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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当知江湖事 ...

  •   马上的三人都是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两男一女都是长相不凡,虽是离得老远,也能感觉眼前为之一亮。
      那女子骑在一匹大红马上,淡粉的短袄,亮白底的绸裙上绣着几朵枫叶,腰间系的是银带。脸色白皙,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对大眼盼顾生辉,笑容微微,宝光欲流。
      在她左后边的青衣男子年纪略长,浓眉大眼,宽额方脸,衣装精练,腰悬长剑,显得十分英武。
      而右后方的少年面如白玉,双瞳更象墨玉一般黑亮晶莹,着一袭简单的黑衣,袖口领口都镶着金边,越发映衬出少年无双姿容。
      我从左看到右,忍不住心里赞叹。
      却听见小道士咦了一声。已是跳出车去。
      “傅师姐,木师兄,黎师弟,一向可好?”
      原来是熟人啊,那三人见了小道士也很是惊喜,互相问候着,就听那傅师姐笑道:“这一路上就看到你这慢吞吞的马车了,还纳罕是哪个的呢,原来是任师弟的啊。”说着声调一转,朝在车中的我看过来,“这位妹妹是…”
      小道士转过来看了看我,“这位是…”说着脸上竟泛起可疑的绯色。我立时接下话,微微一笑,“我是平生的表姐。”
      说着话,一边也下了车,对着三人点头为礼。
      小道士似松了口气,却皱了下眉,为我介绍着三人。“这是我…表妹灵柯。最是调皮,总跟别人说自己是表姐。灵柯,随我见过三位师兄师姐…”
      原来那黑衣少年黎若虹正是碧云观的弟子,而且辈份不低,是观主的最小亲传弟子。和小道士倒很相似。
      而那傅梦飞和木拓都是青城弟子,青城派与碧云观、正一宫同为道门正宗,同气连枝,向来交好,所以门下弟子互相都称一声师兄师弟。
      原来碧云观观主无尘道长寿辰将至,青城派的这两位是去贺寿的。而那少年黎若虹,虽是观主弟子,却已于一年前离观回家,作为未来家主主掌事物的,这次也是专程为师长贺寿,路上偶遇青城派的两位,便同路而行。
      这三人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对我都有点怀疑,想必是从未听说过小道士还有什么表妹,我也不以为意,大方地与他们见礼。

      他们的态度都很客气。这是对我来说的,对小道士,他们就热络得多,一路上只听他们谈论些武林轶事,时下新闻,武学招式,道门修行等等,我坐在车里,小道士坐在车外。那三人策马缓缓跟随在左右,看来是要同行了。
      我听了一会,也插不上话,百无聊赖地闭上双目,竟沉沉睡去。
      谁知道,这一睡竟是半天一夜。

      当我醒来时,身处一间卧室之内,身上的被子干净而整齐,能闻到淡淡的草药香气。我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微微怔了片刻,不知道我怎么会从马车上转换到了这里。
      我坐起来,看到窗边的方桌上趴着一个人。却正是任平生小道士。
      小道士半面微侧,合着眼睛似在浅眠,额头处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看上去既宁静又平和…果然是修道之人啊。
      我感叹完了才发觉我自己的不对劲。
      脸上热热的,又好象是罩了个什么东西,眼睛费力地睁着,有些酸胀之感。伸手摸去,果然有些异常。
      我下了床,在屋里找着镜子或者水盆。我这一番动作惊动了小道士,本来趴着的人突然一跃而起,冲到我面前,只看了我一眼,迅速低头,呐呐的说:“灵…灵柯,你,你醒了?”
      “是啊。…”我吐出的声音喑哑难听,好象是被砂子磨过一般,“我,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哪儿?”难道我路上生了病?
      “这是碧云观的客房。你,你路上病了。一直不醒…还是躺着歇息吧?”
      小道士吞吞吐吐地说着,还不时用眼睛偷偷瞄过来,令我更觉诧异。
      “别担心,碧云观里的司马师姐已经帮你看过了,只要过半个月,…就恢复了。”

