殿，空灵而悠长，每一声“阿蕴”都极具魅惑性，圈圈环套，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良蕴的紫瞳霎时间亮了几分，一条巨大的狐尾从他身后窜出，猛然拍飞了“灵涣”，魔障般的声音顿时散去，还没等“灵涣”将口中腥甜吐出，狐尾就勾上他的话脖颈，将他拖至良蕴跟前。

　　狐尾束得很紧，“灵涣”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竭力想扒开脖子的桎梏，反而令束缚更紧。

　　半晌，良蕴终于放过了他，“灵涣”狼狈地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他哑声道:“阿蕴，你可真是狠心，对着我也能下得去手。”

　　“别顶着他的样子叫我！你算什么东西，顶着副皮囊也学不到半点精髓！”他面对那人时不自觉的温柔已尽数敛去，“灵涣”此时只能窥见一股冷厉。

　　“你是怎么发现的？因为我在你面前说错了话？”他承认自己方才的确得意过了头，忘了维持伪装，一个小失误罢了。

　　“不全是。”良蕴道:“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想说便说，不说也没事，反正很快就要结束了。”他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若是没猜到，这应该是他的梦境，一般这种刻意营造的梦境，只要梦境主人察觉到端倪，就能从梦中醒来。

　　“你……”“灵涣”刚要开口，就觉察胸口一凉，一柄长剑已经穿胸而过，可他并未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看着良蕴，扬唇道:“待会再见。”话音刚落，就在良蕴眼前化成了浓浓白烟。

　　这阵白烟久久未散，还愈聚愈多，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裂缝从地面爬上墙壁，殿中物件也接连碎裂，声声清脆，巍峨殿宇骤然坍塌。良蕴勉力定住身形，恍惚间听到几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