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6、第 6 章

　　“你是，明亮的。”龙垂眸看着王子闪闪发光的头发和眼睛，“明亮的，应该成为、收藏。”
　　话刚说完，一双眼眸慢慢变成金色竖瞳。龙抬起手，指向下方的王子。
　　“——等等等等！”
　　手指下落了一点，金色的竖瞳熠熠闪耀，龙歪头：
　　“请讲。”
　　王子：
　　“您好哇，住在山洞里的先生，我们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一名骑士，我的梦想是成为这片大陆最棒的骑士。这次我来到极北之地，是想寻找传说中的巨龙，您知道，在这片大陆上，已经几百年没人见过大型魔法生物的踪迹了。我从遥远的南方出发，循着各地吟游诗人的歌声，至今已经走过了酷热的沙漠、幽暗的森林、浩瀚的海洋……”
　　“……龙不居住、那些地方。”龙头昏脑胀地打断王子。他活了几百年，龙语人语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人一口气说得多，“斯芬克斯、居住沙漠，精灵居住森林，塞壬居住海洋。而我，喜欢寒冷、黑暗。”
　　人类都是这么啰嗦的吗？
　　王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这样吗，虽然您的口音很奇特，但您懂的可真多啊！要是早点有人告诉我这些，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就不用在海岛上啃三个月的野果了……斯芬克斯、塞壬、精灵？您是说，它们真的存在吗？可我这一路走来，除了咬我鞋子的花园地精，什么魔法生物都没见到，见的最多的，除了人类，还是人类——哦，顺便一提，您的眼睛刚才突然变成金色了，当然，它们现在又变回了黑色，考虑到这里似乎没有镜子，我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比较好……这是怎么做到的？多么美丽，简直像魔法一样！——哎哟，不好意思，”王子忽然用手一拍额头，吓得龙身上掉出几粒火星，“看我，太失礼了。还没有请教如何称呼您呢！唉，请原谅我的多言，因为我实在有点激动，要知道，算上今天，我已经在这片暴风雪肆虐的荒原迷路七天七夜了！幸好现在遇到您，否则今晚我又要去抢雪狼的窝过夜了……不过，您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呢？您刚才说，您喜欢寒冷、黑暗的地方？难道说，您是一个避世不出的魔法师吗？”
　　龙：“……”
　　龙：“……你说你在、寻找龙。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和它决斗！”提到这个王子就来劲了，他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对着空气嗖嗖挥舞起来，龙受惊，身上又开始往外掉火星，“拯救被龙摧毁的村庄、夺回被龙抢走的公主、成为最——勇敢的骑士！”
　　村庄？公主？极北之地……有这些东西吗？
　　龙木然地看着王子。好半天。
　　“哦。”终于找回了语言，龙艰难地试图抓住重点，“决斗是么。很好。”
　　从金币堆的顶端轻巧地滑下来，龙在地面站定，不大高兴地发现两人面对面站着，王子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他贴近王子，确保即使在人类形态也可以将对手瞬间绞杀。
　　而王子则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耳根，视线游移着，说话也结巴了：
　　“您、您在做什么？——啊，决斗？您说什么决斗……”
　　抬手把长发挽到耳后，龙抿抿嘴，开始不耐烦：
　　“你不是、寻找龙。”
　　“对、我……”王子胡乱地“我”了半天，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在寻找龙，没错。”
　　龙紧紧盯着王子涨得通红的脸，心想，人类真是太奇怪了，我张嘴就能咬断他的喉咙，他却还有心情走神：
　　“那么，你找到了。”

