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千山同月

3、第3章

　　此处已是虎山地界，翻过虎山再走几个村落便到东山，勉强可算是去大仙庙最后一段行程。

　　毛道长心高气傲脾性大，不知是怄气还是心血来潮竟是连夜要去东山，沈韵清急坏了，好说歹说把耍着酒疯的小道士劝回客栈。

　　雨后天空格外干净，许是空旷，明晃晃的月亮离得格外近，既清亮又让人心慌。

　　坐在窗前，沈韵清就着月光细细思量，或许，救了自己的并非仙人而是狐妖？他摇摇头，许是狐仙呢！想着再摇头，莫再胡思乱想了，自己一介寻死之人有何畏惧？现下东山听着最像是大仙的地界，不论如何也要跟着小道长。

　　他是不能再慢悠悠走官道，明早天一大亮小道士便要抄虎山小道走，定然要比毛道长先一步赶去庙里，一路上若是能让那小道长耽搁片刻是最好，再不济也要和他一道到东山。

　　链子，是了，大仙脚上可还拴着链子，沈韵清愁得站起来，来回踱步。那小道士似有几分真本事，也不知他有无法门可断链子，若是有，自己便要设法将其套出，若是无法，便是自己先一步到大仙庙也无计可施，寻一铁匠可是有用？一夜思绪翻腾，注定无眠。

　　“沈兄，你跟着我爬山作甚？”

　　炎炎日头下，毛道长披着张狐皮却不出汗，那长长的狐尾耷拉地垂着，看得沈韵清心惊肉跳，道：“我此去……”话在嘴边打个转，不能让小道士知道自己也去仙庙，便随口说个村名，特地挑了个离东山近的地方讲，到时借口与小道士一道或者分开都可见机行事。

　　“那沈兄还是走官道的好，虎山上可有真老虎！”

　　“有道长在我心下安定，”沈韵清给毛道长带高帽，顺毛摸，方有奇效，“道长此般高人难遇难求，如此跟着道长也算沈某善缘。”要跟上小道长脚程可不易，沈韵清说完便不再多言低头赶路。

　　毛道长摸摸身上狐皮，颇为满意，这姓沈的长得好说话也中听，好人!是个好人!
　　想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塞进沈韵清嘴巴里，道：“来，吃了本道长的仙丹，大力丸！保你健步如飞！”

　　嘴里突然被塞一颗丹药的沈韵清反应不及，这道士是有些疯疯癫癫，可竟如此无礼，丹药入口即化，在舌间升腾起一股淡淡清苦味，药效立竿见影，顿时四肢百骸像被重新打磨过一般，浑身舒畅，气力上涌，沈韵清不可置信地在原地跳几下，说是身轻如燕亦不为过。

　　“谢道长妙药。”他感激不尽，本担心风餐露宿撑不过去，现在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谢，不谢，这么客气作甚？本道长仙丹可保你三天不吃不喝力大无穷健康无忧长命百岁！”小道人高兴得尾巴翘上天。

　　沈韵清心绪复杂，这道士越有本事他越是担忧，那狐仙救过自己性命，可这小道士看着也非恶人，只求可以顺利将恩人提前放走才是。

　　“毛道长您是高人，我想听您说些不同寻常的趣事，” 沈韵清循循善诱，“也不瞒您，东山大仙庙我也去过，只有一尊泥塑，可没什么红皮狐狸，何况还被链子拴着，道长莫要诓我。”

　　“谁诓你了！哼哼，那位大仙可是被拴着修行，你们这些个肉体凡胎可看不见他。”

　　“那这链子可有方法断？万一大仙他心生懈怠不想修行了？”

　　“哈哈，要断链子可简单却也难！要人的心头血，”毛道人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疯狂大笑，“那么多人求他，就是这般灵验也没人会愿意捅自己一刀的！哈哈哈哈凡夫俗子哪，就是这么没出息！”

　　“凡人虽没出息，性命却金贵，要修行便不能伤人！可笑至极！”

　　山道越往上越是大树成荫，遮天蔽日，仿佛尘世间一切都被遮蔽，暗自生长，好坏自担。

　　“……是了，我们又贪又没出息。”

　　“嘿嘿，沈兄聪明人，比一般人聪明，”毛道士摇头晃脑，“话说，虎山可凶险，我既是给了丹药，到时候若遭遇危险沈兄你便拔腿跑吧。”

　　“毛道长，既是山路不安全，何不走大道？”

　　毛道长呼吸一窒，顿时心头火起，恨得牙痒痒，本来莲花镇竹林里有轿子接应他，可他去时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轿子！

　　偷偷打探，那四个嘴碎姐妹也不知抬了哪个王八羔子去了狐仙庙，没了轿子他也破不了东山竹林的大雾，又不敢跟师尊说实话，真真气煞也！如今也只能抢这虎山虎妖的大宝贝好破了东山的阵法。

　　便是心下大火起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走小道好快些。”

　　一路无言，两人各怀心思赶一段山路后，毛道长突然停下，环顾四周，冷笑道：“呵，老巢近了。”

　　“沈兄，你我有缘，我尽力护你周全，”毛道长皱着鼻子四处环顾，仿佛能从这山林之中嗅出旁人闻不见的气味，“若我不济，你便自己跑罢。”

　　虎山大树参天，这树荫之下皆受山林之王庇佑，仿佛连风都不敢轻易穿进。一声虎啸自林中响起震响整座山头，飞鸟群起，走兽遁逃，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那老虎一身黄黑相间皮毛在山林之中格外显眼，只有弱者方伪装，方示弱，绿意盎然之间，强者毋需隐藏，毋需退缩，甩着长尾每一步都走得不急不慢，。

