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儿童话》冬郁

11、第 11 章

　　王子和龙对于远在人类宫廷里发生的事自然一无所知。
　　王子是行动派，第二天就带着龙从洞穴出发了。他们先是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走遍了整个极北之地（“这地方原来这么大！你当初是怎么找到我的洞穴的？”龙震惊地说。）。当然，秋冬季节的极北之地没什么好景色可言，在将所有的驯鹿和雪狼家族骚扰一遍之后，龙终于心满意足，拍板同意前往下一个地方。
　　根据丢小石子的结果，两人一路向西南，在隆冬时节抵达了西方草原。
　　一片片茂盛的卡勒草，组成了极北之地与西方草原的交界线。这些不起眼的小草是龙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种植物。极北之地气候严寒，龙的巢穴周围寸草不生，而反观西方草原，同样是冬季，被薄雪覆盖的卡勒草还处在结籽期的尾声。龙好奇地走进草地，弯腰摸一模，不一会就落了满手细小的草籽。王子远远地跟在龙身后，并不上前，只是从刚才起就在闷笑。
　　“你笑什么？”龙直起身子回头，掌心还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草籽。
　　“……噗，看看你的手。”王子憋笑道，“再看看你的靴子。”
　　龙低头，哎呀了一声，扬手抛掉手里的草籽，赶快从草丛跑回来。
　　“忘了告诉你，这里不能进……”王子把自己的手帕递给龙，边笑边解释，“卡勒草在北方很常见，没想到你连它都不认识，幸好只是摸了草籽，过两天颜色就能褪掉。要知道这东西的根茎熬成的魔药，我们人类可是管它叫染色药水，一旦染上颜色起码十天才能褪。”
　　龙拿着手帕擦了半天，结果越擦越花。王子在旁边很没有同情心地哈哈大笑。
　　龙默默地斜眼瞥着过分快乐的王子。突然，他用手去抹王子的脸。
　　“你不要笑。”龙板着脸说。
　　可气的是，王子凭借优秀的反射神经，竟然躲开了。要是不用魔法，龙的这点偷袭技巧在王子面前连战五渣都不如。躲开的王子笑得更大声。
　　龙磨牙：
　　“我要用冰冻咒，让你继续当冰块。”
　　“别别别，”王子还在咯咯笑，很不诚恳地举双手投降，“虽然被冻进冰块里的经历很难得，不过我体验一次就够了，还请我们最伟大的魔法师先生手下留情。”
　　最后，龙强迫王子也摘了一大堆草籽，还命令他收好。
　　“一粒也不许扔，等到回去把它种在洞穴里，每天都让你摘草籽。”龙超凶地说。

　　王子不愧走南闯北好几年，野外生存技能早就满点，无论走到哪，他都能把两个人的生活安排得舒舒服服。
　　龙和王子在西方草原走走玩玩，看过了野花盛开的春天，又度过了绿草如茵的盛夏。王子专门包了一个单独的小包袱，里面装满龙一路上收集的纪念品：春天的第一朵三色堇做成的干花、歌喉婉转的小百灵鸟飞翔时落下的羽毛、奇妙的渐变色的角马鬃毛……
　　当然，旅途中也会遇到危险，比如有一次，王子给路上两只打架的雄狮加油呐喊，结果两只狮子并不喜欢忽然多出来的气氛组，联手追了王子一下午；再比如王子为了向龙证明自己是很好的骑士，非要骑上一头野象，结果被掀飞出去，还上了草原所有野象家族的黑名单，等等。
　　……再比如现在。
　　龙坐在树荫下懒懒地乘凉，在他头顶，树上的王子正和一群想偷他们早餐的野鸟吵架。双方语言不通，但聒噪程度却相似，一边叽叽喳喳，另一边大喊大叫，再加上夏末的虫鸣，听得人脑仁生疼。
　　龙木然地给了自己一个防护咒，连声音都能隔绝的那种。自从他们开始这趟旅程，龙别的魔法没学会，只有自创的防护咒用得越来越熟，无论是给王子用还是给自己用，甚至是给路过的动物用，他都颇有心得。
　　顺便用风托了树枝上差点脚滑的王子一把，龙看着永远在话唠和作死的道路上狂奔的王子，忍不住怀疑，在自己用鳞片保护他以前，这人是怎么完好地活到这么大的。
　　虽然王子偶尔也有正经的时候，但这时候实在太稀少。要说上次王子摆出认真的样子的时候，还是在他们踏上旅途之前。王子非常严肃地告诫龙，千万不要在其他人类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龙问王子，是不是因为暴露原型会吓到别人，王子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是也不是。
　　“面对陌生的事物，通常人类会有两种反应：恐惧、或是自负。而这两种反应中，你最要小心的其实是第二种。”王子说完，伸手摸摸龙的头发。这时候的王子已经完全了解了龙的鳞片的作用，他有些忧虑地放下手，紧紧盯着龙对于人类来说过于出众的外表，“一定一定要保密啊，尤其是你的魔法鳞片能让一个普通人类摆脱伤病，与龙分享生命的这件事。这种事简直比传说还夸张，要是传到我父亲的耳朵里，他一定会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的。”
　　回到现在。眼看太阳越升越高，王子还没有从树上下来的意思。龙撤了防护咒，大声地咳了两声，声音混在鸟鸣里并不明显，但王子还是听到了，立刻从树上倒挂下来，放大的脸距离龙只有几寸远，吓得龙后背撞到树干才站稳（幸好龙现在不会一受惊就掉火星了）：
　　“怎么了？渴了吗？等我教训完这些小家伙就去找水。”
　　“不。”龙揪住一绺王子由于地心引力而垂下来的金发，防止他再翻回树上，“该出发了。”
　　昨天他们讨论过，他们在草原玩了很久，应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好不容易才把王子从树上劝下来，两人一起收拾行囊。
　　临走王子还不服气地回头比划了几个威胁的手势，得到满树嘲笑似的鸟鸣声。
　　他们想去拜访东之密林的白鹿家族，去那里需要先向东走很长一段路，期间会穿过零散的人类小镇，王子计划在小镇里进行一些补给。
　　走了几天，两人还没有走完路程的二十分之一。因为很想快点看到王子描述的银色的鹿角，龙想变成原型飞过去，却被王子以可能被人看见的理由否决了。
　　“不会有人类的，离开极北之地这半年，我唯一见过的人类就是你……哦。”龙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王子刚问，随后，他也看到了让龙消音的原因。
　　“那是一个……山羊幼崽？”龙努力辨认着物种，“她正被一个人类幼崽勒着，人类的脸上有很多汗。”
　　龙认真地问王子：“这个人似乎在很吃力地杀羊，我们应该帮谁。”
　　——不远处，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正紧紧抱着一头小山羊，坐在草地上，非常伤心地哭泣着。

