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好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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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朋友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吗？
年少时，我们曾一起攀援过的那道低矮的花墙……
乡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棋局结束后，撑起一把伞，塔矢慢慢向碎石路延伸的河边走去。几日来的阴雨绵绵并没有为天空罩上一层阴霾，却意外的令视野明净透亮起来，脚边紫色鸭趾草沉静的初吐芬芳，单瓣上沉沉地坠着几滴晶莹。雨点滴在伞上，叮叮咚咚的，愈显得身旁一片寂静。
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分叉的道路，略为沉思后，塔矢选择了左手边的那条。
雨势又减小了些，远山在他身后满满的淀降下细细的雾霭。
绪方先生在电话中邀请他和明子来乡间小住几日时，他并没有想到会是这里。曾经，他在这里留下过一段不浅不深的回忆；曾经，他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塔矢，我们是好朋友吧？
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听到这样的言语。
他还记得，那是进藤成为职业棋士的第二年初夏，本因坊战败的他沮丧了一个整天后，跳起来嚷着说是要去旅行，并且不容分说的拉上他以减轻旅费。
“少爷，偶尔也出来晒晒太阳吧。整天呆在‘闺房’里，小心连棋子都拿不动了~”
初闻此话，塔是恨不得立刻出现几百几千场的比赛砸死面前这个悠闲的低段者。
不过，比起此后愉快的旅途，这点小小的怨气也就不算什么了。
其实，他也是很想出去走走的，即使只有这样两天的旅程。
颠簸了半日，背着包下车时，塔矢沉下脸望着尚在东京范围内的乡间，“你不是说要去一个很有意义的，与众不同的，别出心裁的地方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哎……哎……那个，不这么说，你怎么肯来……”看见塔矢有些变寒的眸光，进藤惨笑着挠挠头，尚属清秀的脸庞痛苦地皱成一团，“你……果然……还是不喜欢这里……”
“不会啊，”托托背包，塔矢环顾四周，“这里真是不错，有山、有水、有树、有花……还有房子。”
他转身一笑，“我们走吧。”
“住在这里吗？”
“嗯，这是爷爷在乡下的房子，小时候我和明明常常来玩呢，阿~~~~~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的样子……喂~~房子阿~我回来了~~哈哈~~~”
“……%￥……”
草草打扫一下，收拾好行李，煮上开水，皱着眉头将进滕包包里的杯面、饼干一概清除出去，塔矢将自己带来的食物分为几份，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作了一点饭菜。拍掉进滕偷拈黄瓜的手，他递出一双筷子，“你还是用筷子吧，万一因为手没有洗干净而食物中毒的话，可不要赖在我身上。”
“……￥%……”
下午进滕的预定计划是登山，塔矢倒也没有反对，只是……
“进滕……你确定是这条路吗？我觉得这里根本进不去……”
“……啰嗦……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
“呼……累死我了……”坐在青石上，进滕松下背包，一阵稀稀哗哗的声音后，翻出一瓶水，得意的晃了晃，“还好，多带了一瓶水……啊……！！”手一滑，那瓶救命仙水便滴溜溜地滚下山去，摔在石块上，粉身碎骨。
“……”
“……”无力的叹口气，塔矢取出自己的水壶，“喝吧。”
用手掂了掂，进滕把水壶塞给塔矢，“这么一点，才不够喝呢。”
“有就不……！！”语未竟便被堵上了嘴，“嘘……”进滕轻轻比划了一下，几秒之后，跳了起来，夺过水壶，向另一侧的树丛中跑去，“我马上回来！”
“哎？……？”愣了一下，塔矢便隐约听见了细小的流水声，不禁一笑。转过头去，不一会便看见进滕浑身是水地钻了出来，“给你~”他快乐的将水壶还给塔矢，“很好喝呢！”
一股清凉润入喉中，头顶一片悠悠的绿意。塔矢突然想起，会所的某位先生，曾经不无感慨地回想起大学时代参加登山社的往事，“有朋友在真是太好了！”辉煌的经历结束在这句话中。
“那才是真正的青春吧……”那一刻，塔矢脑海中闪过这句感慨，一瞬即逝。
现在，却又无端的想了起来。
“塔矢？你在笑什么？”
“……一起去看看吧。”
“嗯？”
“我们沿着水走，一定能下山的。”
“可是，万一走错了怎么办？”
“不要紧的，”塔矢笑着俯下身捡起背包，“我们有两个人，不会把你饿死在这里的~”
“……好吧……”
“……”
脚下一条宽宽的小河亘在眼前，有些湍急的河水不断向下游流去，河面上一条独木桥有些瑟缩的挺立着。收起伞，塔矢沿着并不狭窄的桥面走向河中央，望着因雨水而泛黄的河水，悠悠一笑。
