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13、第 13 章

　　同样的夜里，此时的皇城却并不平静。
　　因为就在昨天，老国王在像往常一样对着全世界大发脾气的时候，忽然浑身抽搐，从宝座上倒了下去。
　　皇城最好的医师流水一样被召进宫殿，对躺在床上号叫不休的国王做出了同样的诊断，中风夺去了这位统治者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要是这样的中风再发生一次，最多两次，最高规格的丧钟声恐怕就要在皇城响起。
　　国王躺在床上，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使他无法说出太长的话，但当他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他立刻召来所有还没被他关进高塔的王公贵族，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国王发誓，只会把王位传给为他带回魔法生物的那个儿子。如果皇宫里的十二个私生子全都做不到，他会把王位传给正统的继承人，也就是皇后所出的最小的王子——即使这位小王子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年，音讯全无、生死未知。
　　这话一出，十二个王子的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贵族们也为这话面面相觑。至今还没被国王关进高塔的贵族个顶个都是明哲保身的人精，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但心里都知道，一场风暴正在皇宫内部酝酿。当夜，就有一个王子在自己的寝宫暴毙，死因未知。
　　诺大的皇城就在老国王病重带来的阴影中度过了这两天。
　　今夜，明明还没到秋天，皇城却起了反常的大雾。一盏幽黄的油灯鬼火一样缓缓从雾中飘近，马蹄声也随之由远及近，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打烊的酒馆门口，一个黑衣人笨拙地提灯下车。
　　与打烊的外部不同，酒馆的内部坐满了人，一盏盏油灯照亮了一张张鬼一样苍白的脸。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坐得离其他人远，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招呼。
　　最后进屋的人解开斗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他的身材已经走样，头发也有些稀疏，但仅存的头发却是金色的。他环视着房间。
　　“时间已经到了，怎么还少两个？”
　　屋里的九个人拧亮了油灯，光线扩大，可以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是金发蓝眼。一个胖得五官都能融化滴落的王子呜噜噜地回答：
　　“昨天晚上的悲剧，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我们的某位同胞兄弟，大概是见到父亲病重，过于悲痛，刚回到的寝室，就将长剑刺进了自己的后背，自尽而亡。”
　　“是啊，真是不幸的悲剧。”其他王子纷纷附和，掏出手帕擦擦眼泪。
　　最后到来的秃顶中年人擦完眼泪，吸吸鼻子说：
　　“那，还有一位呢？”
　　这次是另一个瘦成麻杆的王子做出回答，他的脸上带着纵欲过度的人群特有的青灰色：
　　“那一位，今天早些时候不小心在赌场吃到了一份满是花生酱夹心的点心，真是不幸，我们都知道，这位王子对花生严重过敏。”
　　“唉，太不幸了！”大家继续擦眼泪。
　　“我提议，”秃顶王子收起手帕，眼泪汪汪地说，“为我们这两位不幸的兄弟喝一杯。”
　　大家喃喃附和，很快就打开一桶酒，斟满了十个酒杯，每个人轮流声情并茂地起立发表悼词，悼词之后又是祝酒辞，祝酒辞之后又是祝福国王身体健康的颂词……终于，他们将酒举到嘴边，然后全都尴尬地停住了。因为没有人先喝第一口。
　　过了一会，大家放下酒杯，不约而同地假装无事发生。
