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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凡人剑 ...

  •   小道士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我,目光深沉如海。
      我略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四顾左右,看到莫问已经把一整壶酒喝光了,桌上的凉菜却是丝毫未动。却还伸手要店小二再送酒来。
      “你还是劝一下他吧,别喝太多了。”
      “他心情不佳,只怕劝亦无用。”
      “那也要试试啊。”我心下总觉得小道士旁门左道的花样很多,总有法子的,…这可跟我初见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不同。

      小道士看了看莫问,莫问对我们的谈话恍若不闻,仿佛我们不是在谈论他似的木然。
      小道士突然一笑,对我说:“灵柯,我给你变个戏法如何?”
      我配合地点点头,“好啊。”
      小道士从背上解下来一个口袋,放在桌上哗啦作响,我这才想起是在秋芳亭中拾得的断剑。
      我看着他在桌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将口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从中拣了三四段,余下的仍放回口袋中去。
      他将那三四段断剑在桌上象拼图一样拼成一把剑,那呆如木像的莫问此时也有了点动静,目光远远地落在桌上的断剑上。

      小道士伸手从莫问手中夺过酒壶,将酒从剑柄一路洒到了剑尖,一边念着什么魂兮归来之类的句子,莫问更是看得专注,连那送菜的店小二都停下了脚步在一边看热闹。
      洒完了酒,小道士把袍袖遮在剑上,对我眨眨眼,“瞧好了。看我正一的起死回生,化零为整之术。”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将袖子缓缓地拿开。
      我睁大了眼,那莫问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转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看,连店小二也凑得近了。
      那剑身断裂之处在长袖拂开之际地神奇地合拢了,当小道士收起手臂之时,桌上断剑焕然如新!

      莫问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我还来不及惊讶,他已经伸手过去,指尖将触剑身之际,却是突然一顿,沮然地坐了回去。
      店小二发出啧啧赞叹,“天呐,真真不得了,…看您年纪青青,却原来是正一门下的道爷?真是失敬失敬。”
      小道士微微一笑,“小小把戏而已。”
      我伸手把那剑拿起,那先前断痕已是一丝也无,锋利处仍是寒光闪闪,轻轻一个弹指,剑身嗡嗡作响。
      这把剑的样式与我中原的剑的样式十分不同,自是那西夷使臣留下的,我细细打量着,心思不禁层层涌起,迷雾重重。

      直到小道士唤我名字的时候,我才醒过来。
      “灵柯可是觉得这把剑有何特别之处?说来听听如何?”
      “这剑虽然看着样式普通,品相平平,甚至剑身表面都是黑漆漆似的暗然无光,但这剑刃处却白如冰雪,看来剑的材质用的不是我天圣常见的钢锭。”
      我说到这里,莫问手里握着酒壶,偏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突然冒出一句令人跌倒的话来。
      “这位姑娘是哪位?”
      我面露一丝无奈,又好笑又好气,莫非我的存在感这么弱?
      小道士忍住笑,道:“这是我表妹灵柯,早给你介绍过了的。”
      一边又安慰我,“灵柯别在意,莫师兄剑痴之名传扬在外,所有与剑无关的人与事他都不上心的。”
      哦,原来是因为我说到了这把剑,才得此人一顾的。
      莫问神情不变,仍是看着我,“请灵柯姑娘继续。”
      我用手摸了摸剑身,“这剑身虽然黑乎乎的不起眼,但细细看来,是因为上面有着千万道的花纹…”
      旁边忽有人插嘴,“哎呀,姑娘,这也叫花纹?那我们这里铁匠铺里没打平整的铁器都叫有花纹啦?”
      原来是一直在旁边凑热闹的店小二,来了兴致也要评论一番。
      小道士但笑不语,莫问却冷冷横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见状赶紧闭上了嘴,溜边儿走了。
      莫问那紧迫盯人的视线又落在我脸上,本来不过随意胡说几句,被他这一盯我压力骤升。
      “呃,这个,其实我是外行,随便说说而已,…我猜想这剑能和我朝的上等剑相比,或许与这些花纹也不无关系。”
      “花纹?”
      莫问有些呆呆地念着,忽然双目一亮,“把剑给我看看。”
      我把剑递给他,莫问接过了剑,放在阳光下两眼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着,直如凝视心爱之物,嘴里还喃喃自语,“花纹?原来这个也有关系?我用西夷剑熔了再制出的新剑,锋利却不如旧剑,竟是这个道理?”
      小道士呵呵一笑,“真是也未可知。有时丑怪之处也许正是精华所在呢?”
      “莫师哥,其实这东西在埋剑宫也算不得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一把凡人剑而已。你们宫中诸位,都以仙剑为尊,这种凡物,与之争短长,又何苦来哉。”
      莫问闻言,放下手中的西夷剑,象是认真思索这句话,半晌才道:“天下皆以埋剑为剑道之尊,若是有一天因为他国有了更为厉害的兵器而令国家危难,界时埋剑宫何以自处?”

