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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噫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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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汩汩流水声愈来愈真切,像奔腾不息的溪流,但又并不湍急,反而有种丝竹入耳的美感。
这是……哪来的水声?
灵涣的意识逐渐回笼,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先是身边的清澈池水和未着寸缕的自己,他此刻正靠在池岸边。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面积很大且干净雅致的房间,还有刚刚的水声源头——池边四个角分别立着四个水晶兽首,池水便是从它们口中的。
池水甚至还冒着雾气,混杂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在这里待着很是舒适。
灵涣有些刚睡醒的恍惚,又隐约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一动神去回忆就觉头痛异常,胸口也一阵闷塞。
他定了定神,想起来这里是净潇阁的落津池,自己方才在沐浴,一不小心睡着了。他兀自摇头轻笑一声,这时,一阵清脆响声从身后传来,灵涣回头看去,原来是有人掀开他身后不远处的珠帘走了进来。
那人抬起头,灵涣下意识心头一喜,唤道:“阿蕴。” 旋即又觉得奇怪——这个表字,他只在刚给小狐狸起时才偶尔唤过几次,大多数时间还是习惯“小狐狸”称呼,怎么刚刚脱口而出了呢?
不过他也没纠结多久,因为良蕴已经向他走过来了。
良蕴还是如平常一般,着一袭紫色锦服,手里还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琉璃盏、几小碟点心瓜果与一壶酒。
他走到灵涣身侧,把托盘放在他手边的小矮桌上,灵涣靠在池边伸手便能拿到。
良蕴看了眼他神色,笑着道:“又睡着了?” 他点了头。
“你呀,十次有八次都在浴池睡着。” 良蕴不禁失笑。
灵涣放松地靠着池岸,道:“是啊,这里本就暖和,还燃了安神香,没忍住就睡着了。”
“哎,你这次拿的什么酒呀?不会又是梨落吧?”灵涣看着那壶酒问道。
“知道梨落你喝腻了。” 良蕴拿起酒壶斟满,将其中一杯递给他,道:“这是我新酿的,来,尝尝怎么样。”
灵涣接过酒一饮而尽,旋即一愣,良蕴不解地看着他道:“怎么了?不好喝吗?”
“清甜而不失酒香,味醇又不至单调,还有一种雪后新阳的感觉,余香满口,比梨落更胜一筹。这酒起名了吗?”灵涣看着他隐含期待的眼神,敛下情绪,转瞬恢复笑颜道。
良蕴:“还没想好,想让你起一个。”
“恩……你确定?你知道,我最烦起名字了,当初你那名字还是我琢磨了三天才出来的。”
良蕴笑意更深:“很好听,我很喜欢。没事,你随便起。”
“呃……雪霁怎么样?”灵涣沉吟片刻后道。
“好,就叫雪霁。”
——
玉蒹瑕发现前边不远处杂草掩盖着的山洞,他原本正往那边走,突然迎面刮来一阵强风,他连忙拉过身后宁锦沅的手,再牵紧系着小湖灵的绳子,抬手想立起一个护盾,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脱力,连法力都施展不开,五感似乎也在渐渐减弱。
几乎来不及反应,他如同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一股巨大的麻痹感渐渐扩散开来,眨眼间天翻地覆,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
天色将暮,地上的金色余晖逐渐褪去,净潇阁西殿暖阁前的花池中央圆台上,蜷着睡觉的十尾狐身上的绒毛被晚风吹得泛起涟漪。他许是感到些许凉意,抖了一抖,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眼,十条尾巴从身前挪开,醒了会神后站了起来,轻盈地跃过圆台周围的鲜花,稳稳落地。
突然,若隐若现的悠扬琴音伴着微风扑面而来,熟悉的感觉让十尾狐愣了片刻,他下意识抬脚向着琴声走去。
十尾狐跑出西暖阁,上了几十级台阶,过了一道悬空长廊,拐了弯,感觉到琴声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熟悉,他加快脚步,见到了实景——那人独坐于三面开放的露台之上,烟青色纱帘在风中时合时闭,让他的身影显得不那么真切,如同凝固在时光长河中某一瞬间的一个虚影,仿佛下一刻就能随风散去。
十尾狐心中疑惑:不是说有要事下界一趟,要几个月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办完了,还一回来就在这弹琴?
他驻足听了会儿,发现这首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刚被灵涣捡回来的那段时间里,灵涣有时会独自与那架箜篌作伴。
就像现在这样,他经常会被琴声引着到灵涣那里,但也都是静静地在附近的角落待着,还以为灵涣没发现他,直到有一次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发现回到了自己房间。次数多了,他也就不躲躲藏藏了,如眼下这般,化作人形,站在一旁听。
听得多了,哪怕他对音律一窍不通,也听出来灵涣弹的一直是同一首曲子。他本来没多想,以为灵涣是格外喜欢这首曲子。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再听到那人弹这首曲子,潜意识里居然有些不舒服,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十分烦闷。
正胡思乱想着,上面的琴声突然停了,灵涣转头居高临下地看向他,道:“怎么不上来?”
良蕴抬起头,隔着轻薄的纱帘与他四目相对,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为什么?他们明明昨日才互相道过晚安,可这一刻的目光相接却有一种仿佛跨越了沧海桑田的感觉,心脏又为什么会感到难言的钝痛……
“怎么?要我下去抱你上来?” 揶揄中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一下子将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良蕴脚下一点,纵身飞上露台,稳稳落在灵涣身侧。他随意倚靠在栏杆上,玩笑般好奇地问道:“你总是弹同一首曲子不腻啊,该不会你这会这一首吧?”