      “我的脸…”我打断了小道土的话,“平生帮我找镜子来好吗?”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一面不怎么清楚的铜镜终于到了我手中。
      在泛黄的镜面里,我明白地看到一张猪头一样的脸!
      我发出一声惨叫。
      “天啊。”
      这还是我吗,本来小巧的脸庞肿成了大饼状,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挤成了两条缝。嘴唇变得厚了一倍有余,倒像被马蜂叮过了一般。我不敢相信地用手戳戳脸皮,疼痛令我相信不是在做梦。
      小道士低了头,很内疚地告诉我,原来是那天他送我的奇花作怪,那花名叫丽人泪,花粉中有一些毒性,我抱了大半天,睡着的时候头又冲着花束,所以就中毒了。
      我欲哭无泪暗含幽怨地看着他,小道士忙不迭地道歉,“都是我不好,不该乱送花,…不过灵柯别怕,司马师姐说这花毒性不大,只是令皮肤红肿,十来天之后,自会恢复不会留痕。…你清早起来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拿早饭来。”
      说完闪得飞快,一只脚似乎还在门处绊了一下,身形微微一凝,便消失在门外了。
      我自坐在桌边,手里举着镜子,镜里镜外,都是猪头。

      揽镜自照,看久了就没了初时的惊骇,心想这副尊容也算得有趣了,要是当年一出生就是这般,估计皇上老儿还不得气得把我关起来,这辈子别想见人,免教众人得知他还有个这么丑的闺女?
      我想象着那个总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的黄袍中年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忍不住地唇角上弯。
      “哎哟,想不到灵柯姑娘倒是个宽心的。亏得任师弟还为你好一顿担心呢。”
      一把清脆爽利的声音隔着窗子飘了过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红衣丽人三步两步走了进来,小道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个托盘捧了饭菜跟随其后。
      红衣丽人身材高挑,长相艳丽中又带着英气,举止利落,来到我的面前,也不出声,先伸手托起我的脸,仔细看了一遍。我被她的目光弄得十分不自在,正要推拒,小道士忙说:“灵柯别动,这位是碧云观的司马如云师姐,请她为你再看看,可有法子早些好转。”
      司马如云发出一声笑,放下了手,“任师弟啊,我看你比灵柯姑娘都着急呢,呵呵…原说是十天,如今师姐我去跟掌药师叔讨些灵药来,包你三天后便好,如何?”说着便用目光在我与小道士身上转来转去,笑容别有深意。

      “啊,那太好了,真要多谢师姐。”
      小道士如释重负地吐了口长气,拱手向司马如云致谢。
      “既是十天便好,倒也不用多费灵药了,将它们留给日后急用的人吧。”我站起来也学着小道士拱手致谢,“灵柯多谢司马师姐费心了。”
      “哦,”司马如云的眼神一闪,“灵柯姑娘果然心胸开阔,不拘小节…既然这样,我也就省事了。”还不等小道士说什么,就挥挥手,“灵柯姑娘也该用早饭了,我这便先回去了。”
      去象来时一样的利落。

      我看着红影消失的方向,心里想着,“这位师姐似乎看上去不太喜欢我呢。为什么呢?难道是她喜欢小道士?被我横什么夺什么所以才目光微有嘲讽冷淡?”
      想着心下倒有点委屈,吃起饭来也慢慢吞吞食不知味。
      隔了半晌忽听到小道士十分犹豫地问:“灵柯?”
      我停下去挟一棵青菜的动作,“嗯?”
      我猜想以我目前的尊容,吃饭的样子可以用来吓人,小道士还能在一边默然看着,可真是个心地厚道的人啊。
      “那个,碧云观观主寿辰就在三日后。”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挟那棵青菜。
      “师父说了,要你和我代表正一宫后辈,向观主贺寿。”
      小道士说完,叹了一口气,看我的眼神有些无奈。“你却拒绝了师姐方才的帮忙。”
      代表正一宫后辈!用一个猪头一样的脸?
      我的手颤了颤,差一点就把手上的青菜掉下。定了定神,语气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不怕。”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反正没人认识我。”

