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4、第 4 章

　　当国王的狩猎还在进行的时候，皇城里，一个不起眼的破烂小酒馆的墙角边，魔法师正捧着热牛奶坐在三角凳上，斗篷的兜帽将他的脸遮得严实。
　　小口喝着兑了水的牛奶，魔法师第无数次在头脑里翻找那些传承自祖先的记忆。
　　“……传送魔法只能用在我自己身上，如果着手改进，需要从魔力流向开始，全部重新梳理。要是昨晚没有休息，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一部分了……果然，人类的世界根本容不得慢慢来，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现在的我为了一杯池塘水和牛乳汁的混合物，花掉了一个还是崭新的闪闪发亮的金币，同时还得想办法从皇宫里捞人，真是好极了。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参加这个法师选拔，虽然两个人就能拿到两大袋金币，可谁能想到，有一半是考试结束才发放呢。人类总是有这么多狡猾的主意，搞得我必须来这里参加考试，路上的几天时间，甚至来不及教会女儿说人类的语言……
　　“等这一切结束，我就带她回山洞，再也不要出来……除非一个人两袋金币，否则再也不要出来了。”
　　魔法师着实有点焦虑，女儿被国王的亲卫带走这件事，使得他的自言自语根本停不下来，在他周围的农民伙夫们纷纷端着大酒杯，离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远远的。
　　“……先把魔力引导到外围，保持精确的微妙的平衡，再参考我刻在山洞岩壁上的法阵，对核心部分进行调整，不对，人类的血统对魔法的影响太大，即使她身上有我的血统和气息，也要考虑魔力对冲导致的——嗯？”
　　他抬起头。
　　因为价格低廉而永远人满为患的小酒馆来了几个新的客人。进门的这几个人都身披旧斗篷，兜帽遮住脸孔，一副普通的旅人打扮，在酒馆里并不引人注目，但魔法师却感到，他们的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能被魔法师熟悉的人类不多，至今还活着的人的数目，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不至于随便进个酒馆就能遇到（否则，魔法师打死也不会来皇城，任你给几袋金币也不来）。
　　魔法师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盯着正向前台要酒的几人，兜帽之下的双眼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紧接着，魔法师端在手里的牛奶杯轻轻颤了颤。

　　众所周知，在这片大陆，金发蓝眼是皇室血脉的象征。
　　金色竖瞳恢复为幽暗的黑，魔法师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隔着大半个酒馆注视着吧台前几个人的身影。
　　魔法能使一切伪装无所遁形，魔法师看到，在斗篷之下，有一个人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此外，这群人的皮肤都带有鲜红的疤痕，轻则只有几小块，重则失去手脚，半个身体都是伤，整个人像被烧化又重捏的蜡。
　　这是一群被龙炎烧伤的人。
　　魔法师移开视线，捧着牛奶杯，继续在脑海里改进起了传送魔法。
　　“魔纹的走向如果在这里稍加修改，可以减小传送的体积和重量，当然，还要考虑法阵的安全……”怎么，向这边来了？
　　披着斗篷的几人发现魔法师周围还有空位，端着酒走了过来。酒吧嘈杂拥挤，他们走过来撞到不少客人，在魔法师身边落座的时候，几人还在骂骂咧咧。他们坐得太近，汗臭味瞬间充斥在魔法师周遭，其中一人的手臂挤到了魔法师，魔法师往旁边侧身避了避，屏住呼吸继续低声道：
　　“……安全性，说到安全性，我想到祖先有一个法阵可以用来参考。是的，在十分之七圆周处，加刻这个咒文——”
　　“喂！”刚才挤到魔法师的那个人忽然用手肘搡魔法师后背，魔法师没防备，手里的牛奶全泼在身上，“念叨什么东西呢！闭嘴吵死了！”
　　回身放下杯子，魔法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他深色的斗篷湿了一大块，液体还在往下滴。
　　“……一个金币。”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些人，他说，“这杯奶值一个金币，崭新的。”
　　“啊？”这群人先是怔住，随后一个个兜帽颤动，显然是兜帽底下的人在狂笑，“怎么，还想让我们赔？”
　　笑声惊动了酒馆里的客人们，醉醺醺的客人们看向有热闹发生的角落，见到一个落汤鸡似的家伙被一群壮汉围坐在角落，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着。
　　魔法师在一片笑声里，平静地扫视过这几个被龙炎烧伤的人，脑海里关于法阵的构思完全被打断了。
　　轻叹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和现在做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笑声和起哄声戛然而止。
　　酒馆里，响起几声极为短促的惨叫，而魔法师俯身，在脚下拾起几个小小的钱袋，拍去上面的火星和灰尘。
　　这些灰尘几秒前还是一个个活人。
　　酒馆的客人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魔法师抬起一只手臂，斗篷宽大的袖口滑落到手腕，一根苍白的手指从哈哈大笑的几人肩头拂过，他们的笑声就变调成了惨叫，身体像掉进岩浆里一样迅速融化成一捧滚烫的灰。
　　魔法师掂着钱袋慢慢向酒馆外走，所到之处犹如摩西分海。在惊惧过度导致的死寂中，魔法师走到酒馆门口，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知道国王在哪里吗？我好像有点，失去耐心了。”

　　“她怎么了？”国王陛下问道。
　　魔法师小姐蹲在国王面前，双手捂着不断滴水的兜帽，像一朵自闭的小蘑菇。
　　“回陛下，魔法师小姐捉鳄鱼的时候掉进了湖里，再爬上来就，这样了。”
　　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那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鳄鱼，国王也蹲下去，关切地盯着小女孩藏在兜帽里看不清楚的脸：
　　“魔法师小姐，你还好吗？是受伤了吗？你的身上还在滴水，我让侍从带你去换件衣服吧？”
　　魔法师小姐把脸埋进膝盖，双手包头，闷声闷气地答道：
　　“谢谢，我很好，我不换。”
　　看着捂着脑袋，致力于把自己团成球的小女孩，国王沉吟片刻：
　　“那，魔法师小姐，快要黄昏了，晚上还想去看焰火吗？”
　　球动摇了：
　　“……想。”
　　国王：
　　“可是，你这样不肯走，我们没法去看呀？或者魔法师小姐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尽量满足。”
　　球想了想：
　　“……我是，需要爸爸。”
　　“呃，这个，暂时不太行，换一个？”
　　“那，我是需要坩埚、清水、卡勒草根，和，熬魔药的爸爸。”
　　虽然国王陛下对魔法一窍不通，但基本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你需要……染发药水？”国王陛下稍微回想一下就懂了，“是了，之前我摸过你的头发，手就染黑了。——所以，你的黑发是用药水染的？而现在，头发褪色了，你不想被人看见？”
　　“……啊。”兜帽下传来小女孩郁闷的声音，“被猜测了。”
　　“是‘被猜到了’，”国王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还担心魔法师小姐是受伤了呢。”
　　小女孩摇了摇头，像洗完澡的小狗，把兜帽上的水甩得到处都是：
　　“不是受伤。爸爸说，头发的颜色是麻烦的。”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小女孩保持着悄悄话的音量，继续对国王说：
　　“这是一个秘密，爸爸是不许我说话，但是你是第一个人和我一起玩，我喜欢你，我告诉你。”
　　国王默默抹去脸上的水，凑近，也用悄悄话的音量说：
　　“我也喜欢魔法师小姐，一定替你保守秘密。那，待会我让他们给你准备头巾和单独的小马车，魔法师小姐可以包住头发，坐在里面吃东西看焰火，不会有其他人见到你的样子，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