　　最后还是没有决斗。
　　而王子留在了龙的巢穴，因为龙发现，自己刚才被王子吓出来的火星，竟然烧坏了好几枚宝贝金币。
　　“……您先冷静，我会赔！真的！”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来自龙的杀意，王子张大无辜的蓝眼睛，“不就是熔化了吗，只要黄金的总量没变，我可以让它复原！”
　　龙用看死物的眼神盯着王子，似乎在掂量这话的真实性。一般人被一条龙这样盯着，怕是早就吓得半死；但王子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手甚至没有靠近剑柄的意思，眼里还含着轻松明朗的笑意。
　　最后，鬼使神差地，龙收回魔压，用他那生涩的人类语言说：
　　“复原，不够。你是需要、赔偿更多。”
　　“那好吧，”王子依然轻快地说，“等到春天来临、荒原上积雪消融，我就出去挣钱，您现在失去多少金币，我会赔多少给您。”
　　龙：
　　“——五倍。而且，向我立下誓言。”
　　王子：
　　“……两倍？”
　　龙：
　　“十倍。”
　　王子：
　　“好好好五倍就五倍！还有发誓。那么我用我母亲唯一的遗物来起誓，赔偿您的损失的五倍！……不过，您也要保证，在春天来临前，允许我在这个洞穴躲避风雪，还有，这期间不得对我造成伤害。”
　　“成交。”龙说。

　　龙带领王子在洞穴里穿行。一小团火焰漂浮在半空为他们照明。在他们两侧是高得看不到尽头的金币。
　　走过堆积如山的金币，接下来是无数艳丽的红宝石、莹莹的绿宝石、剔透的水晶石、华贵的工艺品……琳琅满目。每一座宝石山，都比王子父亲的库藏还要丰富。王子还发现，这个山洞远比自己想象得大得多，只是因为堆满了宝藏才显得拥挤。
　　一龙一人向着洞穴深处走去，越向里走，空气的温度似乎就越高。就在王子开始流汗的时候，龙熄灭了照明的火球，指着洞穴尽头的红光，说：
　　“这里。”
　　王子跟在龙的身后走进去。空气忽然灼热得无法忍受，王子抹去额头的汗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在他们脚下，就是整座山的中心。山体已被掏空，形成了一个几百英尺高和宽的巨型空洞。他们身处接近山顶的地方，脚下还有许多和他们所站的地方类似的平台，一道道顺着地形凿出的狭窄蜿蜒的阶梯将各个平台串联，阶梯盘旋着，一直通到最底部的翻涌的灼红岩浆里。
　　“这里曾经是、属于矮人。他们开采、锻造。”龙指着那些大小不一的平台说，“你需要复原金币的工具，在这里。外面春天来临，我将通知你。再见。”
　　“……什、请稍等？”王子赶忙叫住转身要走的龙，抬手搔乱一头金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呃，住在这里的话，我是没意见啦。不管怎么说，总比雪狼的窝暖和……不过，您这里有食物和水吗？我之前爬了好久的山崖，现在又渴又饿。”
　　龙回头看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人类是需要进食的。
　　“没有食物。出去找，自己。”
　　王子：
　　“？这么随便吗？您就不怕我趁机逃跑？”
　　龙微微蹙起眉：
　　“可是，你是，已经立下誓言的。”
　　王子好奇道：
　　“啊。难道说，要是我违背誓言逃跑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比如……变成石头？变成野兽？跳舞停不下来？在城堡里沉睡一百年？”
　　龙莫名其妙：
　　“不是。你说的魔法、我没学过。”
　　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还是二者皆有，王子长长地哦了一声：
　　“好吧，看来您和我认识的魔法师不大一样。那么，违背誓言的人究竟会怎么样呢？”
　　龙静止了很久，看起来真的有被问住。面无表情地想了想、想了又想，最后，龙终于犹豫不决地说：
　　“没有怎么样……只是我听说，对于人类，誓言不是、很重要的吗？”
　　——龙实在不能理解，人类的生命明明这么短暂，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情绪。就像王子，上一秒还好好的，这一秒听完自己说的话，忽然就大笑起来。
　　洞穴的光线在王子那张无论对龙还是对人类来说都相当年轻的脸上跳跃，令他的每一根头发都闪闪发光。龙直勾勾地盯着王子，满心想着，要是能把这个人类封在水晶里保存，将会是一个令龙满意的收藏。
　　终于止住笑，王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他神采奕奕地抬手按住心脏，朗声道：
　　“您说得对！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我们骑士来说，一份誓言，远比生命还重要。——您完全可以将信任交付于我，在我们的誓言履行完毕之前，无论我暂时去往何处，最后都会回到您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