　　王子仔细询问了小男孩的身世，得知了他来自某个草原游牧民族，今天早上为了找失踪的小羊偷偷从帐篷跑出来，结果迷失了方向。
　　面对啜泣不止的小男孩，王子随手捡了两块石头，变了个小魔术把小男孩哄好，扭头对龙说：
　　“我想，我们应该帮他寻找家人。”
　　龙对此无所谓，他光顾着看王子空空如也的掌心，语气比小男孩还吃惊：
　　“它们消失了！”
　　王子：
　　“这个是魔术啦，我们先把这位先生和他的小羊送回去，以后我再变给你看。”
　　因为昨夜下过小雨，泥土还有点湿润，王子根据小男孩留下的足迹，成功地在天黑前把小男孩送回了他的部族。孩子的母亲对王子和龙十分感激，邀请他们在帐篷里休息休息再赶路。
　　之前因为龙身上不谙世事的气息太重，王子行走时都会刻意避开有人的地方。所以这还是龙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类，他跟着王子一路走进人类的营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但随即想起王子让他隐藏身份，他就学着王子的样子，把兜帽带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四下打量。
　　“这个部族的名字我听说过。有个很出名的吟游诗人就出生自这个部族，我还给你唱过他的歌呢——啊，快看那边的一大堆木柴！对对对就是那边，堆得好高啊，我猜测，他们这两天可能有篝火晚会！”戴着兜帽的王子一路低声在龙的耳边讲解，这时，他忽然扬声问为他们引路的小男孩母亲，“姐姐，我说得对不对？你们是不是要开篝火晚会？”
　　妇人点头，口音浓重地回答：
　　“是啊，你们来得真巧，明晚我们将要点燃篝火，向掌管秋日的神明献上肉食和蔬果，迎接秋季的到来。欢迎你们也加入，和我们一起跳舞。”
　　“那太好了！我最擅长跳舞了！”
　　因为戴着兜帽看不到表情，王子得意地偷偷勾了勾龙的小指。
　　小男孩的母亲将他们带到了最舒适的一间帐篷里，还给他们准备了一大堆食物，临走前让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王子洗脸的时候没有戴兜帽，昨天被他们送回家的小男孩过来给他们的帐篷送早餐，一见到王子，就指着他的头发大声喊：
　　“金色头发！呀，你是王子呢！”
　　王子驾临的消息经过小男孩的一喊，风一样地在部族传开了。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老拄着拐杖，诚惶诚恐地来向王子问好，身后还跟了一大串小家伙，自以为隐蔽地扒着帐篷的缝隙往里瞧。
　　“就知道会这样……”王子哀叹一声，“之前也是，走到哪都被认出来，搞得我都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下次再遇到人，我一定记得带染发药水。”
　　“王子殿下，您驾临此地，我们、呃、不胜……”为首的老人带着当地的口音，绞尽脑汁搜索合适的词汇。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是两个没控制好音量的小朋友在说话：
　　“你说，那个人是王子？那他身边的是公主吗？”
　　另一个小朋友答：
　　“肯定是！妈妈给我讲过，王子都和公主在一起。她一定是一位美丽的公主。邪恶的巨龙抢走了公主，老国王伤心极了，幸好有王子救了她。王子和公主结婚，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龙：“……？”
　　王子忽然咳嗽一声，及时拦住了龙差点出口的疑问。
　　“那个，”他理了理朴素的旅行斗篷，摆出属于王子的礼节性微笑，一瞬间，这小小的帐篷仿佛被光照亮，而王子就是它的光源，威严尊贵得让人不敢直视，“在外游历，那些繁文缛节就可以免了，您把我们当做前来借住的旅人就好。说起来，还要容我向您的族人表示感谢，感谢他们为我们提供了如此舒适的帐篷。”
　　用花里胡哨的贵族措辞盖过人们对龙的身份的询问，等到终于把所有人都撵出帐篷，王子立刻无声而夸张地做出晕倒在地的模样。
　　“……晚上，还去跳舞吗。”全程围观的龙配合地用口型问，“你似乎不喜欢这里。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王子闻言，没精打采地用口型回道：
　　“我没有不喜欢这里。我只是……不喜欢当王子。”
　　说着，他叹了口气，低声地说。
　　“我只想做一个骑士而已，经历许多冒险，度过自由自在的一生。”
　　“王子和骑士，不可以两个都要吗？”龙不明白。
　　王子坐直身体，有些吃惊地看着龙。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和我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