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19、第 19 章

　　在这个魔法衰微的时代，现在的人类可能已经无法想象千年之前，当魔法生物还占大陆主导的时候，拥有强大的魔法能做到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魔法生物们运用魔力撑起种群漫长的生命，也运用魔力跨越性别来繁衍生息。
　　如何繁衍后代是龙族记忆传承的基本常识，是以魔法师根本没想到过，人类不是每个性别都能生育。
　　听完魔法师的解释，国王的三观都被重塑了。直到两人走下观景露台，魔法师挥袖撤去防护咒，把下楼时捡到的王冠塞还给国王，国王还在恍惚之中，直到面对塔外正大眼瞪小眼的众多士兵，国王才终于回过神来：
　　“……护送魔法师小姐的人在哪？他们回到皇城了吗？”
　　直到此时，国王多少有些心虚地想起来，自己当时听说有魔法师的消息，立刻抛下载有魔法师小姐的马车独自跑来，完全忘了多给卫兵两句交代。——虽然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但国王并没有忘记，现在的皇城里可是还有想要刺杀国王的家伙在游荡，尽管马车旁配备了相当多的卫兵，但把一个小女孩独自留在有着皇室章纹的马车里，这件事还是自己考虑不周。
　　一个卫兵小跑过来向国王行礼，汇报说马车队伍去了皇城广场。
　　国王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过头，不太好意思地对魔法师解释道：
　　“我答应了晚上带魔法师小姐看焰火，看焰火最好的位置除了观景露台之外，还有个视野开阔的广场，她的马车已经到那边了。”
　　等不及的魔法师抬手就要画法阵：
　　“告诉我具体位置。”
　　传送法阵的纹路在蔓延，国王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魔法师的手，法阵在两人交握的手指周围消散成星星点点的银光。离得最近的卫兵发出一声克制的吸气声。
　　“我也去。”国王说。
　　魔法师想把手抽出来，挣了一下没挣动，视线游移地抿住了嘴。
　　“过于精细的魔法我用不好，这个只能传送我自己……”
　　国王侧身，向着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不知从何时起跟在国王身后的白马悠闲地甩着尾巴。
　　“那就让她带我们去。”
　　不等魔法师再说什么，国王弯腰一把捞过反应不及的魔法师，把他抱起来放在马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把魔法师圈在怀里。在卫兵们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里，国王一扯缰绳：
　　“都别发愣。列队，跟我走！”

　　马感到背上有魔法生物的气息，跑起来远不如平时平稳。魔法师没有骑过马，颠簸之下便本能地往国王身上靠，无处安防的手揪住国王胸前的衣服。
　　他摸到国王左胸里有坚硬的东西，干涸的魔力透过布料传导过来，萦绕在魔法师的指尖。
　　“我的鳞片。”魔法师大声说，引得国王低头看他。
　　“对，我一直贴身带着。”国王说。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再拥有离魔法师这么近的时候，魔法师的长发拂得他脖子有些痒，魔法师身上的味道干净又浅淡，像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雪：
　　“在我决定登基的那个冬夜，多亏有了它，有的贵族想要反抗，但他们的武器根本无法伤到我。”那也是你的鳞片最后一次保护我。这句话国王没有说出来。
　　“……没有了这片鳞，我的心脏就没有了保护。我以为失去它没有关系。事实证明，我错了。”
　　魔法师摸摸自己的心脏位置，感到伤口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疼痛。带有魔法的伤口十分难以痊愈，何况魔法师这六年来一直刻意无视伤处，放任它自己艰难地愈合。若有所思地，魔法师说：
　　“也许，这片鳞片就是我的心。我把心给了你，所以只有你能伤到我。”
　　国王攥着缰绳的指节收紧了。在观景露台上，他已经从魔法师这里知道六年前事件的全貌，那些人类是如何用国王年少时用过的箭矢射伤了魔法师，魔法师又是如何在魔力失控下掀起永不凝固的岩浆，将整个幽暗寒山、里面的金币和人类士兵全部埋葬。
