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海》rosemary

14、猜想游戏

　　一阵凉风吹来，我搓了搓手，动了动酸痛的脚，肚子也有点饿，这才想起中饭没吃，拿的包子也凉了。
　　但看那亭中的人形雕像，还是没有一点活过来走动的意思，我不禁有点泄气。
　　突然我的后背被人一拍，有人叫道：“灵柯，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听出了是小道士的声音，我还是吓了一小跳，我举起食指，作了个轻声的动作。
　　“小声些。…”看小道士满脸的讶异，我忙低声道，“那个…人，比剑又输了，正生闷气呢。”
　　“这不是莫问么？他怎地在此，却和谁比剑？”

　　我尽量大致说了一下经过，小道士微微皱眉，道：“果然奇怪。”
　　但讶异的目光又看向我，“比剑已完，怎不回去？”
　　遥指一下亭中地下的断剑，“我想捡回去看看。”
　　小道士眉毛一挑，“哦，那怎么不过去捡了。”
　　“那个人正气着呢…嘿嘿…我不敢过去。”
　　那莫问正自一腔愤怒无处发，手中剑寒光闪闪，剑虽殘了，余锋还在。
　　这时过去，不是找不痛快吗？

　　小道士哈哈一笑，拍拍我的肩，“别怕，有哥在。”
　　说着便大步流星走上亭中，对着莫问一拱手，“莫师兄久违了。”
　　莫问仍是如若未闻，一动不动。
　　小道士细细看了看莫问的模样，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口袋，猫下腰来捡拾地上的残剑。
　　我见有了小道士撑腰，便小跑着上了亭，挑小道士身边蹲下 ，快手快脚地捡了几块。
　　小道士还待再捡，我拉拉他的袖子，“够了。其它的不要了。”
　　小道士看了看我挑出来的几块，目光微闪，微笑地点点头。起身把口袋系好，背在身后。

　　我先下了亭子，小道士欲待抬脚，却又不忍地回身唤道：“莫师兄？莫师兄？”
　　莫问仍是不动，小道士伸手在他肩上轻推，“莫师…”
　　而莫问此时突然爆发了。
　　回头之际，手中剑也狂乱地劈了出去，正比向小道士的面门。
　　我忍不住惊叫一声，“小心。”
　　还好小道士身形偏移，轻松地躲了过去，莫问这一击落空，却不再继续。
　　他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眼睛赤红，脸色铁青，目光虽是正对，却是空空茫茫，若无一物。显然是神智不清了，而这还不算完，就听叮当的一声，他手中的剑跌落在了地上，莫问自己也身子一晃，向前直直栽倒。
　　* * * * * *
　　月牙形的玉梳只有半掌大小，静静地躺在客店的黑漆旧木桌上，更显得通体莹白，光彩欲流。
　　我盯着看了半晌，问。
　　“这是灵宝公主曾经用过的玉梳？”
　　小道士点点头。“王公公拿来的。想必是的。”
　　小道士一早进宫向王总管说明来意，并希望能用一件公主贴身用的物件来寻找线索，起初那王总管有些犹豫，后来小道士保证有了线索立即归还才小心翼翼地捧来这东西。
　　“快试，快试。”对这青燕传书之术，我已经眼馋多时了。
　　小道士被我催促着，取过一碗清水来，以指沾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将玉梳围在其中。
　　有的符号我还识得，有的就一头雾水，但见玉梳在桌上突然自己震了一下，小道士忙从袖中取出那只小小纸燕来，放在玉梳上面。那纸燕也随着梳身晃动而动，似乎正在从一个死物渐渐复生。
　　我屏住呼息，瞪大眼睛想看它是怎么才能变成真燕。

　　“起！”
　　小道士突然清喝一声，那纸燕剧烈地晃了一下，便消失在眼前，快得我都没有看清它是飞出去了还是隐没了。
　　“燕子呢？”
　　我傻头傻脑地问，小道士呵呵一笑，伸手摸摸我的头，“去找这梳子的主人了。”
　　我点点头，亲眼所见的毕竟不一样。
　　“它何时才能回来？”
　　“要等有消息传来，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看我趴在梳子边上等，小道士露出笑容，“灵柯对法术这么上心，倒更适合当师父的弟子。”