      然后小道士的表情就变得很奇特。
      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可是大家都认识我啊。”
      我的心情倒不错,“你也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嘛。”
      小道士的脸皮抖了一下,咬牙切齿地,“怎么装?”
      我呵呵一笑,“你可以手书一牌,贴于背后,上写:彼人绝非吾妻。不可误会,切记切记。”
      小道士也呵呵而笑,“那倒不如写成:此姝不是八公主,万勿错认,要紧要紧。”
      这人的反应倒快,我放下筷子,“依我看,这个法子也不用,还有另一个绝妙主意,你想不想听?”
      “是什么?”
      “你送我的花可还在?拿去放在床边过上一夜,管教第二天连宫主师父都不认得你。等贺寿之际,你我二人上去祝寿,只须师父他老人家装做不认识我们就可以了,这个主意如何?”
      小道士看了我一眼,“甚好。我这就去禀明师父去。”
      “啊,别。”看着他做势欲走,我忙大声拦阻。
      小道士疑惑地停了步,“灵柯的意思可是不用禀明师父?可是…”
      我笑道:“方才是开玩笑的,平生可别当真。”
      这小道士啊,不是太精就是太傻。我这个小小的八公主,在正一宫主道和眼中只怕已是个麻烦,若还自不量力要生事,日后要想在正一宫混日子,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见小道士还要再说,我忙叫道:“我蒙面总行吧?”
      小道士看着我微微而笑,又坐了回去,“如此甚好。灵柯用过饭,便和我一同去见过师父和无尘道长吧。”

      * * * *

      碧云观各处相距甚远,每院间以青石道路相连,路边设巨石为栏,两边多植参天古树,树荫浓密,几乎少见日光,人在其下总似有凉风习习。
      我跟在小道士身后,行走在平整的石路上,四面安静,路过各处门亭之时,也能看到值守的穿白衣系青丝绦的碧云观门人,小道士都一一点头为礼。
      行到地势开阔处,正面是一处月形门,上题参玄两个大字。门口侍立一小童,不过十来岁,见了小道士便轻笑一声,行晚辈礼,“任师叔好,宫主与观主正在问棋亭。”
      小道士也笑嘻嘻地拍了小童肩一下,“多谢。”
      我冲小童笑笑,也走了进去,走进之后忽觉眼界一宽,心胸一阔,正对上湖水浩渺无边无际。一青竹小阁迎风临水而搭,如一叶定在水中的小船。
      阁中二老对弈,一青衣,一白衣。想必正是道和与无尘。

      落落星罗,珊珊珮响,只听见道和朗声而笑,“无尘兄,两年未见,棋力竟然精进不少,这局我可输了。”
      那白衣老者也抚须微笑,“承让承让,道和兄心中似有所思,未尽全力啊。”
      道和并不辩驳,只是微微颔首,“兄知我也。”一抬眼,目光落在亭外的我们身上,便轻轻挥了下袍袖,似是相招之意,一边对无尘笑道:“平生这孩子,虽然资质平平,性情却最是磊落洒脱,是以我每次出游,最喜带着他,谁却想机缘巧合,成就了天作之合…”
      一边又对着我们道:“平生,灵柯,快来给观主见礼。”
      我方才听到什么天作之合时脸上很是发热,幸而此时面上遮着一块白纱看不出来,便很恭敬地和小道士一同上前施礼。
      无尘笑呵呵地伸手相托,“好,好啊,上次见平生还只是个毛头少年,如今也快要娶亲了,这位便是灵柯姑娘吧,果然是气态不凡啊。”
      从这句里我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
      心想我此时面如猪头,又遮着纱,这样你老人家也能看出气态不凡来,实在是高啊。只得微微一笑,“师伯过奖。”
      “都不必拘束,先坐罢。”无尘仍是面容和蔼,言语亲切。
      我看了看小道士和道和,道和似对我的态度颇为满意,在一边轻点下头。
      小道士和我落坐在一旁的石椅上。

      道和转向我说:“灵柯,为师已知你中毒之事,唉,你从前也是金枝玉叶,如今跟随我们风餐露宿不说,还中了毒,…平生,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平时做事也是伶俐的,怎就如此大意呢?”
      小道士低下了头。
      我忙道:“不怪平生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这一路上,给师父和平生添麻烦了。”
      道和的目光看向我的面纱,象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转对无尘道:“无尘兄,你身为天下第一医道,可否为灵柯一诊?”
      无尘当然点头称可,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十天之后再恢复的,不过能让天下第一医道诊,也算荣幸,我伸手取下了面纱,在两位老道看似和询,暗含审视的目光下,露出了那张丑得十分的脸来。

