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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弗光 ...

  •   枫园阒然,黄昏染红天边,好似晏惊寒赴死那日的血溅枫林。

      晏辞君以为这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殊不知翠柳树下,假山后有两个人影攒动,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待晏辞君离开后许久,严惟明一身青袍曳地,侧过头对身边的柳雾观说道:“你不该信她的。勾结蜀王,火烧长乐坊,现在竟是连谢简之也杀了。晏辞君比你想的要强大,也比你以为的要狠毒,她想要整个大梁陪葬。她就是个疯子!”

      柳雾观目光久久落枫园中的一株枯败的枫树上,回眸沉声道:“她只是不信我,但我信她。她是北州王的女儿,小寒的妹妹,就算全天下都觉得她是不择手段的恶人,但我柳雾观也不会如此觉得。要知道当年陇州事变,你也不信我,那种亲友相伤的滋味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柳雾观指的是元春三十三年的事,彼时前太子柳雾延谋反被诛,宁王旧臣皆被下狱,被史官称为“陇州事变”。本是知交挚友的严惟明、柳雾观也突然反目成仇,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一时之间,大梁朝堂血流成河,朝臣噤若寒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初春时节,北狄人的一次突袭。

      北狄地处极寒之地,不司耕种,以游猎为主,每到秋冬之际便会南下到大梁打秋风。但奇怪的是元春三十三年的初春,不知何故,北狄十万大军突犯西线,打了梁军一个措手不及。北狄似乎对梁军的作战方略早就知晓,仿佛有细作潜伏在梁军中一般,每次都能精准伏击。梁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一直退守到阴山以东陇州一带,恳求附近的州府出兵支援。

      梁帝心急如焚,但大梁朝中一时竟无将可用,最终是太子柳雾延主动请缨率兵出征。当时与太子亲如父子的中书令白濯因巫蛊谋反一案被下狱,正在彻查中,一时人心惶惶,朝臣对太子颇有微词,梁帝柳沉明也疑心太子有不轨之行,故而并不放心让他率十二万大军驰援陇州。但迫于朝中形势,梁帝只得妥协,在白鹤亭摆酒送军出征。

      当夜钦天台夜观星象,卜出凶卦,连夜禀报梁帝。柳沉明心中的不详之感愈加强烈,再加上王林甫禀报的白濯涉巫蛊一案,他总感觉太子要起兵谋反。

      柳雾延迅速赶往陇州后,当即排兵布阵,以雷霆手段反治北狄人。不负众望,虽折损五万大军但在柳雾延身先士卒的率领下,梁军很快就大败北狄人,致使北狄元气大伤。之后更在古玉门山祭天以告攻成,青梅酒大赏浴血奋战的将士。

      这本是一件大喜事,然而整件事就在班师回朝途中发生巨变。梁帝下令太子即刻率军返还,但柳雾延却违令刻意驻军不还。加上朝中王林甫及一众“王氏之臣”的添油加醋,梁帝对柳雾延疑心愈重,暗中命驻守陇州的柳雾观与刺史王瑾率军查看军情,却传来太子柳雾延率军叛乱的消息。

      朝中无人相信素来宽和温润,谨守君臣之礼的太子殿下会突然谋反。无论从动机还是时机上分析,太子殿下选择谋反都是败笔中的败笔。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梁帝不满太子已久,生产了东宫易主的想法。柳雾延不甘坐以待毙,先发制人,但中书令兼太师白濯却不慎走漏谋反风声,被王林甫先发制人找到巫蛊证据呈给梁帝。废太子只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事情败露柳雾延也无路可走,只能拼死一搏。

      这个说法是“陇州事变”尘埃落定后,朝中那帮文臣下的结论,也是昭告天下的版本。但细品个中细节,凡是与柳雾延有过接触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们更倾向于是出生卑贱的端王柳雾观为谋夺东宫之位,蓄意陷害兄长。

      因为当年“陇州事变后”,柳雾观和白濯的郎婿苏诲也被下狱,甚至一度进入明昭寺的竹牢。但他们却是那一批文臣里面,为数不多能活着走出来的人,柳雾观更是从郡王一跃成为亲王。

      甚至通透清醒如严惟明都认可这个说法,并不相信柳雾观与此事无关。柳雾观从竹牢返朝的第一日,严惟明就与他在倾凤门前割袍断义,引得朝臣咂舌。

      严惟明每每思及此,眼神无不沉郁。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那个亲手从香灰堆里捡回了他春试策论题卷的太子殿下,会是意图杀父弑君的乱臣贼子。

