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5、第 5 章

　　当国王陛下和魔法师小姐经过这点小波折，终于离开皇家猎苑的时候，有两个地方正在经历着鸡飞狗跳。
　　这其中一个，就是皇宫——
　　“你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小卫兵抖着嗓子，眼看快要哭出来，“你是什么人，擅闯皇宫，你这是造反！”
　　火烧云翻涌的天幕下，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卫兵，最后一个一个没被敲晕的小卫兵背靠宫墙，浑身哆嗦，因为他面前这个浑身上下被旧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抬手就放倒了他所有的同僚，现在正很有礼貌地问他：
　　“你好，请问你见过一个小女孩吗？六岁左右，黑头发蓝眼睛，讲话不是很流利。”
　　“……见、见过，”看了看兄弟们的下场，小卫兵最后瑟瑟道，“她和、和国王在一起。”
　　魔法师指着小卫兵背后的皇宫：
　　“那，国王是在这里面吧？”
　　“不、不是，”小卫兵眼睛转动，试图拖延时间，“国王陛下不在。”
　　“他去了哪里？”
　　“国王陛下……午后就出去了，去了哪，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魔法师慢条斯理地嚼着这几个字，魔力使得他的衣袍翻涌，兜帽被吹落，露出兜帽下一双金色的竖瞳，“或许，你们的国王会告诉你，在龙的面前说谎，是不明智的行为。”
　　“救——！呃啊……我知道、我知道！”完全没听见魔法师后面的话，小卫兵此时只感到空气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吸不进肺里。
　　白着一张脸，他呼吸困难似的抓挠着喉咙，终于嘶声喊道：
　　“陛、陛下晚上要去观景露台看焰火，你去那里，一定能找到他！”
　　“好的。”魔压撤去，魔法师看着半跪在地上喘气的小卫兵，语气依然平静，“你的同伴会在半小时内醒来，谢谢你的帮助。”
　　重重地喘着粗气，小卫兵看着魔法师走远的身影，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营地跑：
　　“战备——！一级战备！”

　　最后一线霞光在地平线将坠欲坠，国王的队伍已经接近皇城。
　　国王陛下骑着马，在他身侧，印着皇室章纹的马车在宽敞的大路上平稳地前进。马车的窗口拉着帘布，国王安抚着身下因为靠近马车有点烦躁的马匹，一面隔着帘布和马车里的人打趣：
　　“魔法师小姐，不知怎么，我的马在你身边就会紧张，明明她以前涉水渡河，遇到大鳄鱼都不紧张的。”
　　“……大鳄鱼？不好摸。”这是重点全错的魔法师小姐，“我摸了。不是有毛毛的。”
　　国王陛下想了想：
　　“确实，鳄鱼没有毛，手感一般般……对啦。说到鳄鱼，下午，我看魔法师小姐的猎物，它们身上的伤，有点像我见过的龙炎留下的痕迹呢。”
　　帘布里没有动静，国王漫不经心似的，继续说：
　　“都说，只有祖上有魔法生物血统的人才能学魔法，那我猜魔法师小姐的祖上，不会是有——龙的血统吧？”
　　“……啊……呃……”
　　没等魔法师小姐支吾出个所以然，前方的道路忽然尘土飞扬，一小队卫兵正向着国王的队伍疾驰而来。
　　“——哦，魔法师小姐，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国王带着贴身的卫兵，打马向前，迎上，还没等国王开口，前来报信的卫兵已经行过礼，焦急道：
　　“陛下，下午您不在的时候，有名歹徒试图闯入皇宫，在听说国王不在宫内后，又转而去了观景露台。军队现已封锁露台附近的街道，全力对抗歹徒。请您下命令取消今晚的焰火，并跟随我们去安全的地方暂避。”
　　国王敏锐地抓住重点：
　　“‘有名歹徒’？一个人，需要军队出动？都需要我暂避的话，看来情况很不好了。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有平民受伤吗？”
　　国王一面心想，不对吧，中午宰相先生的文件里写的刺客，不是我的三个蠢哥哥，和十来个缺胳膊少腿的手下吗？这数目，也对不上啊？还是说，有另一伙刺客，来抢业绩了？
　　卫兵：
　　“回陛下，这个歹徒是名魔法师，法力非常强大，从皇宫到观景露台的一路上，我们都没能拦住他；截止我出发之前尚无人伤亡。现在我们正在首席法师选拔的考生名单里排查歹徒的身份，目前只知道，歹徒是一名年轻男性，身材瘦长，黑色长发，眼睛的颜色可以改变，有时是黑色、有时是金色……陛下？”
　　国王看着卫兵，目光忽然变得很可怕。
　　“……眼睛，可以变成金色。”
　　卫兵点头：
　　“是的没错，我们猜测，这个人有某种罕见的魔法生物的血——陛下？陛下？！”
　　国王已经头也不回地纵马向皇城奔去了。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过，沿途的景色模糊成飞速后退的色块，国王却还在低低地对身下的马说：
　　“快一点，好姑娘，再快一点。”
　　看守皇城门的卫兵看到有人踩着黄昏与夜色的交界策马而来，一人一马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卫兵刚想呵斥，就看清骑马者猩红的披风、歪掉的王冠还有金色的头发，顿时一个激灵，拼了命地把城门推开。幸好打开了，否则稍晚那么一丁点，他们就会拥有第一个撞死在自家城门上的国王。
　　皇城内，手持火把的巡城人正在逐个点燃沿街的路灯，国王的马追逐着这一盏盏迤逦向前的灯光，又迅速将它们抛在身后，冲入黑夜。
　　——观景露台，是皇城目前最高的建筑，足有十层高，人站在上面，可以将皇城尽收眼底。以往在露台顶层，入夜便会点上巨大的火把，地面的人远远望去，露台好像一座陆地上的灯塔，向四面八方的旅人指引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皇城所在。而今夜自然是没有火光的，国王来到露台下的时候，露台正被层层的士兵包围，有层巨大的无形的保护罩笼罩了露台的周围，任士兵们拿着最锋利的武器又砍又砸，也分毫不动。
　　来到露台下，国王终于第一次稍稍放慢了骑马的速度，但仍未勒马，只是朗声道：
　　“都停手。”
　　随后他轻扯缰绳，骏马助跑几步，一跃而起，跨过一个个惊呆了的士兵头顶，带着他们的国王向这个无形的保护罩撞去。
　　马背上的国王神色坚定，目不斜视，好像没有看见在他下面，那么多士兵在保护罩之前砍裂了手中锋利的刀剑，而他，就这么无所畏惧地冲上去——
　　防护罩水一样漫过马和国王的身体，马蹄落地，骏马继续疾驰，瞬间便带着国王消失在了露台漆黑的入口。