　　大虎由远及近，每走一步皆是地动山摇，每走一步便是身形渐大，沈韵清堪堪扶住一棵抱臂粗的大树才算勉强稳住身形，他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怪物，弯弯睫毛上甚至沾着些许泪水，却丝毫不敢动弹。

　　这老虎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每走一步就涨大身形，待走到毛小道和沈韵清面前时庞大身躯早已占满整个山道。虎妖居高临下，皱起鼻子，露出兽牙对着小道士自喉咙深处一阵低吼。

　　野兽的喷息扑面而来，带着兽性带着侵略，在他眼里眼前可已是两块死肉？沈韵清便是一心求死依然心惊不已，人何止贪何止没出息，还怯懦。

　　“你来虎山作甚？还带着口粮？”巨虎甩着尾，漫不经心口吐人言，一双绿眼紧紧盯着毛道士，连撇都没撇沈韵清一眼。

　　饶是如此，毛道长依旧绷着张小脸处变不惊：“我来找你的！”

　　“哦？寻我何事？”

　　沉默半晌，只见小道士筱地伸手抱住老虎一颗大牙道：“我要拔你的牙，把你的大牙给我！”说着嘴里叽哩哇啦念一串咒语。

　　这小道长果真是个疯的！双手一伸竟真真是要虎口拔牙！

　　那老虎兽目圆睁，一张血盆大口张也不是闭也不是，呼呼吹气，把胡子都吹卷了！顿时林中狂风大作，树叶互相拍打，莎莎作响，饶是树大根深，抵御这般强风也是摇摇晃晃不知能强撑几时。

　　飞沙走石间，那一身黄黑相间的皮毛仿佛着了大火一般升腾起火苗，炙热逼人，藤蔓纵生般追着小道士的身形缠绕。

　　小道士连连后退，用力拍拍烧着的袖子，皱起眉头单手起势，大喝一声：“退！”

　　只见那气焰嚣张火舌顿时矮了一截，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捏着喉咙，徒劳挣扎。
　　火焰主人倒也不恼，长长短短的焰火中只能瞧见一个朦胧黑影，那庞大虎形渐渐缩小，恍惚间化成一人形，烧灼空气的大火也向着那个身形爬去，又回到那虎妖的身体里，残余火光中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虎山的虎妖化了人形!

　　“毛老六！你是不是疯了？！”那个男子目露凶光，“我是不知道你跟着那个仙尊学些什么，现在连我的主意都敢打，想拔我的牙？下辈子吧！”

　　“不许叫我毛老六！”小道长红着脸转头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沈韵清，“也不准说我师尊。”

　　“忘恩负义的东西！谁养大你的？想当初你还是个小娃娃，被丢山上时真该吃了你！”

　　“拔你一颗大牙怎么了？！以后还你便是！”

　　“毛老六！”

　　虎妖露出獠牙，阵阵低吼，衣物遮蔽下隐约现着一道从左肩跨至右腹的狰狞疤痕，饶是当初差点要了性命的伤口也早已愈合逾百余年，此时却被言语激得生疼，话不投机半句多。

　　周围空气忽然又灼热起来，火焰仿佛巨蟒缠绕在道旁大树上，由着枝干向上蜿蜒绕行，一个巨大火牢将毛道长和沈韵清关在这虎妖触手可及之处。

　　掌风霹雳！毛道长双手握拳堪堪挡住，眼见那虎妖随即掐咒起起决，毛道长不假思索从身后拔剑而出，划开手指，以血作引！不曾想一阵歪风大起，袭向身后的沈韵清，将沈韵清扶抱的大树连根拔起！

　　竟是声东击西！此地不宜久留，毛道长一剑劈断那股邪风，大声道：“沈兄可是要去平坝村？那你我在此作别！”

　　不等沈韵清作答，便被放上一片不断变大的树叶冲出火焰的牢笼。

　　“小道长！小道长！”沈韵清回过头，竭力伸手，然只是一瞬，火帘并拢，将那虎妖和小道士又关在了里头。

　　毛道长轻吹一口气，随即呼来一阵狂风，生生将火焰灭一片，硬是吹出一条逃出生天的道来，两边的小火苗似是有生命一般，被打压过后立刻围拢上来，又将小道士团团围住，困作笼中鸟。

　　“毛老六你还挺关心那凡人，信不信我待会儿就去灭了平坝村！”

　　“你敢！倒是你，再烧可把自己的老巢烧没了！”

　　“我的地界怎么折腾，随我！”

　　两人你来我往又是一番打斗。

　　树叶作舟，若是平日里有此番奇遇，定惊呼神仙下凡。可这次沈韵清紧紧抓着树叶，回望虎山，火苗四蹿，零星火种落在地上也能开出一片红莲，妖风刮过红莲化池，一时之间烽火连天，那虎妖仿佛要把整座山烧净才罢休。

　　迎着曙光，强烈的日光刺激着双眼，无边无垠的田野充满着勃勃生机，农户起得早，三三两两早已在劳作，看见沈韵清竟着急围过来。

　　沈韵清不知自己是什么模样这么惹人着急，被一位妇人牵着手走了一路，许是苍白的脸色，许是脸上未干的泪痕。

　　分明那小道士被虎妖绊住手脚才如自己所愿，可现下一想到毛道长可能命丧虎口便难过不已，要救小道长如何困难，神仙打架他一介凡人又能做甚？想来自己知道的“高人”也就东山庙里那一位，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沈韵清擦了擦眼泪，焦急问道：“此是何处？东山便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