　　“对不起。”国王低声说。
　　魔法师点点头：
　　“你确实应该道歉。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走出巢穴，也不会失去金币，更不会受伤。还有幼崽。我们的幼崽没有龙族的记忆传承，就连说话都要我教。她像你一样，每天会饿两三次，我又没有钱，只好偶尔装成魔法师去人类小镇卖魔药。真不知道你们人类是怎么应付下来这些的。”
　　身下的马匹跑得飞快，道路两侧的街灯向身后掠去，模糊成两条橘黄色的笔直的线。漫天焰火散落的星雨里，魔法师继续对国王大声抱怨：
　　“还有我的心脏，它总是很痛……如果不是知道你没有魔力，我会以为你对我下了恶咒。本来伤口就难受，但当我想到你的时候，它总是变得更加疼痛。”
　　“对不起。”国王还是说。
　　道歉很诚恳，但魔法师听完心情并没有好起来，相反他觉得心里更难受，似乎自己真正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而国王还在十分认真地说：
　　“很抱歉让你疼痛，或许，我能对此做些什么吗？——虽然我没有魔力，但你曾经说过，魔法可以延长生命，可以疗伤，可以做很多事情。那么我想能不能反过来。要是把我的生命转化成魔力给你疗伤，不知道这样，你的伤口可以愈合得快一点吗？”
　　魔法师猛地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国王的脸，他现在开始怀疑，经过六年，面前这个人类是不是彻底疯了。
　　但国王不像发疯的样子，他看着前面的路，从面容到口吻都冷静极了，认真得像是仅仅在探讨学术课题：
　　“只是，人类的生命实在有些短暂，我剩下的生命还有几十年，不知道足够转化成多少魔力？我对魔法不太了解，魔法是你擅长的领域，你认为这样具有可行性吗？”
　　魔法师张了张嘴，好半天，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国王突然勒马，魔法师猝不及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面发生了什么？”国王隐含愠怒的声音从魔法师耳边传来，“在皇城广场公然行刺……卫兵，拿下那些刺客，保护马车！”

　　就在距离国王等人不远处的广场上，剩下的卫兵们勉力支撑着，想要阻止黑布蒙面的刺客们进入身后的马车，但这些刺客都是在域外生存多年的亡命之徒，在他们不要命般的攻势下，卫兵们节节败退。
　　看到这样的情形，国王立即命令自己带来的卫兵上前支援。正在逼近马车的刺客们听见动静回头，就看到夜幕下向自己冲来的大军，大军人数众多，挡住了落在后方的身骑白马的魔法师和国王。
　　见到数十倍于己方数量的敌人，就要来到马车前的刺客们明显慌乱了，两个领头的刺客抓住一个空当滚到小马车前，刚要爬上登车的台阶，忽然被一阵平地卷起沙石的风迷了眼睛，不禁闭上眼睛大叫起来。风就好像在和他们作对，只要他们靠近马车就变得凶猛，吹得他们东倒西歪，全部从台阶上倒栽下去。
　　侧身坐在马背上，魔法师伸出一只手，金色的瞳孔燃烧着，他缓缓地操纵风的轨迹。
　　无法靠近马车，刺客们只得扭过头和冲到近前的卫兵交战。但是广场上的风越来越大，打着旋，卷起地面砸碎的碗碟和糕点。战场上所有人的行动都受到了旋风的影响，到了最后，就连战场中心的马车都咣当咣当地摇晃了起来，还开始有金红色的火星不停地从马车的窗口往外掉。
　　金色的瞳孔缓缓熄灭，魔法师收回手，皱起眉头，小声念了句女儿的名字。
　　“她接管了我的魔法。还点燃了火。”
　　国王没听清：
　　“什么？”
　　魔法师向着马车的方向扬头：
　　“喏，你自己看。”
　　旋风和火星越来越凶猛，以马车为圆心，诡异地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肆虐开来。马车周围的所有人和马匹都趴在地上，生怕被风吹走、被火燎伤；刺客们也站不起来，他们的黑斗篷被吹得鼓成帆，衣服里的武器和瓶瓶罐罐掉出来，在风里来回撞击着，瓶子全都砸碎了。
　　空气里的温度在上升，瓶中的昏睡药水借助风力，迅速地弥散开来。黏腻沉闷的气味令人睁不开眼，黑衣刺客早已有准备地蒙了面，但卫兵们可就猝不及防，即时发作的药力让他们瞬间昏睡过去，软倒在地上。
　　渐渐地，随着昏睡药水挥发干净，风终于停止了。但空气依然闷热，针尖大的火星开始在马车外轻薄的纱帘上蔓延成洞。