　　“要是我当时也被师父拣到就好了…”我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梳子，无意识的一句话就这么出了口，看到小道士的眼光好象不大对，…我这才反应过来，这话说得似乎不大得体。
　　目光深深，小道士停了停，摇头道：“不好不好。”
　　我奇道，“为什么不好？”
　　小道士做势长叹一口气，“唉，你这么冰雪聪明，若是早入我门，定是师门中最得师父师叔们喜欢的弟子，本来我就人笨手拙，那还不被比到天边去啊。”
　　我啐他一口，心中却是轻松喜悦的，“呸，可不带这么讽剌人的…”
　　小道士立时指天画日地发誓他是一片真心觉得我很有资质云云，我反驳他说他是拐着弯儿损人，正练习斗嘴之际，却听毕的一声，那梳子在桌上弹跳了一下。

　　那玉梳起初只是跳了一下，静了片刻便如同发了疯中了邪一样地在桌上震颤起来。
　　我开始很吃了一惊，但看着一把会发疯的梳子又有些可笑，忍不住道：“呵呵，这梳子疯了不成？”
　　小道士却挑起眉毛，似乎有些讶异，“这也太快了。”
　　他马上起身把桌上的水碗拿起来，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一手沾水在梳边四周写画着，这些花样复杂繁多的动作瞧他做来却行云流水般的自如。
　　不由心想，这小道士，将来给人家做法事，骗钱可是一把好手。

　　正乱想间，忽觉得手上一凉，原来右手被小道士抓起，放在了水碗里。
　　“喂…”
　　正要惊问，小道士已经把我的手拿出，按在玉梳上，“别说话，听。”
　　两掌相触同按在一个小物件上，这模样看起来倒象是我们两人在抢东西一般，模样实在好笑，不过我还没弯起嘴角，就“听”到一阵说话的声音。
　　我说不出这“听”是怎么个听法，就象是有人在心头说着话，那种真切之感实在是前所未有，令我震颤。

　　一个有些尖细的嗓音懒懒道：“绣玉姑娘急什么？人家好赖也是正一名门弟子，总不至于眼皮子浅得稀罕你一个梳子。”
　　另一个声音却是年青女子的，“王公公，不是我小气，只是从没听过还有这等事，用一个物件，就能找到人的。”
　　“找不找得到，这不正在试嘛。”
　　那尖细声音拖长了道。
　　“可这都大半天了，若是那真有本事的，早就发现了…”
　　那女子不太情愿地嘟哝着。
　　尖细嗓音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们这些个小人精儿，看看七公主都把你们惯成什么样了，…说好了要给一件公主的物件，你们可倒好，把你自己的东西拿来充数，还说要试试人家的本事…嘿，这下心疼了吧。…要我说你们呀，这公主丢了，要是还找不回来，你们这些贴身的人哪，最后都落不了好，…还在这儿拿精做怪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呸了一声，这个灵宝啊，自己骄傲也就罢了，还纵容得身边人也个个骄矜无比…
　　小道士慢慢地收回了手，脸上露出微微苦笑。
　　我也收手，“平生，这帮人平时最是势利，惯会狗眼看人低的，你也不必介意。”
　　小道士不悦的神色只是一瞬，向我瞄了一眼，便笑嘻嘻地拉起我的手来，“本道爷胸怀宽广，才不会为这些小事介意，…唉，同是公主，差距怎就那么大呢。”

　　另一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大声道：“这个游戏，咱不玩了。”又对我说：“灵柯，你中饭都没好好吃，一定饿了吧，咱去尝尝醉仙楼的七香鱼，如何？”
　　“好啊好啊，”我马上点头，“先说好，你请客的啊。”
　　小道士豪迈地拍拍腰间钱袋，“这个自然。”
　　我看他找了纸来，在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连着玉梳包在了一块麻布之中，随意地纳入袖袋。
　　“路过皇宫，咱把这个还了，免得给人笑话我正一的人眼皮子浅了。”
　　正要出门的时候碰见店小二，笑容满面地赶上来道：“两位客官可是要出门，…那隔壁歇着的莫道爷似乎醒了，两位可要去看看？”
　　先前莫问突然倒下，我们便将他带回了客栈，看看脉象似乎只是气急攻心，暂时昏倒而已。小道士便给他喂了一颗药，让他在房中歇息着。这才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他倒醒了。我们对视一眼，转身走向隔壁房间。