那一天，他们到达这条小河的时候，塔矢一眼便发现河对岸的路正是他们上山走过的小道，两人兴奋得蹦上木桥向对面走去。走到中途的时候，身后的进滕突然没有了动静，塔矢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惨白着一张脸蹲下身来，咬着牙，紧闭双眼。
心蓦地一紧，冲上前去，“你怎么了？”
“我……”
“怎么了？！”
“塔矢……”进滕呻吟了一声，睁开眼，苦笑着望着他，“我好像……有点晕水……”
“……”
“看到脚下的水流得这么快，好像自己已经被冲走了……”
“你……”好没用……
忍住一丝笑，塔矢抹去进滕额角流下的汗滴，扶正他的身体，帮他在桥的一侧坐下。
“……不要……”苦叫了一声，进滕再次闭上了眼，“连脚都悬空……这次真的死定了……”
话音未竟，便听见“扑通”一声，身边再没了动静。
“！”
睁眼的瞬间，迎面而来一股清凉的水，湿透了他的全身。
塔矢浅笑着站在水的中央，用手向他泼来一阵阵水花，伸手一拉，进滕整个人掉落下来，砸在水中，溅起一气透亮的水花。
“痛死我啦！”跪在水里，进滕也赶起大片大片的河水向塔矢扑去。
拌嘴痛骂声中，他笑着，发丝间，手指上，透明的水滴，闪着晶亮的光芒。
金灿灿的刘海，轻薄的飘起，仿佛快要消失不见。
“塔矢，谢谢你！”坐在桥上，轻松地晃着双脚，进滕笑着看向他，“谢谢你！”
“……”摇摇头，塔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远处有些偏斜的灼阳，淡淡的笑开。
“走吧，该回去做饭了。”他拍拍衣服，站了起来，“能走吗?”
“嗯！”
迈步的同时，听见身后，一声低低的问句：
——塔矢，我们是好朋友吧……
晚风渐渐起来，发丝滑润地掠过面庞，塔矢伸手理了一理。
“今天真得是很开心呢，”他抬起头，说了一句离题的话，并没有转身，“下一次，换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说完话，他轻轻撇过头，向前走去，倏忽间，有人自后跟上来，轻轻勾起他的手指：
“好像还有点晕呢，借我用一下吧。”那个人顽皮地说着，沉下了语调。
“对不起，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傻瓜……”
我们当然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塔矢亮并不是一个伤感的人，今时今刻，再一次站在这里，心底划过的，仍是一丝丝甜甜的暖意。距那个傍晚又飞梭般地过了两个月，进滕回来的消息已传遍了棋院。
“你小子！你个大坏蛋！……现在才让我们知道这个消息！！！”
棋院大厅内，他看见和谷又哭又笑地揍了进滕一拳，又旋即抱紧了他，转身的一刻，听见他深深的叹息：
“你回来就好……”
淡然的笑开，是呢，回来就好。
相隔许久，好朋友就是好朋友，仅有的一丝隔膜也在他们吵吵闹闹的火热中土崩完结，留下的，是足以令人发狂的噪音。
绪方先生知道这个消息后，轻轻挑了一下眉尖，“哦……”烟雾缭绕间，他眯起眼，笑道，“这样啊……小亮……你还真是辛苦呢……”
……………………
诸如此类的反应，令人应接不暇。
笑着拾起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水波荡漾着传向远方，又渐渐趋于平静。
也许有一天，他们还是要面对别离，也终会有一天，一切都将回归到最美好，最令人怀念的当初。
而那个时候，他仍会微笑着想起所有的一切。想起一条清澈的河流，想起一座孤寂的木桥，想起夕阳下水面点点闪烁的金光，想起那些顽皮而真挚的言语。
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值不值得，又算什么呢？
重要的事情，只要他自己明白就够了。
河水跳跃着自脚下流过，回过身，塔矢看见母亲熟悉的身影，隐在紫色的禾草间，慈爱的笑容，朦胧而温馨。
这世上，其实有着许多不会改变的东西。
回东京不久，某次棋局结束后，进滕抽出一张CD放入音箱，按下播放。
清脆的风铃声和着钢琴音符缓缓流泄而出，盘旋着，穿梭于初夏清风中，悠扬的旋律，节奏是行板。
少女轻柔的嗓音慢慢慢慢的响起，甜甜的，仿佛一直在笑着。
塔矢听了一会，抬起头：“小夜子的歌？”
“嗯！还没有正式发行呢，这是她寄过来的，说什么，看在你是小亮哥哥好朋友的份上，就允许你先过过耳福……切~我又没有教她这么做~！”不高兴的撇撇嘴，听了一会，进滕爬向音箱，旋大了音量。
满意的一点头，他笑着闭上眼，趴在棋盘上，把玩起一颗棋子。
——是吗……
塔矢淡淡的笑着，靠在床边，开始翻看一本新出的棋谱。
屋外，晴朗的天空愈发明亮起来，一点炎热渗进窗沿，看着棋盘上慵懒的身形，塔矢垂下眸光。
夏天，就要到了呢……
那里真得很不错，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房子……还有你。
进滕——
下一次，也一起去旅行吧。
我的好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好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