　　马车周围十米内，卫兵和马匹全部倒下，只有蒙面的刺客们还勉强瘫坐在地上，正挣扎着爬起来，喃喃感激着这股替他们消灭掉对手的风。
　　几十米开外的魔法师见状，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
　　“天，这水平真差劲。”
　　国王也对这种痛击我方队友的行为啧了一声，一边命令第二波士兵行动，一边管贴身卫兵要来自己的弓箭。由黄金和秘银打造而成的弓箭即使在夜晚也闪烁亮光，卫兵将武器递给国王，魔法师一眼就看到箭尖是由极罕见的宝石雕成，立刻抢先接过来，攥紧弓箭一本正经地对国王说：
　　“不用这么浪费，几个人类而已，就算她对付不了，还有我呢。”
　　在国王和魔法师身前，第二波卫兵见到第一波队伍倒下，立刻列队冲上，但他们毕竟距离马车还有一定距离，而刺客们距离马车要更近。
　　隔着斗篷都能看出他们的欣喜若狂，刺客们箕张着手指，连滚带爬地，触碰到了马车的门，然而随后立刻惨叫着收回手：
　　“啊！好烫——”
　　马车的车体已经逐渐变红，一小股金红的火焰从窗口钻出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吓得刺客们惊叫后退。
　　已经冲上前的卫兵们便顺势将刺客们抓获，然后立刻开始组织救火。而马背上，国王惊恐地抓住了魔法师的肩膀，声音都拔高了：
　　“魔法师小姐？！”
　　魔法师奇怪地扭头瞥国王一眼：
　　“我是雄性，谢谢。”
　　国王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不顾卫兵劝阻，焦急地纵马上前：
　　“不不不，我是说魔法师小姐还在里面！”
　　魔法师点点头：
　　“知道啊。”
　　马走到距离马车十米左右的地方，因为温度升高不肯再向前，站在原地踏起了碎步。魔法师依依不舍地把弓箭还给国王，理理衣服从马背上跳下，给了自己一个防护咒：
　　“让你的人撤回来。这是魔法凝聚的火，无法用普通方式扑灭。念反咒太慢了，我亲自去看看。”
　　说着就向着燃烧的马车走去。
　　转头吩咐士兵撤退，国王握紧了手中的弓箭，紧跟着下了马，在扑面而来的热浪里大步追上魔法师，一把将他扯住。魔法师的防护咒无法阻挡国王靠近，他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国王，用目光表示“你来干嘛”。
　　国王把有着精美花纹的弓箭放回魔法师怀里，望进魔法师的眼睛，快速地说：
　　“知道你会喜欢，送给你了。还有，即位之初我曾立过手谕，只要你出现，国王所有的财宝都是你的。虽然财宝的数量比不了你原来那么多，但质量还是不逊色的。有了那些钱，以后你就不用再去人类那里卖魔药了。”
　　在他们周围，听从命令的卫兵们有序后撤，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在皇城广场回荡。国王的语速更急了。
　　“你说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失去巢穴、不会失去金币、不会受伤。你是对的。”
　　似乎是想摸摸魔法师的脸，国王伸出手，又在魔法师的脸颊边克制地停住，顿了半秒，国王最后只是将魔法师的长发挽到耳后。
　　“这六年我被王位绑在皇宫，所以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当初是我偏要把你拉进人类的世界，现在想来，我太独断了。你的生命很长很长，你应该活得自由、快乐。”
　　魔法师歪歪头，似乎无法理解国王在说什么。火势蔓延，空气的温度不断上升，国王招手，示意一名卫兵过来。
　　“看到你一点都没变，这真好。——顺便，这里太热了，可以给我一个防护咒吗？你常用的那种。”
　　魔法师头顶的问号几乎化为实质，但还是听话地打了个响指。一层无形的波光将国王笼罩。
　　“比起防护魔法，我的建议是退回安全的地方，这里对你们人类很危险……”
　　“卫兵，把他带回去。”国王打断魔法师的话，身后冲天的火光将国王的脸庞映得年轻而明亮，他对魔法师露出笑容。“有我在，危险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我去把魔法师小……我们的女儿带出来。等我。”
　　说罢，他转身冲进火焰熊熊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