　　“咳咳，”还是秃顶王子最先打破沉默，他是所有王子中年龄最大的，因此总觉得自己高别人一头，“那么，让我们开始讨论正题吧。父亲身边的首席法师今天告诉我，他终于破译了去年戒指传来的信息，魔力波动的地点在极北之地的幽暗寒山。又根据查阅的远古秘籍，他基本可以确定，发出这个魔法波动的魔法生物属于北地巨妖或者冰霜巨人中。畜牲都有固定的生活范围，就算是会魔法的畜牲也不例外，首席法师推测，魔法生物很可能还在幽暗寒山。”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王子们：
　　“父亲昨天的话，相信在座诸位都听到了。皇城所有有头有脸的贵族都是见证人，就算我们彼此残杀到只剩一人，父亲也可以不把王位传给那人。只有拿出像样的魔法生物献给父亲，才能阻止他把王位传给我们那位离家出走的小弟弟。医师说，如果细心调养，父亲的病情起码还能坚持三个月。这个时间正好足够一支军队从极北之地往返，我想我们兄弟应该团结起来，每个人都带上自己的人马，大家一起去极北之地，会会那个大家伙。”
　　有个矮墩墩的王子从听到冰霜巨人那一节的时候脸就白了，秃顶王子的话音刚落，他立刻举起一只蟾蜍一样短粗带蹼的手：
　　“我反对，太危险了，我才不去！不就是魔法生物吗，自从父亲说他要魔法生物，我已经为他献上了许多……”
　　“许多什么？花园地精吗？”秃顶王子听到有人质疑他的权威，立刻反唇相讥，“我以为，父亲需要的是魔力强大的魔法生物，而不是你那些地精丑八怪。从农夫的菜地里找来它们应该很容易吧，毕竟从体型上看，你们就很有共同语言……”
　　蟾蜍王子大怒：“你！”
　　“好了好了，”最开始的那位要融化的胖王子不耐烦地挥手阻止他们争吵，大概是挥了挥手吧，考虑到桌面上那一堆山似的被称为手臂的肥肉在颤动，连带整个桌子都在抖，“我有一个建议。比起解决不知道在哪的魔法生物，为什么不先解决掉……我们可爱的小弟弟呢。这样父亲就必须抛弃幻想，在我们中间选一个继承人了。”
　　“呵，说得好像你能找到人一样，再说了，就算找到，你能对付得了他吗？”秃顶王子讥笑道，“皇后唯一的孩子，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这么显眼的身份摆在这，从小到大，在座诸位对那家伙下过多少次手，恐怕连你们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可是有用吗？那家伙照样活蹦乱跳长到十七岁，在那么多侍卫和各方安插的监视下，轻轻松松地翻墙逃走了！就好像，我这么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王位，对他来说，只是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
　　秃顶王子自知失言，平复了一下扭曲的表情，继续说：
　　“这几年，你们又有谁，不是派出人手满大陆找他？要不是他戴着那个戒指，我们这边连一年前的魔法波动都不会得到，还在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哈哈，这么说来，这个魔法生物还是他最先发现的呢。我真希望，在极北之地的是个凶猛的畜牲，已经把他杀死了……”
　　在座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被秃顶王子直接点破了自己在小王子身上经历的失败。胖王子黑着脸敲了敲桌子，在桌面留下满是油脂的指印：
　　“好吧，算你说得有点道理，找我们的小弟弟并不比找一个魔法生物简单。——既然如此，让我们投票吧。愿意去极北之地杀魔法生物的人举手。”
　　秃顶王子第一个举起手，随后胖王子也请举起了手，很快地，有五六个王子都举了手。几个犹豫不定的王子左右看了看，也跟风地举了手，只剩最后一个蟾蜍王子没有举手，他嗫嚅着：
　　“我想，最、最好还是有个人留在皇城里吧……可以照料父亲……”
　　面色青灰的肾虚王子嘲讽他：
　　“别装了，就算父亲不幸在我们外出的期间过世，王位也不会因为你留在皇宫就传给你。那些贵族就是父亲养的狗，父亲死了，他们只会以正统继承人没回来为由，想办法多吞些肉；而不是因为找不到我们的小弟弟，就转而认你当新主人。——相信我，就算贵族们真的蠢到想要立你当国王，我临走前留下的暗卫也会保证你活不到加冕礼的早上。真希望你没有什么过敏的东西，我亲爱的弟弟。”
　　这话实在太露骨，蟾蜍王子的脸被说得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他发出像漏气的气球的声音，泄气地举起手：
　　“……好吧，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