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夏》涂三余

3、留宿

　　夏灼盯着梁川的回复，虽然还没见着严凛，心里已经开始不好意思了。

　　他承认，住宿是小事，自己是被那句“介绍兼职”劝服的。在生存面前，要什么面子呀。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一辆白色SUV慢慢滑了过来，在夏灼面前停住，车窗随即落下，严凛的声音飘了出来：“夏灼？上车！”

　　夏灼闻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有点猛，加上一直没吃东西，他感觉一阵眩晕，扶着车缓了好久。
　　“你怎么了？没事吧？”严凛问。

　　夏灼甩甩脑袋，走到副驾驶那一侧，打开车门爬上座位，笑着说：“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严凛，实在不好意思，大晚上还麻烦你跑一趟。”

　　严凛起动车子，淡淡说道：“小事儿，不麻烦，我正好想找你。你经常工作这么晚吗？”

　　夏灼：“没有，今天有点特殊情况。”

　　说着，他感觉胃更疼了，下意识用手摁住。

　　等红灯的时候，严凛察觉夏灼的动作，问道：“胃不舒服？晕车吗？我驾驶技术没那么差吧。”

　　夏灼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我不晕车。我没吃晚饭，所以胃有点空。”

　　严凛四下望望，拧起眉头：“现在附近连个便利店都没有。你还能坚持吗？我家里有吃的。”

　　夏灼：“没问题。谢谢你啊严凛，麻烦你了。”

　　严凛：“不用客气。大家是同学，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夏灼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刚刚在烧烤店受的委屈，当下都被严凛这简短的几句话冲淡了。梁川说得没错，严凛的确是个实诚人，面冷心热。

　　夜间路上车不多，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下车后，夏灼四下看看，是一座挺高档的小区，他大一做家教的时候好像来过这里。

　　严凛住八号楼四单元五楼，走出电梯，夏灼笑着说：“大一放寒假的时候，我在这个小区里做过家教。”

　　严凛：“那你应该能记得路，下次如果再回不去寝室，可以直接过来。”

　　说着，严凛打开门：“进来吧。”

　　夏灼站在玄关处，看到干净得发光的地板，没再往前走。

　　严凛了然，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干净的拖鞋放到他脚下：“快进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夏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烧烤摊儿干了大半天的活儿，身上有味儿，特别脏，我想先去洗洗。”

　　严凛：“那也行，你去洗吧。”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你等下，我给你找一套换洗衣服。”

　　夏灼局促地站在玄关等着，将屋子里的陈设大致看了一遍，与他以往见过的男生住处不同，杂而不乱，还挺有生活气息的。

　　严凛从卧室走出来，将手上的一摞衣服递过去：“内裤是新的，送你了。衣服是我穿过的，但是洗干净了。你换下的衣服直接放洗衣机里，明早就能干。”

　　夏灼接过来，感激地说：“你好周到，谢谢谢谢。要不这身都送我吧，我回头还你套新的。”

　　严凛微微一笑：“那倒不用，我没那么多讲究，梁川也经常借我衣服穿。”

　　夏灼没再坚持，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等他洗完澡，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冒失。

　　夏灼给他找的这身衣服，包括内裤，全是名牌，他根本买不起。

　　他摩挲着领标，心里十分懊恼。一个打工到半夜无处落脚的人，竟然那么轻飘飘地说出还他一身名牌的大话，难怪严凛笑了。

　　夏灼红着脸从卫生间里出来，严凛已经煮好了两碗面，正坐在桌旁等他，看到他，说道：“给你煮了碗面，结果我一闻到香味，自己也饿了，赶紧过来吃饭吧。”

　　夏灼闻到香味，更饿了，此刻也顾不上不好意思，捧起斗笠碗先喝了两口汤，赞道：“我感觉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严凛哈哈笑：“你才几岁？小朋友，这辈子还很长呢。”

　　夏灼发现严凛大笑的时候，那种疏离感瞬间消失殆尽，他也随之放松下来，说道：“我刚才说要还你一身新衣服，后来我发现，你这身衣服好贵，我根本还不起，造次了。”

　　严凛摆摆手：“嗨，无所谓的事儿，一件衣服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哎，对了，你在烧烤店打工能挣多少钱？我听梁川说，你会修片儿，那你愿意接点修片的活儿吗？我认识不少摄影师，他们需要修图技术好的助理。”

　　夏灼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连美味的面条也顾不上吃，赶紧说道：“我接我接！实话跟你说吧，我刚刚失业，正愁找工作的事儿呢。”

　　严凛：“哦？为什么失业？”

　　夏灼轻描淡写地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笑嘻嘻地说：“我的运气真好，刚失业就有新工作，严凛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严凛还在琢磨夏灼刚才说的事，他拧着眉头说：“那个老板娘也太欺负人了吧。”

　　夏灼摆摆手：“算了，当年高考结束后我就开始打工挣钱，比她更过分的人也遇到过。当时挺生气，回过头再想想，自己也确实有责任，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严凛：“你心态倒挺好。”

　　夏灼：“心大，我就这么一个优点。”

　　严凛：“行，那就这么定了，我让摄影师自己联系你。”

　　吃完面已经一点多，两个人的肚子都太饱了，一时睡不着，就坐在客厅里聊天。

　　一顿饭加上介绍工作的交情，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夏灼不再拘谨，也会问一些严凛的事。

　　夏灼：“这房子是你买的吗？”

