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夏》涂三余

4、打扰

　　夏灼一开始还偷偷担心工作接不上，琢磨着要不要再出去找份别的兼职做做。在他的意识里，谁能天天去影楼拍照啊，劳民伤财，还不如用手机方便。结果，摄影师很快就用一个又一个原片压缩包把他砸得晕头转向。

　　看着工作文件夹中越来越多的待修文件，夏灼再也不担心自己没活儿了，他现在只希望一天能有48个小时，除了上课和必要的学习，他能像一朵蘑菇一样长在椅子上不断地输出，然后获得越来越多的进账。

　　一晃半个月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夏灼几乎日日起早贪黑，累是真累，收入确实比从前增加不少，就是感觉颈椎腰椎不舒服，幸好还能靠打篮球来修复“工伤”。

　　有一次，一个摄影师接了一份费用挺高的加急外拍，拿到尾款后给夏灼额外发了一个一千块钱的红包。对于这笔意外之财，夏灼打算分三份，一份给家里买个零食大礼包寄回去；一份请梁川和严凛吃饭；另一份请舍友吃饭。

　　那天晚上，夏灼趁三个舍友都在，笑嘻嘻地说：“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儿，我请大家吃好吃的。”
　　舍友都知道夏灼可能家境不太好，纷纷表示不用。老大李丁说：“你打工那么辛苦，有余钱就存起来，或者给自己买点新衣服。”

　　夏灼跨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上铺的舍友，眼睛晶晶亮：“请你们吃饭的钱不是正常劳动所得，是摄影师额外给我发的红包。你们放心吧，以后我的收入会越来越多，再说难得我手里有闲钱，机不可失哦。”

　　老大李丁放下手里的书，说道：“真不用，你给家里买点东西吧。”

　　夏灼有点失落，巴巴儿地看着几个人，说道：“我给家里买过东西了，这一份是我特意留给你们的。”

　　另外两个室友赵有成、韩鑫互相对望一眼，轻咳两声，欲言又止。

　　这时，李丁叹了口气，说道：“老四，我们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夏灼微微直起身体：“什么事儿？怎么感觉话题挺沉重呢？”

　　李丁顿了顿，说道：“你看你能不能调整下时间，没有课的时候早上别起那么早，晚上也别熬得太晚。”

　　夏灼顿住，这才反应过来：“老大，我是不是影响你们休息了？”

　　赵有成说道：“老四，我们也知道你不容易。如果这个活儿你做一两个月我们忍一忍也无所谓，但你长期这样做，实话说我们挺困扰的。早上没课的时候大家都想睡个懒觉，晚上也不想熬夜，但是你修图的时候，那个鼠标咔咔咔的声音还有按键盘的声音，确实很磨人耳朵，你太投入了，自己肯定听不到。我连续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现在脑子里像浆糊一样。”

　　夏灼红着脸站起来，愧疚地说：“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没想到这一点，真的对不起大伙儿。”

　　韩鑫：“夏灼，我们也很不好意思，但没办法，确实休息不好，影响还是很大的。”

　　夏灼局促地搓着手指：“别别别，你们别不好意思，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接到一个好活儿，就光顾着高兴了。”

　　李丁：“那以后该怎么办呢？活儿那么多，你不加班肯定做不完。这是你的生活来源，你肯定要做下去，咱们应该想个办法。你能好好干活，也不影响大家睡觉。”

　　夏灼想了想，一拍脑袋：“好办，我把笔记本充满电，到睡觉时间我就去走廊里干活。”

　　韩鑫小声说：“冬天走廊里特别冷。”

　　夏灼：“那我就多穿点衣服呗，实在不行贴点暖宝宝。哎呀这都是小问题，都怪我以前想得不周全，幸好你们提醒我。走吧，咱们去吃饭！”

　　李丁：“真不用，夏灼，你把钱存起来。你要是非请不可，那就请我们一人喝一杯饮料吧。”

　　赵有成和韩鑫也纷纷附和：“对，一人请一杯奶茶就行，你把钱存起来，以后换个好点的笔记本，那可是你吃饭的工具。”

　　夏灼觉得舍友真好，越寻思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主要是愧疚。他看着大家，说道：“那好吧，那我请大家喝奶茶吧。”

　　当天晚上熄灯后，夏灼将椅子、小板凳拖出去，临时搭起一个简易办公桌，关门之前他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跟大家说：“我要出去赚钱啦，你们早点睡。”

　　李丁趴在床上，叮嘱道：“早点干完早点回来睡觉，晚上走廊里凉，你多穿一件衣服，别感冒了。”

　　夏灼比划一个OK的手势：“放心吧，没问题。”

　　关上门，夏灼蜷在小板凳上开始修图。小板凳是那种可以带上火车的折叠凳，承受夏灼这副篮球队队员的身板实在困难。他修完几张就得换个姿势缓和缓和，心想以后晚上还是少吃点比较好。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手里的急活儿总算料理完。夏灼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完毕打包发给对应的摄影师，而后伸了个懒腰，伸直长腿，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发呆。

　　这时，旁边响起开门声，夏灼转头看了一眼，是梁川。

　　梁川拿着手机，回身关门时看到夏灼，吓得退后一步，惊问：“卧槽，大晚上的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夏灼扣上笔记本，打着哈欠小声说：“我刚干完活。”

　　梁川走过来：“你怎么跑走廊里了？”

　　夏灼站起来捶打两条腿放松：“电脑声音太大了，我在屋里干活会影响大家休息。”