      此时离得很近,在被审视的时候我也偷着打量,似乎上了年纪的老道士只要不是长相太过奇特,留起长胡子来就看上去都有些相似,比如面前的无尘也只是面容比道和稍长,肤色更黑,双眼更细长些。如果远一点看,都是白发白须的很难分清。
      嗯,在气质上,无尘也更严肃些。
      无尘收回打量的目光,似乎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与道和交换了一个眼色。
      “灵柯这毒中得不打紧,想来如云、若虹他们已经看过了罢?”
      “是,如云师姐给了一剂汤药。早先趁昏迷时已经喂过了。如云师姐说不须再用药,等十天就可好了。”小道士接过话,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已经喝过药了啊。怪不得除了脸,身上倒无什么感觉。
      只是却是哪个喂我喝药的?

      无尘微微点头,“倒也不错,就是过于小心了些。”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这一瓶仙风玉露丸,就当见面礼送于灵柯罢。一日服一粒,连服两日即可。这仙风玉露丸虽不是什么罕物,调制也费些事儿,我碧云观没什么好东西,也只得把些药丸来充数了。灵柯胡乱收着吧,莫要嫌弃。”
      我接过那个小瓶,连声称谢,“多谢师伯。仙风玉露丸世所难求,灵柯今日好福气。”
      在关于碧云观的记载里,仙风玉露丸是柳风为妻子段露所创制的,不仅可解百毒,还有美容养颜补气滋血之效。
      柳风和段露是谁?
      正是碧云观两位创始者。一长于医,一长于药。正是后世碧云观医药双绝,男子习医,女子研药的开端。

      “灵柯也曾听说过仙风玉露丸?”
      道和这句问得极是随意,我点点头说是,小道士插话道:“灵柯懂得很多,连我们正一宫的功夫乘风都知道呢。”
      “哦?”道和目光沉敛,却也微微一闪,“灵柯何以知道这些江湖琐事?”
      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深刻地感到了言多必失的道理。
      “这些道家故事,在道门总论里都有传述的。”
      当今是道家风行的天下,作为一位继承祖先基业的太平皇帝,我那父皇为建立武功文治,便着人汇集天下经书,网罗各种消息来修编道门总论,历时六年,十三卷道门总论终于完成,其中收录了道宗中各家各派,人物武功,技艺医药,传闻轶事,源流承继等等应有尽有。
      修成之后,收藏于大内书库之中,只供皇族和品级为正一品以上的高官们阅览。
      虽然有看的权利的人不少,但实际上能看完的不多,至于看完很多遍又熟记在心的,…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唯吾一人而已。
      “哦,灵柯看过道门总论?十三卷可都看过?”
      一提起道门总论,道和淡定的态度里也多了几分殷切。
      “正是。灵柯的五哥主持六年的修编,灵柯有时也参与其中,十三卷确也研读过一番。”

      道和与无尘互看一眼,似乎都有些惊奇。
      “俗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道和兄门下多了一位博学多识的弟子,可喜可贺。”
      无尘看着我和小道士微笑,话却是对着道和说的。
      道和哈哈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无尘笑容未变,闭了双目,似在思忖着什么,待再睁开眼时,却带着一丝深意,向我问道:“灵柯,未知我碧云观在道门总论中,是何情形?篇辐多少,都有哪些人物?可否略说一二?”
      我望向道和,见他神色不变,微微点头,小道士则一脸兴味地看着我。“灵柯啊,原来你知晓这么多啊。是个女才子呢。”
      “碧云观是正道中大派,十三卷有半卷是说碧云观的,济世为先,功泽后世,医道称绝,都是赞誉之词,至于人物,灵柯鲁钝,倒不记得许多,印象深刻的便是观中林段两位祖师创观经过了…”
      我正说着,忽听湖上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便停了下来。
      道和无尘和小道士也都朝声音来去望过去。
      但见烟水天际苍茫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越来越大,正是一叶小船渐渐驶来。船上依稀有人。那歌声正是船上人所发。声音渐清,歌词仿佛可辨。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
      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
      雨中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
      按玉龙,撕未断,月冷波寒,
      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

      注:
      林外(明)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撕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瘴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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