      此言一出,我倒是忍不住看了莫问一眼,没想到看起来此人不问世事不通情理,这句话却说得极有风骨。
      小道士却仍是微笑,“莫师哥,一国之运系于一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假如真有这种剑,那也既非凡人剑,也非你们埋剑的仙剑。”
      莫问颇不以为然,反问:“那却是什么剑。”
      小道士保持着笑容,却很夸张地作势看看左右,然后小声地说了三个字。
      “帝、王、剑。”
      莫问一晒,“我却不信,现若有一国,兵将手执青铜剑,另一国,兵力相当,兵将手执青钢剑,若交战阵前,孰胜孰负?”
      小道士目光一转,“自然是哪一国的君主得人心善于用将,哪一国便能取胜。
      “这不过是你们正一的教义罢了,却未见实例。”
      “怎么没有,当年本朝太祖开国起义,也不过一布衣,家中可作武器的唯有一门栓而已。最后不也一统江山,开百年基业?”
      说着不忘带笑看我一眼,“灵柯也是熟知此事的啊。”
      我只得点头,这事怎能不熟,每年太庙祭祀,老祖宗这段发家故事都要在皇子皇孙耳边诵咏一回,耳朵都快磨出了老茧。

      莫问一时无言,观其神色却仍是未服,但已不象先前那般面色痴呆万念俱灰的模样。
      “这把剑能否给我?”
      小道士看看我,“灵柯这是你捡来的,你作主吧。”
      我摇摇头,“我只是一时好奇,看看而已,莫少侠想要便拿去吧。”
      莫问抱起剑,起身离座。对着我们一拱手,行个礼,“今日多谢二位。莫问告辞。”也不等我们回话,便转身下楼而去。
      菜还没上齐呢,这人倒走了?难道光喝酒也会饱么?
      我和小道士互看了一眼,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道士忽然想起来什么,急急探身出去,冲窗外莫问的人影叮嘱。
      “那个只是障眼法,万不能当真的剑用的,不然会断的,…切记切记啊。”
      莫问那一抹黑色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原来只是障眼法啊。”
      我略有点失落,小道士笑微微地点点头,“本就是微末小技而已,看灵柯的意思,这种小法术是不屑学喽。”
      “谁说的,我就喜欢微末小技,平生定要教我。”
      小道士也不说话,单手支頣,懒散而笑眯眯地看着我,“灵柯叫我一声师父吧。”
      臭美的小道士!我哼了一声,忽然眼珠一转,声线突变,娇声轻笑,“人家叫你师尊怎么样?”
      小道士一愣,登时被呛住,“咳咳,灵柯你怎么…咳,学别人,好的不学学坏的。”
      看到小道士脸上明显不正常的红晕,我的脸也有点发热,…哎呀,我怎么没事去学那青要宗女弟子的腔调,这个玩笑开的不好。
      有点发窘的当儿,店小二手中捧着热气腾腾飘着香气的主菜七香鱼来了。

      多么善解人意的店小二呀。多么及时出现的宝贝鱼啊。
      我和小道士都是双眼一亮,两双筷子飞快出动…嗯,果然肉香汁嫩,名不虚传啊。
      我感叹一声,“要是有能把鱼刺变没的法术就好了。”
      小道士呵呵一笑,“鱼类还希望有能把吃鱼的人变没的法术哩。”
      “嗯,说的也是。”贪心不可过。
      小道士伸手拿过酒壶,莫问走了也没人再霸着了。他给自己和我都倒上了一杯。
      “尝尝这酒吧。”
      我啜饮了一小口,酸甜微辣,带着清香,味道不错。难怪莫问喝个没完。
      小道士却一饮而尽,眼角扫过窗外,随口聊着,“我有个师兄,人称酒中仙。那是千杯不醉,喝得越多,功力越盛。”
      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了,仍是一杯喝光,“你看刚才莫问喝了那么多,却面色如常,可见酒量也是不差的。”
      我点点头,问,“那你的酒量呢?”
      小道士已经倒好第三杯,放在唇边,闻言一笑,喝光了手中的酒,方道:“我在正一,也有一个名号。”
      说完就停住了,我等着他接下去,却见他的脸慢慢地变红了,眼神飘来飘去。
      “什么呀?”我问下去。
      “呃,”小道士打了个酒嗝,声音也有些乱了,“三杯倒。”
      然后倒了。