　　梁川也不知该说点什么，看着夏灼收拾东西，转而问道：“这活儿还行吧？有你打零工挣得多吗？”

　　夏灼笑得眼睛弯弯：“比烧烤店强一百倍！钱多，而且我还喜欢。谢谢你啊梁川，你和严凛哪天有时间啊？我想请你俩吃饭。”

　　梁川：“那就不用了，点灯熬油挣的辛苦钱，你自己好好留着吧。”

　　夏灼：“不行，必须请，你赶紧想想要吃什么。”

　　梁川：“行行行，你定吧。我去安全通道打个电话哈，你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夏灼给严凛和梁川发微信约饭，最后定在晚上六点去学校西门外的千里香吃泥炉烤肉。

　　夏灼提前抵达，在包间里等了一会儿，严凛和梁川才来，两人也没客气，点了满满一桌子肉，三个大小伙子食量惊人，很快全部扫荡干净，夏灼拿起菜单准备再加点东西时，梁川靠在沙发椅上，对严凛说道：“哎，你还不知道吧，夏灼天天晚上在走廊里干活。”

　　严凛问道：“干嘛在走廊干活？”

　　梁川：“在屋里干活会影响舍友休息。过段时间天冷了，要遭罪咯。”

　　夏灼又加了几盘肉，将菜单合上，笑着说：“没钱赚才要遭罪，这点苦算什么呀？我以前还在冷库里干过零活呢，天天穿得像个球似的，早上进去，晚上出来，人都冻透了。”

　　梁川听完，皱着眉头问：“哎夏灼，我一直都想问你，你爸你妈到底什么情况，一点都不管你吗？你是城市户口吧？我瞧着咱们班上那几个从偏远山区来的同学，也没你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挺好奇，你看起来也不像那种特别困难的家庭出来的孩子。”

　　夏灼笑得坦荡荡，说道：“没事，我不介意，这也不丢人。其实我家确实不算穷，我爸是工程师，我妈在外企做财务。家境跟你们肯定没法比，但总体来说还可以。”

　　梁川看看严凛：“那、那你干嘛这么辛苦啊？”

　　夏灼笑笑，垂下眼帘，摆弄着手边的蘸料小碗，声音低了几度：“我家里孩子多，既然我已经成年了，能自立就自立呗。”

　　严凛问：“你还有弟妹？”

　　夏灼点点头：“上有一个哥哥在读博，以后大概率留本校做老师，下有一个妹妹读初中。”

　　梁川：“那你哥当年上大学也靠打工养活自己吗？”

　　夏灼摇摇头：“我大哥很优秀，年年拿奖学金拿到手软，他还能参与一些导师的项目、写写文章赚稿费，活得相当滋润。我妹妹也很厉害，特别聪明，我觉得她将来大概率会像我大哥一样优秀。一家三娃，只有我这个老二最平庸，成绩不好还淘气，小时候给爸妈惹了不少麻烦，长大以后懂事了，哪还好意思花家里的钱啊。我爸妈的钱应该留着培养我妹妹，我这种庸才还是比较适合自然发展，对吧？”

　　说完，夏灼自嘲一笑，拿起一片生菜叶包住肉和辣白菜，大口吃起来，没心没肺地说：“哎，你们快吃啊，烤肉和辣白菜，绝配。”

　　梁川看了严凛一眼，小声说：“哎哟，我怎么觉得小灼灼变成小可怜了呢。”

　　夏灼灌了一大口饮料：“别搞笑了，我这人高马大、溜光水滑的，一看营养就不错，哪里能跟小可怜沾边儿？你别发散思维，赶紧吃。”

　　严凛也拿起一片生菜叶，学着夏灼包起一块肉和一片辣白菜，塞到嘴里咀嚼几下，伸出大拇指：“这个搭配确实很好吃。夏灼，要不这样吧，以后你要熬夜干活，就来我家住吧。”

　　梁川一拍桌子：“我靠！我刚才就想说，你去严凛家吧，窝在小板凳上多遭罪啊。”

　　夏灼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在走廊里就挺好，你们帮我介绍这个活儿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严凛扯出一张纸巾擦擦嘴：“你不用这么生分，一点都不麻烦，反正我那间客房空着也是空着。而且我也喜欢摄影，有时候还要搞搞后期什么的，你有时间还能帮帮我。”

　　夏灼还是觉得不合适，实话讲，大一上学期他与梁川基本没说过几句话，他知道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毕业即为陌生人。要不是课程设计将两人分到一组，他们不可能有任何交情。但即便如此，他在与梁川来往的时候也很注意分寸，闹归闹，玩笑归玩笑，涉及一些实质问题的时候，他不想让梁川觉得，自己在巴结他或者对他有所图。

　　梁川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严凛呢？

　　梁川平时看着嘻嘻哈哈，实则有些说一不二，夏灼的拒绝让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有点恼火：“夏灼你怎么这么磨叽？还得我们求着你去啊，诚心诚意对你，你怎么不领情呢。我是看你人不错才罩你，换别人我都懒得搭理。”

　　夏灼一听这话，连忙赔不是：“我领情啊，心里特别感激你们，就是……”

　　严凛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大家同学一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不要想太多。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以后找你修我自己的片子，不给你钱，这样总可以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夏灼再拒绝就真的有些不识抬举了。他看着对面这两个对自己很照顾的富家子弟，思虑片刻，说道：“行！我搬！能认识你俩，我真的太幸运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尽管提，我没有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