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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为师先行一步 ...

  •   第二天仍然是在马车里的旅行,道和老道士宝相庄严仪态端正一成不变地占据一个角落,如同一尊会呼吸的仙佛,两个时辰都能一动不动,眼角似乎也没眨过一下。
      虽然没人拘束着我,但我也自觉地保持着静默,偶然想说几句话,也是低声细语,后来索性要和小道士说话时,就以手指沾水,在车壁上画字。
      我一笔一笔地画着字,问小道士,“你曾去过碧云观否?”
      小道士点点头,在乌黑的木壁上画着,“两年前曾去过。居月余。”
      传说中碧云观有百顷药田,珍草奇花满后山,观中居者皆如仙,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慢慢地把这四句写了出来,小道士微微一笑,在前两句后面加上“然也”两字。
      在后两句加的却是“不敢妄评。”
      这话倒是滴水不漏,我无聊地掀开窗帘向外观看,外面是地势平缓的山坡,马车行得慢而平稳,再看车夫座旁还有空位,我对着小道士指指那个空位,再指指我。
      小道士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我立时高兴起来,从车里出来坐到车夫的旁边去。
      那车夫有点上了年纪,约莫也有五十上下,看着倒是精干麻利,见我来凑热闹,只是微露诧异地说了声,“公主小心。”就专心驾车,不理闲事了。

      微风拂面而来,晚春时节,在京都还略有凉意,但在南原,已是草长莺飞繁花盛开,不到山间,怎得见春光如许?
      马车慢慢前行,四匹高大威风通体雪白的骏马走得甚是逍遥,仿佛拉的不是马车而是牛车。这车和车夫都是皇家专用的,奉命专程送正一宫主去往碧云观,可想而知正一宫在我朝的地位。
      不过据小道士说,本来是要用八骏车送的,被正一宫主婉言谢绝了。
      何谓八骏?
      就是八匹骏马位的车。

      唉,做道士做到正一宫老道这个份儿上,真是威风得紧啊。
      低头看我身上的衣服,天青色细布长衫,杏黄色丝绦系带,在衣袖处用丝线绣着个黑色的八卦图,正是正一门下弟子的装扮,与小道士别无二致。我如今也算是道门中一员了呢。

      “公主?”
      我从神游中省过来,意识到车夫在唤我,声音低沉,“公主先回车内去吧?”
      我一愣,等听到远远传来兵刃相交人声呼斥的声音才明白过来。还没有动作,小道士已是推帘而出,想是也听到了这异声。
      凡行山路,或有山贼,有趣啊有趣。
      我跳下车去,朝声音的方向张望着,不是我心思邪恶唯恐天下不乱,实在是觉得有道门大宗师在车内,这场热闹真是常人难得几回见的。
      “公主且回车内,”小道士对我报以无奈的笑,回首向车内道:“师父,弟子去看看。”
      “不必了。”
      温和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有十足的威信力,小道士只好停步,刚要说什么,我只觉得眼前一道青影一闪,老道的声音在半空传来,“为师去看看,平生保护好公主。”
      咦?果然是静如高山,动若飞仙啊。
      小道士和我一样目瞪口呆,我笑眯眯地建议也跟过去看看。小道士义正严辞地拒绝了,说要听师父号令,坚持让我坐回车中。