      “啊?怎地说醉便醉?”我推推毫无形象可言的趴在桌上的某道士,“平生,平生…”
      “醒醒啊…”
      同层的食客里不乏投来同情目光的,我有点发窘,正待唤店小二弄杯醒酒茶来,却听楼下喧哗一片,接着楼板响声大作,无数杂乱的脚步声正涌上楼来。
      当先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叫着,“任道长,任道长可是在此?”
      我闻言心头一跳,想起刚才小道士朝窗外那一瞥,嘿,这小道士果然是表面忠厚啊…
      未及多想,已经有一大群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当先一人锦衣华服,年纪半老,面白无须,嗓音尖细,正是现今在宫中位份排名不低的王公公。
      “任道长,老奴旨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特特地来接您入宫的。”那老脸笑开满是皱纹,在众人围拥之下,冲着小道士直道来意。
      自然没人应他。
      小道士沉醉方酣,动也未动,王公公身后的小侍出声喝道:“好大的胆…”听声音也当是个小太监。
      王公公皱眉向那小侍剜了一眼,“休得胡言!”转回头飞速换了笑容,“莫惊扰了道长。”
      只惜这般高超的演技某道士却没法欣赏,只管沉醉。
      见仍是没有回音,王公公的笑脸微微一变,略一转眼瞧见了我,一愣之下,却是马上省过来,“啊呀呀,这不是八…”
      我心里暗恨,小道士这家伙忒也没义气,自己一醉了之,让我一个弱女子去跟老太监对答。早知我也来个三杯倒。
      然而我却只得微微点一点头,“王公公,许久不见。”
      这个皇后面前的红人能记住我这个被削去名号的公主长相,也着实不易。

      王公公看了看我和小道士,似乎想起些什么,一拍脑门,“哎呀,瞧老奴这记性,任道长正是八…”
      我打断他道:“王公公莫忘记了,这些称呼,我们可都配不起啦。还是称我任夫人吧。”
      王公公一愣,随即点头,“任夫人说的是,只是这任道长这可是怎么啦?”
      我长长叹了口气,眼中快速地涌起水汽,“哎,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自今天去了北宫门回来,就说什么他技艺不精,要回去面壁三年,受师父罚。长嘘短叹的,我硬是拉他来这里吃饭,他也不好好吃,只是借酒浇愁。这不,就醉这儿了,我还发愁怎么请人抬他回客栈呢。”
      王公公面现尴尬,呐呐道:“啊呀,这,…这可怎生是好?也怪老奴做事不慎…”
      我抬眼惊奇道:“我家相公喝醉酒,跟王公公有甚相关?”

      王公公的老脸上忽青忽白,终是道:“罢了,醉了也请进宫去吧。来人,抬道长下楼。”
      我正要阻拦,王公公却转向我,“八公…哦,任夫人,想是不放心的,不如一起进宫吧,皇后娘娘可一直惦着您呢?”
      我硬挤出一丝笑意,心里却想,皇后惦着我,只怕是恨当时嫁我的早,没有能为她女儿挡下和亲吧。只可惜,这世上哪得后悔药卖。

      看这老家伙的意思也是不容反驳的,我也想去看看小道士在宫里会有何种表现,便没再说什么。看小道士烂醉如泥地趴倒在长椅之上,被抬下楼后又换了软轿。
      小道士仰面朝天斜斜躺倒,双目紧闭,两颊红扑扑地,象扑过了胭脂,呼吸均匀,却微带酒气,我坐在旁边,瞧着他的模样,一路忍笑实在辛苦,便偷捏他的耳朵,这人睡得倒沉,一动不动地任我欺负。
      如此这般,我又重返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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