      一阵怪风拨乱玄青长衫的下摆,轻轻荡了几下。柳雾观极其平静,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递给严惟明,不疾不徐道:“弗光,这是端王府数年来的账册,本王已命人动了手脚,细细查起来账面上会有不少亏空。明日你便交给雍王,就看他入不入这口瓮了。如今他被禁足,又被收了兵权,他见不得光的产业也被我们一一铲尽,必然狗急跳墙。这本账册便给他当梯子,倒要看他够不够蠢,非要翻这堵危墙。”

      “弗光”是严惟明早年的自号,如今他已改号“守云”。亲近些的唤他一声守云,但“姑苏严郎”貌秀无情是出了名的,大多还是又敬又怕地只一声严大人。

      大概也只有柳雾观还敢喊他一声“弗光”。虽然在外人看来,严惟明与端王因前太子谋反一案早生嫌隙,早就势同水火。

      前年严惟明更是亲自翻出了端王在陇州私吞军饷,把持春试的旧事,又往厚厚的恩怨薄上添了一笔。梁帝偏私,本不欲重罚端王,想要糊弄糊弄就算了。严惟明知晓后,亲率整个御史台的朝臣跪在济民殿外一天一夜,强逼梁帝依律行事。梁帝勃然大怒,但最终旨意下来,端王还是被夺了两颗珠子,禁足端王府三月。

      朝中大臣私下都说严惟明这是“弃暗投明”,转投琅川王氏这棵不会倒的大树。检举端王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效忠雍王的心意罢了。

      近再说严惟明出身姑苏严氏,祖上本就和琅川王氏有千丝万缕的的关系。近年来,他又与雍王、王林甫走得颇近,在世人眼中他早就是“王氏之臣”。

      然而,这不过是他们合演的一场“投诚”的戏罢了。倘若连一点信任都没有,柳雾观和严惟明又怎么称得上是知交?

      “账册一事倒是好办。只是晏辞君和苏...”严惟明下意识地觉察到柳雾观脸色不对,一向以无情著称的他还是善解人意的跳过了“苏诲”二字,镇定自若道:“晏辞君和刑部尚书勾结这件事倒是不好处理,时时刻刻放了把匕首在枕边,危矣。长乐坊一案也远比想象的复杂,是否就以谢简之之死结束?”

      严惟明的声音沉闷而冰冷,仿佛一轮黯淡的月亮。

      柳雾观听到“苏”字,眼神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了些许波动。他奉为恩师的苏诲,所做的一切都是算计他。他在乎的人却无一例外都想要他死。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失望。他柳雾观来这世上数十载,竟无一人真心待他,当真是可悲可笑。

      柳雾观掸了掸身上的柳絮,不由得看了已魂归黄泉的谢简之一眼:“就这样罢。如今前有雍王,后有苏诲,本就进退维谷。如今琅川王氏依旧作威作福,还未到斩草除根的时候。况且苏诲背后还有一只黑手,就先以谢简之是真凶定案吧。”

      他是有私心的,除了想借此引出苏诲背后的黑手之外,也是想护晏辞君周全。虽然如此定案,必会引得朝中流言四起,质疑不断,自己也会受到梁帝的猜疑,王林甫会借此返攻,但也算是中策了。

      只要晏辞君还未亲口承认,他就信她。

      柳雾观不相信当年不顾一切替他挡下一箭,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晏辞君会想要杀他。他也不相信当年那个替他出气拍着胸脯保证会保护他的晏辞君会想要杀他。

      十余载情深,又有谁会相信是痴梦一场?

      但是他忘了,他一直想的都是“当年”。
      ——————————————————————————————————日子一寸一寸变得暖和起来,柳枝翻飞絮语逗弄春风,小袄也换作了薄衫。

      今晚是华灯节,虽天色尚明,但朱雀大街上已是车水马龙,鸣鼓聒天。年女老少都穿着新制的对襟春衫,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灯,有的是小兔儿烛灯,有的则是荷花灯轮。倡优杂伎吊着嗓子,音调仿佛要高到天上去。酥点铺、馄饨铺也早早摆在行道两边,还有买些珠钗小玩意儿的摊子,密密麻麻地堆来一块儿,匆匆行人楞是挤出一条小道来。

      在这样的热闹中,更衬出晏辞君的冷寂。她垂着手,眼神黯淡地往身后的枫园看了一眼,逆人海而上向端王府缓缓而行。

      拐过梨花坞向东,人流就少了许多,甚至说得上有几分冷清。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怀里抱着几卷书,抵着肩走在晏辞君前面不远处。

      其中高的那个背影宽阔,一身蟹壳青长衫缝缝补补,袖口都洗白了。他的家境应是不宽裕,一件拿得出手的士子衫子就这么翻来覆去穿,出身寒门是无疑了。

      矮的那个一身竹灰色暗纹缎衫,束发于顶,用翠玉冠拢起来,腰间还悬着一块莹润的翡翠蝴蝶佩。他便是淮南候世子,扶阳第一老好人,人称“花蝴蝶”的陆逢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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