      我赖着不愿,谁不知道正一宫武学独步天下,什么事摆不平,不跟去瞧热闹也就算了,还要煞有介事地躲回四马车里,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我虽号称公主,谁又拿我当真公主看待过了,何必这会儿装娇扮弱。
      小道士就要跟我急,却突然咦了一声,凝神倾听。我也跟着听,哦,原来那传过来的声音现在都停了。嗯,大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他这么信不过小道士,非要自己出马,看来小道士多半武功不够,也难怪,年纪轻轻,身子骨看上去也比较瘦弱的。
      但是却不见道和回来,待得片刻,只见一个拿着剑的中年男人从山道上走来。身上血迹点点。
      小道士走上前去,高声问:“请问阁下何人?”
      那人把剑交与左手,拱手为礼,神色倒是客气,“在下神秀派门下洪一川,对面可是平生道长。”
      小道士放缓语气,“正是。”
      “适才在下被仇家追杀,多蒙仙师相救,如此大恩,自当铭记,仙师着我来给平生道长说,他忽想起一事,要先行一步,你们随后慢行,于碧云观会合。”
      那人说完又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小道士呆怔了半响,方道:“如此,咱们也走吧。”
      我先进了马车,抬头看见车壁,不由忍俊不禁。招呼小道士来看,小道士啊了一声,神情变得怪异,却也忍不住笑。
      那黑亮的车壁上,被人用朱砂题写了几个笔划欲飞的大字。
      “为师先行一步。”

      *  *  *
      问天下,谁主沉浮?
      江山如画,尽属我家。素手屠龙,罗袜踏血,倚天长歌,笑看风云变…
      梦中喧然,好象有哪里传来的歌,一遍遍地唱。
      听得烦闷,任是再好的东西,听多了也如蝇蚊扰人,思之欲烦,何况这类野心薰然,鸢飞戾天的?
      别唱了,…住口…
      我心中冷笑,想捂住双耳,身体却沉重如厣,尽力挣动也不能移动分毫。
      急切间才意识到这莫非是梦?

      “公主,公主?”
      小道士的声音有如照进黑暗中的一线光,我浑浑沌沌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古怪声像全都褪去。睁开眼只见小道土俊秀的脸。
      “平生?”
      我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外面山崖上有一片奇花,公主要不要去看?”
      我坐了起来,感觉车已经停了,自从老道走了以后,我再无顾忌,便在马车内或躺或卧,三天里倒有两天是昏睡着的。小道土平生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也不来管我,偶在车内坐一会儿,大部分时间都陪着车夫刘叔。
      我答了声好。便下了车,抚了抚头发和衣裙,微凉的风让我彻底清醒,我看向小道土指给我的方向。
      半山的崖上,如刀削般平齐,一线细流涓涓而下,两边青苔厚如碧绿毯铺满半山,崖顶处开满了红艳的花朵,朵朵硕大,迎风招展热烈如火如血,却不知是何种花。

      崖边花枝为谁红?
      我凝目注视着,喃喃自语,却听小道土清笑一声,已是拔身而起,攀上了数十丈高的山崖。
      看着那青衫挥洒自如,我倒也不必多事地喊一声小心了。
      正微笑想着些有趣的事,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道:“公主与驸马感情甚佳呢?”
      我心头一寒,侧目而视,正是车夫刘叔,那平庸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诡异。
      我不置可否,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
      “公主日后身入正一宫,可别忘记了身为皇家贵人们的职责啊。”
      这话听着有些阴冷。我作不解状,“倒要请教?”
      “正一宫掌握天机所向,若有什么消息,请公主记着正一宫外二十里白云客栈,每月初八自有人探望公主。”
      我点点头,“记下了。我父皇可还有什么旨意没有?”
      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皇宫里就是一只狗,一只猫,也要为皇室尽自已的力的。
      那刘叔停了一停,才道:“公主果然深明大义…不过皇上并无其它旨意。”
      我又点点头,“你退下吧…驸马回来了。”
      满身的恶寒,一腔的怨恨让我在接过小道土笑吟吟递过来的花束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笑着说了声谢。
      不过看到小道士并没有把采到的所有花都给我一个人,而是公平地分成了三份,我,他,刘叔这个皇家密使兼职的车夫各一份,我就忍不住笑了又笑。

