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千山同月

16、第 16 章

　　赵妍妍带伤“荣归故里”，到底是心潮澎湃。

　　“沈清远！你当真未诓我，你师父果真是东山大仙！”赵妍妍把身底下门板敲得“咚咚”响，“诸位许是到过画外东山亦或未曾去过，眼前这位——便是东山真大仙！”

　　“灵得很！”

　　步烬尘在东山从天而降，早已服众。

　　“灵灵灵！”

　　“灵灵灵！”

　　刘老头拄着拐杖被胡汶翰悟了嘴，泼不了冷水，气得朝步烬尘丢石子。

　　东山大仙庙老老少少满怀恭敬心，更有甚者磕头许愿，步烬尘神色淡淡，早已习以为常，倒是瞧着赵妍妍，沉默半晌还是问了沈韵清：“这丫头性情怎的变这么多?”

　　“……大概是本性罢。”

　　到底是木头身体皮实的很，熬到明日去修腰子未尝不可，现下步烬尘不得不重整旗鼓，若紫衣人偶榆木脑袋认死理，恐是有场硬仗要打。

　　清亮月光洒在东山大院里，热闹半场步烬尘嫌烦，一并赶人落个清净，他对月盘腿而坐，抓紧时间调息修养。

　　“今日疲累，你快些休息罢。”步烬尘背对着沈韵清，只听身后人脚步走远并未答话。

　　一会儿又听脚步声渐近直至到自己身边方才停下，睁开眼见沈韵清摆了蒲团身上披条被子，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你这是作甚?”

　　“我方才同烬尘兄走了一路,烬尘兄身上气息冰冷,夜晚山林湿寒,”沈韵清搓了搓手道，“想替你添条被子却又忧心多此一举。”

　　确实多此一举，于月光中修行更得益处，若要斗法更是不能懈怠。

　　“并非多此一举，”步烬尘替沈韵清裹紧被子，隔着被子轻轻环住他，“如此一来暖和不少，回房去睡罢，明日天一亮我便好了。”

　　沈韵清将脸埋进被子，摇摇头便不再作反应。
　　许久，步烬尘深深叹气，将他松开，继续打坐，沈韵清裹着被子安安静静坐在蒲团上，后半夜终是撑不住，迷迷糊糊靠在步烬尘肩头睡过去。

　　一夜调息，步烬尘恢复不少，只是妖丹封禁处依旧隐隐作疼，他一动不动看旭日东升，太阳的气势恢宏驱散了寒冷和黑暗，沈韵清在他肩头呼吸平稳，睡了许久才在暖阳中醒来。

　　东山大仙庙今日香火格外旺，不仅是东山老少，就木偶人也有样学样叩首许愿。赵妍妍睡的门板此时加了扶手围栏，还添了被褥，甚是有心，

　　“沈韵清，我且问你一事，”步烬尘盯着那张花花绿绿的被子，突然发问，“这赵家丫头到底想不想回去?”

　　问得沈韵清一愣，他望向步烬尘，心中升起隐隐惶恐。

　　“换木头身体时候可是有了自己模样画像?那便是在结‘魂契’，”步烬尘不紧不慢解释道，“简而言之将人魂魄性命收归于画像中，越是心甘情愿，契约结得越顺利，我听闻你们是同一天上的瑞华峰。”

　　心头惶恐成了真，总觉着赵妍妍身体木化得更快些，原来不是错觉。沈韵清回道：“赵小姐自打有了利索身体委实开心不少。”

　　不安且困惑，他接着试探问：“魂契究竟为何物，有何用处?”

　　“于有修为心术不正之人所用可延年益寿，于结契之人毫无用处，契成便没救了，”步烬尘将目光转向沈韵清，“丫头的魂契将要结成。”说罢便朝着赵妍妍方向走去。

　　“烬尘兄，你这是如何?可是要对赵小姐说什么?”沈韵清着急,上前拉住步烬尘.

　　“我问问她到底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免得白费功夫,沈韵清我同你说过,这姑娘是个短命相,便是出去亦活不过几年，不如遂了她的意。”

　　“她最是痛恨失了自我才在东山守这么久，”沈韵清频频摇头，拉住步烬尘不肯放手，“将人带回去便可，何苦这般强硬问她？”

　　“人心难测，万一她得了这副方便身躯便有了新主意呢?” 步烬尘平静道，“倒是你，到底怕听出什么来？”

　　“来来来！两位公子请上轿！”波澜无虞的欢呼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僵持的气场，木偶人肢节晃动发出“咯吱”响声，映入眼帘的是好几台大轿。

　　“各位父老乡亲也一同前来！我们抬东山的各位上大人那儿换副好身体！”

　　此话一出，东山老少与木偶人又是起了冲突，断然等着一线生机可回去之人与满腔热忱的木头之间自是话不投机。
　　“谁要同你们上山？便是老死在这里也不做根木头！”