灵涣将手随意地虚搭在弦上,抬起头望着远处划过天边的绚丽霞光,低声笑道:“是啊……只会这一首。”
良蕴的笑容一滞,他觉得灵涣此刻不太高兴,不,是他每次弹这首曲子时都不怎么高兴,但又看不出哪里不高兴,还总有心情逗弄他。
“听了许多次了,我还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呢?”
“《栖梧》。”
“《栖梧》?有什么含义吗?你很喜欢?”
灵涣:“含义嘛……大概与风月缠绵有关吧。是别人教我弹的,我也不是很喜欢,总弹这一首也只是因为我只会这一首。”
良蕴不置可否,也跟着赏起景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了会儿,灵涣突然问:“怎么没看到小桧?”
“不知道,可能又跑哪里疯玩了吧。”
灵涣将箜篌收了起来,转身进了殿内,良蕴随即跟上。灵涣瞥了他一眼,道:“我今日有些累,你先回去吧。”
良蕴被他冷淡的神色冻得一僵,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可是在下面碰着什么事了?”
灵涣默默后退一步,扯着嘴角道:“没什么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你骗鬼呢,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吗?”
灵涣眉心微蹙,似乎有些烦躁,但又很快恢复如常,道:“阿蕴,算我求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行吗?”
说完,不待良蕴开口,他便兀自掀开大殿左边一幅珠帘,走进将近一丈宽的回廊,很快便传来房门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良蕴盯着轻微晃动的珠帘半晌,眼前浮现灵涣方才的神情,料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免心下担忧,但目前肯定问不出什么了,他只得暂且离去。
——
灵涣懒懒地靠着池壁,一杯接着一杯地细酌,许是泡得久了,加上酒精上头,热气逐渐浮了上来。
良蕴笑着道:“吃热了?” “热了。”池中雾气渐浓,他也有些迷糊,此刻看着良蕴,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良蕴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盏,问道:“这么喜欢?”见灵涣点头,他又倒了一杯递给他:“那再来一杯吧。”
灵涣:“你今天好奇怪,换作平常,你早该阻止我这么喝了。”
“难得你这般高兴,而且这酒能滋补灵气,除乏安眠,多饮几杯无防。”
灵涣没多想,只轻声“嗯”了一声,将他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良蕴晃了晃酒壶,道:“酒饮完了,你要不要尝点别的?”
“什么……”灵涣迷茫地盯着他,话未讲完,眸中良蕴的脸猝不及防地放大。
良蕴突然凑上来吻上他的唇,冰凉陌生的触感让灵涣瞬间清醒过来,他眼中满是惊愕,连忙伸手去推,可良蕴一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按进自己怀中,令他动弹不得。
两人的推搡激起池水涟漪,轻轻晃动着。灵涣见他不松开,伸手拽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拉进池中。铺在小桌上的金色榻布被拽掉在地,将琉璃盏和白玉酒壶都带了下来,碎了一地,有几块碎片还落入了池中,池水被猛然惊扰,池边的地面和桌案立即多了几摊水渍。
终于挣脱桎梏,灵涣难以置信地看着良蕴:“你……”他脑子一片空白,最终也只憋出这么一个字。
良蕴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紫色,比起平时温和透亮的琉璃紫,如今这样,令人莫名不安,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卷进去一般。
这时,外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尊上,您进去有些时间了,方才听到声响,可是出了什么事?”
良蕴掐诀飞出一道禁制,稳稳落在殿门上,保证外面的人无法踏足此间,也听不到这里的任何声音。又传音道:“我与上神有事相商,勿要让人打扰。”
门外女子接到传音,似是没料到他也在,愣了一瞬后道:“是,大人。”随即化作白鹤飞了出去。
做完这些,良蕴再次看向灵涣,立即恢复常态,笑着温声道:“怎么这副表情,吓到你了?”他站立在水中,慢慢靠近灵涣。
明明他此时与往日无异,灵涣却下意识躲闪,甚至隐隐有些排斥。
良蕴见他如此,便停下动作,面露歉意地冲他笑笑,道:“我可能真是醉了,抱歉吓到你了,下次不会了。好啦,今晚再好好向你赔罪,你想怎样都行,别生气好吗?”他嘴上虽说着抱歉,却没什么赔罪的诚意,反而带着些许揶揄与调笑的意味。可他又手按着额角,似是真的因醉酒头疼。
灵涣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他点点头道:“再说吧,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你自便吧。”
说完,他便上了岸,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掀开珠帘向外殿走去,在快要碰到殿门时,手被握住了,良蕴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还一把抓住他伸出去的手。
“别走。”良蕴衣袍未干,水珠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将灵涣刚换上的衣裳也弄湿了。灵涣觉得有些不适,微蹙了眉,道:“又怎么了?”
“没事,就想多和你待一会儿。”良蕴状似十分依恋地趴在灵涣背上,还故意凑在他耳边说话。
气氛正是暧昧不明时,灵涣突然弹开他的手,抬脚对着他的脚就是一下。良蕴吃痛后退了一步,灵涣旋即反手就是一掌,良蕴没有防备,这一掌正中胸口,力道之大令他猛地向后滑行了数丈,“嘭”的一声重重砸在墙上。
一转眼,灵涣已经祭出了墨玉剑,剑锋对准了滑落在地的人,冷冷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