      刘叔连连推让,“哎哟,道长太客气了,我一个老汉可配不起拿这样好看的花。”
      小道士见他谢绝,便将给他的那一份和着枝条编成一个花环,给其中一匹白马戴在了脖子上,那白马本来就高大神骏,这么一打扮更是两眼向天,骄衿无比,偏又带了几分滑稽,我靠在窗口,半面侧着看带花环的马,嘴角难忍笑意。
      马车行进,小道士平生掀帘子进来,我还是抱着花束斜倚车窗而坐。
      “公主还真是惜花人。”
      小道士笑着坐到我对面。
      “嗯,这可是本宫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花,当然要珍之重之,如宝惜之。”我低头嗅着花香,语气有些夸张。

      小道士似乎不解,“宫里的花园很大。”
      “每一朵花都是有主人的。”
      宫中旧事,一名小宫女偷折芙蓉一朵,被发现后受笞刑五十,入浣衣局为终生奴。
      象我这样有个公主名头的都从来不敢去碰那些玉栏中明艳的娇花,只敢采采砖缝路边的野草花。
      不过这些事儿,倒也不必向小道士去说了。虽然相识只十来天,也大致知晓他似心无城府,跳脱直率,从娶我这件事上来看,心地也不坏…
      倒是我,心有旁婺,借桥过河,有利用之嫌。
      小道士微微一笑,“正一宫后山奇花异草甚多,最妙的是都是无主之物,将来公主可以随心所欲,爱看便看,爱采更采了。”

      我笑出声来,“听道长这口气,倒如同我是采花恶魔一般。”
      “怎敢怎敢?…哪有这样秀气的采花恶魔?”小道士笑道。
      虽然知道这是恭维,听着还是受用的。我心里想着,这小道士倒也朴实,夸人也比较实在,用的是秀气而不是其它华丽的词语。
      小道士想了想,又道:“公主以后还是叫我平生吧。听着道长二字,真是别扭。”
      “那以后平生也叫我灵柯好了。”
      老是公主公主的,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反讽。
      小道士点了点头,“也好。”
      这小道士不罗嗦,倒也不孤僻,不耿介,却也不油滑。倒是很对我的脾气,我笑道:“平生,给我多讲讲你们正一宫的事吧?”
      “正一宫自开宗立派三百年来,故事可是数都数不过来呢,公…哦,灵柯你想听哪一类的?”
      我想了想,“嗯,…听说正一宫的壁画故事天下闻名,不过那得到了实地一边观瞻一边听才更有意味,…不如说说你自己吧?平生是怎么进的正一宫呢?能让宫主看中收为弟子,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一件事吧?”

      说起来我与平生已经有了至亲的名份,可是我对他仍是如陌生人般一无所知。
      小道士微微一怔,想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起他的事,沉吟片刻,带着笑意,语气也是随意地,“我不是自己要进正一宫的。”
      “是师父捡回来的。”
      我心里微微一动,原来平生的身世是这样的啊,…不过心底暗想,能被正一宫主捡到的人,其实比我这个挂名公主要幸运的多。
      “能有这样的机缘得入正一,也是幸事呢。”我看了他一眼,随意地问,“平生的师兄弟一定很多吧?”
      “其他师叔的弟子确实不少,但与我同为师父门下的只有四人。”小道士挠挠头,面上略有愧色,“我是最末的那个,其他的师兄都可开门收弟子了,唯有我武学修为尚浅,难成大器,师父才令我跟在身边历练的。”
      我笑着打趣道,“平生何必枉自菲薄,依我看,宫主师父应该是最疼小弟子才带你在身边的,而且方才你飞身上崖的身手很厉害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正一绝学乘风?”
      “正是,…灵柯连乘风都知道?”小道士双眼一亮,十分好奇地问,“公主们不是都应该在深宫里学习琴棋书画,女训女诫?”
      我笑弯了腰,“现在遇见了我,终于该知道传言不可轻信了吧?”

      却听小道士以手拍胸,喃喃自语着也不知在念着什么,很是奇怪的样子。
      我自掀开帘子朝外看风景,自道和“先行一步”已经四天了,那碧云观也应该快到了吧。
      却听马蹄声响,几骑人马自后而来,小道士闻声而动,也向窗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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