　　莫问果然是醒着的，只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眉头紧皱，低垂视线，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道士上前拍拍莫问，倒也不多说，只随意说道：“莫师兄，这是我的表妹灵柯，我们正要去醉仙楼，同去如何？”
　　莫问抬头扫了我和小道士一眼，脸上表情无甚变化，只嗯了一声。站起来就跟在我们身后，步伐僵硬，目光胶着，这般模样倒令我想起了…我摇了摇头，把不厚道的想法甩开。

　　刚出客栈，就有小孩子们闻风而动，跟在我们左右吃吃笑笑，指指点点。
　　“快看剑疯子！剑疯子又来了。”
　　“剑疯子这回没带剑…带了两个人…”
　　路人目光也多有落在我们三人身上的，绕是我心性坚强，也是忍不住老脸微微发烧，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还是小道士有办法，笑眯眯地对孩子们一挥袍袖，一阵小风吹过，如天女散花般，远处地上便落了粒粒的糖果，见有吃的，孩童们欢呼一声，各自疯抢去，剑疯子自被忘到九霄之外了，
　　我正佩服小道士的机变，却发现那地上物事，似乎都是糖葫芦，桂花露，松子片之类我先前托店小二代买的…
　　正要相询，小道士拉拉我的手，一手拍拍腰间钱袋，低声道：“以后我赔还你便是。”
　　我也小声道：“我可记着呢。”

　　绕道过北宫门，小道士让我和莫问在一边等着，他上前去和侍卫们交谈。
　　莫问立在宫墙边上，高瘦而直的身形如宫墙一般冷硬沉静，这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眼睛虽是睁着，却也仅是睁着而已，我很怀疑此时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对于这样的人，我自也无心搭话，便站在那里，朝小道士张望着，装做细听他和侍卫们的谈话声。

　　“…如此多谢了。还请统领收好这物件，并代为向王公公转达小道心中无限愧意…这便告辞了…”
　　和风送来断断续续的话音，忽然明白小道士的用意的我不由唇角微弯，面带笑容地看着小道士表情沉重地别过侍卫们，转回头来的目光却隐藏着一丝狡黠。
　　等终于到了醉仙楼，找了靠窗的二楼雅座，那莫问还是一付失魂落魄模样，叫他停便停，让坐便坐，更可笑的是，店小二送来一壶酒，放得离他近了些，他拿起来便喝。
　　我看看小道士，小道士微微摇头，意思是随他去吧。
　　坐在窗边，看看窗外风景，青石街道宽阔而平整，临街枫树成行，远处高大的白色城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远处，京郊群山连绵青苍如墨，如一条蜿蜒沉睡的巨龙，守护着梦境中的城市。
　　这醉仙楼不是京城最贵最华丽的，但也因雅致而小有名气，看其中陈设人物，果然确也不错，…只是若大酒楼，上下二层百多人的座位，也只有二成客满。
　　听那小二讲，是因为近来京城不太平的缘故。

　　等上菜的工夫，随口问了一句，“平生和那侍卫们怎么说的？”
　　小道士唇边勾起一丝笑，“贫道能力有限，答应王公公的事实难做到，还请王公公将此物完璧归还于公主身边的绣玉姑娘。”
　　我带着笑看他，“若是那王公公真是个蠢材如猪的，不能理解你这话的意思，难道平生就此不管了不成。”
　　小道士笑容温和如玉，言语也是云淡风轻，“正是。”
　　“这样岂不是有违师命。”
　　“有违师命，师父顶多不过罚我面壁思过数月而已，总好过看那个地方里的人势利嘴脸。”
　　小道士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目光温温暖暖，“灵柯能平安长大，真是不容易呢。”
　　心头微微一热，“是啊。呵呵，我也觉得我生性坚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