　　“不识好人心！要你长命百岁还不稀罕？”

　　“长命？我看是偿命吧！”

　　步烬尘和沈韵清被掩藏在喧闹里，这种争相拉扯不正是现下他们要面对的事情。

　　“今日便要做决定，”步烬尘任由沈韵清拉着自己，无奈道，“你又怎能替他人做主?便是你自己的人生也不甘愿由他人指手画脚罢。”

　　沈韵清松开手，低着头跟在步烬尘身后。此时，赵妍妍被安置在新打的“床铺”上，身上一袭花被格外扎眼。

　　赵妍妍心情大好，自打见了东山大仙她将自己想求之事在心里念了个通透，步烬尘这个活神仙在她眼里可是无所不能，甚至隐隐有了投机取巧想法，今后幸福安乐全靠大仙显灵！

　　她虽被藏在隐蔽处未见步烬尘施法，可从偶人口中得知，这位大仙从天而降火烧恶犬，普通人如何凭空起火?普通人如何腾云驾雾?正念想时被一声音打断。

　　“丫头，我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大仙！”赵妍妍惊喜，无所适从。

　　“你想留在这里吗？”

　　“甚？当然不是，我可是要回去的。”

　　沈韵清听闻松一口气。

　　“回去了便是恢复如初。”

　　赵妍妍眼神暗了暗，恢复如初便是当回那个规矩的官家小姐，再无自由。

　　“还有便是，”步烬尘接着道，“你恐难以寿终正寝，当受短命之报，回不回去全凭你自己。”

　　“怎的说这些？”沈韵清上前一步，不自觉急道，“东山大院里的都是要回去的，至于命数长短……总有办法。”

　　步烬尘冷着脸看沈韵清一眼。

　　“嗯，”赵妍妍应了声，一些言语不曾出口，只道，“定然是要回去的。”

　　“开弓再无回头箭，决定了便是决定了，你可想清楚。”

　　“已然决定。”

　　“好。”

　　东山大仙庙老老少少，想去大人那儿换身体的自然会去，不想去的便是嘴皮磨破依旧无动于衷，几番争执下来也只得先把赵妍妍抬上山去。

　　不知跟谁学的，木偶人大叫一声：“吉时已到，起————轿！”或许于他们而言，脱胎换骨确是人生喜事。

　　画卷之外，贺风在书桌前提笔而起，画猫画狗画鸟，歪歪扭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不一而足，随后全数丢进画中。

　　纸糊的猫猫狗狗长得是歪七扭八不成比例，可胜在腿脚利落，不知疲累，跑遍山川大海，走过巷头街角，昼夜不停，画中世界可谓无穷大。

　　若不是一时兴起，恐还真是错过这般“世外桃源”，这里头的世界到底是经过多少年年岁岁，又有多少活人在里头牵挂一世恐难计数。

　　“当真是天地广大藏龙卧虎，本道长倒要看看这造画之人是怎么个道法通天。”

　　瑞华峰上紫衣人偶衣冠不整，头发凌乱，这身打扮倒是与手里的破灯笼相得益彰。内室无故起火，烧了画像不说，盘点之时还发现少了不少卷轴，此时底下来报，说是有人来求。

　　再是如何着急，既是掌事大人就要有模有样有担当，稍作整理后带着仆役在门前相迎，一字排开，笑意盈盈，威风不减。

　　“听闻赵女侠行侠仗义斗恶犬，如今身负重伤我且来帮你修整一番。”紫衣人偶客气道，抬手示意，让手底下那些个没什么思维的仆役木偶将人抬进里屋。

　　赵妍妍眉头紧锁，索性两眼一闭装睡过去。

　　那些山下帮忙而来的木偶人见了大人一个个感激涕零且着急询问瑞华峰大火之事，紫衣人偶可谓八面玲珑，一顿恢宏说辞安抚人心。

　　既然画像找不着，那可要多游说些活人来换身子！当下便劝解：“诸位好心人切莫自私，只念想自己过得好，还要想想那些个受苦之人。”

　　“见他人苦可是心安?”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大人真乃心善，我等定劝说那些执迷之人！”

　　“走，现下便去东山！”

　　东山上，步烬尘并未急着出发，他摸着院里老槐树斟酌半晌，突然发问：“方才你对赵家丫头说命短总有法子，是怎么个解法？”

　　沈韵清听步烬尘如此说话方知不对，轻声道：“活人像，魂契，可延年益寿。”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凡人自有天命，沈韵清，这般念头你一次也不要动。”

　　说罢，步烬尘腾于云端上，赶往瑞华峰，拨云见日，见木偶人兴致高昂三三两两结成一队，于高空中只当他们如寻常般下山，并未多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