　　正如前文所说，观景露台共有十层。
　　前六层，是宽敞华美的大理石阶梯，国王快速地打马而上，像是轻描淡写地跨过了登基至今的这六年。六年里，他几乎将大陆挖地三尺，越来越高的赏金换不来丝毫音讯，他从不肯相信、到逐渐绝望。
　　第七层，马开始上不去，国王跳下马背，沿着变窄的阶梯向上奔跑。七年前，他得知父亲的死讯，连夜赶回皇城，却陷入了皇兄们的圈套，胸前不离身的龙鳞，从此变得冰冷。
　　第八层，楼梯更窄，国王很少上到非游览用的六层以上，也不爱主动回想从前。但他现在清晰地想起来，八年前，他牵着他的龙，走出幽深的洞穴，豪迈地放言，要带他看遍人类世界。
　　第九层，国王跑得有点热，他解开华丽的披风，丢掉沉重的王冠。九年前，他对他的龙说：“你嫌没有星星的夜晚太暗，我们人类有一种叫焰火的东西，可以让黑夜亮如白昼。”
　　第十层，石头雕成的楼梯窄得仅容两人通过，国王爬着陡峭的台阶，想起十年前，他曾经横跨白雪覆盖的荒原，攀上极北之地的山岩，发现了那个隐蔽的洞穴。
　　【——年轻的王子哈着冷气走进洞穴，抬起头。】
　　台阶到了尽头，国王微微喘息着，抬起头。
　　【——洞穴狭小漆黑得不可思议。王子正后悔攀岩时弄丢了火把，忽然，他的头顶传来一声响指，随后，眼前缓缓亮了起来。王子为眼前的景象而瞠目结舌。他顺着眼前的金银珠宝往上看，就看到高得摇摇欲坠的金币顶端，坐着一个，王子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高高的露台边缘，一个人正静静地望着国王，黑色的发丝流水一样倾泻在他肩头，他身后是整片广袤的、无星无月的夜空。因为没有国王的命令，今晚的焰火照常燃放，第一朵明亮的花儿就这么忽然地在那人身后绽放，瞬间照亮了小小的露台顶层。
　　【那个人居高临下地盯着狼狈的王子，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他轻轻地开口，声音里有一点冷漠、和一点好奇：】
　　国王抬头仰望着高坐于露台之上的人，湛蓝的眼眸波涛翻涌。他轻轻地开口，声音里有一点痛苦、和一点渴望：
　　“……你是。明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