　　严凛：“不是，租的。我是北方人，家里有点生意，原计划大三大四的时候出国留学，毕业后肯定要回去，所以没有必要在这边买房。”

　　夏灼笑着调侃：“家里有矿呗。”

　　提起家人，严凛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许多：“还行吧，不大不小的生意，现在主要靠我哥撑着。等我回去，我爸我妈就能彻底退休，他们一直盼着那一天呢，环球旅行的路线早都规划好了。”

　　夏灼一脸艳羡：“毕业后能回家多好啊。”

　　严凛转头看他：“你呢？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夏灼笑着摇摇头，看向虚无的远方：“咱们才读大二，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没想好去哪里，不过肯定不会回家的。”

　　严凛点点头，没有深问。

　　夏灼打了个哈欠，夸张地舒展手臂，露出一截白嫩的细腰，揉揉眼睛说：“好困，我得去睡了。”

　　严凛的视线掠过夏灼的腰线，轻咳两声，也站起来：“行，挺晚的，早点睡。客房的床品都是新换的，你随意就好，不用客气。”

　　这一夜，夏灼睡得特别香甜。按以往，他失业的当晚肯定会失眠。次日早上醒来时，夏灼迷迷糊糊地想，一定是因为严凛家的床太舒服了，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

　　突然，他想起严凛说过的话，一辈子长着呢。也许以后，他还能睡到比这张床更舒服的床。

　　两人上午第一单元都没课，便慢悠悠地去楼下的包子铺吃了早饭，夏灼坚持要请严凛，严凛没有拒绝。吃完早饭，两人一起回到学校。在宿舍走廊里，夏灼迎面遇上刚起床的梁川，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

　　梁川：“卧槽，你回来了啊？”

　　夏灼一愣：“你昨晚不是不在宿舍吗？”

　　梁川嘿嘿乐：“其实我在，但是我懒得起床，也不想去楼下和大妈磨牙，大妈最近心情不好，正愁没地儿泻火，我可不想往枪口撞，所以我灵机一动，就让严凛把你接走了，哈哈哈哈，我真机智。”

　　夏灼翻了个白眼：“大无语。”

　　梁川拍拍他的肩膀，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下楼：“我去找人带点早饭上来，你吃不吃？”

　　夏灼：“不吃，你去吧。”

　　夏灼回到宿舍里，无事可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设计书来看。看了没几页，手机响起提示音，他打开看了看，一个微信名为“老张”的人要加他好友，说是严凛介绍的。

　　夏灼赶紧通过，简单聊了两句，老张便甩过来五张图片，让夏灼按照要求做后期，先看看水平。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操作，夏灼很快完成回传，老张发了个点赞的表情，让夏灼在一点之前午休时去他的工作室聊聊。

　　老张的工作室离学校很远，上完第二单元的课，夏灼顾不上吃午饭，随便买了个面包边走边啃，刚出校门，就听见有人喊他：“夏灼！”

　　夏灼回头一看，是严凛。

　　严凛：“你干嘛去？”

　　夏灼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说道：“我要坐地铁去找老张，他让我一点之前到他工作室谈。”

　　严凛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到夏灼干噎面包的窘样，还有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说道：“上车，我带你过去，快点！”

　　夏灼美滋滋地爬上车：“严凛，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严凛笑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什么贵不贵的，捎带手的事儿，我朋友需要小助理，你刚好技术过关，我就是随手撮合一下而已，朋友嘛，互相帮忙。”

　　夏灼接过那瓶水，因为“朋友”这两个字，心里暖烘烘的。

　　这些年来，全靠“朋友”，才让他觉得，人活在世，不会一直孤单无助。在他奋力攀爬的时候，常有人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夏灼觉得那是幸福的拉扯，这些拉扯的意义不仅是帮助他渡过难关，更重要的是，它能让夏灼感觉到，自己被人在意着。这种在意，于他而言，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老张的摄影工作室位于中街西边的一栋写字间里，整整两层，规模挺大。夏灼被前台领进一间会客室，直到他喝完了两杯咖啡，老张才忙慌慌地赶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本来就满档，结果有一对新人棚拍又要临时调档，我一直拍到现在。你等很久了吧？”

　　夏灼：“没有很久，反正也没事，你这里咖啡还挺好喝的。”

　　老张在夏灼的对面坐下来，将手里的两本样片儿推过去：“你看看我们最近更新的样片集，如果客人没有特殊要求，差不多就是这些风格。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摄影师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做后期。之前也招了两个人专门做后期，没做几个月，一个辞职去做自媒体，另一个转型自己当摄影师。说白了，这工种对我们来说挺重要，不过技术含量就那样，不可能给高薪，但是又特别累，所以总也留不住人，就适合找靠谱的人来兼职。”

　　夏灼听这意思，他推测自己可能抱住了一条结实的大腿，心里特别高兴：“我感觉这工作，就是专门给我量身打造的。我不怕累，也不怕钱少，肯定能好好干。”

　　老张被面前这个小伙儿逗笑了，说：“你要是能一直做，那就最好不过了。目前的行价，精修一张一块钱，你看你能接受吗？”

　　夏灼：“能！这可比我去烧烤店打工好多了。另外，我修的图，如果你们不满意包返工，修到满意为止。”

　　老张掏出手机：“那我把你拉群里，哪个摄影师有活就让他直接找你，你不用过来，咱们能线上解决的都线上解决。”

　　夏灼：“没问题！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