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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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君垂着眼，取了被子盖在雪儿身上，想让她暖和些。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太聪明的人，烦。”
柳雾观反唇相讥道：“难道端王妃就不令人厌烦了吗？”
“跟你和严惟明比起来，我当真是差远了。一块儿冰，一根木头！”
和柳雾观斗嘴已经斗烦了，晏辞君别过头望向窗外。
夜色无比沉黑，但月亮也无比皎洁。
“不过严惟明倒是根会查案的木头，谢简之跑不掉了。看他眼下两道乌黑，看来都没怎么睡过。”
按柳雾观的话来说，严惟明就是条疯狗，嗅到哪里有案子的味儿，就一头猛追过去。短短几日，长乐坊就里里外外探查了三遍，仵作检验、案情详由竟是都弄得清清楚楚。
武艺路数与谢简之倒也合得上，附近的酒坊也捡到了王宜爱赠给他的梅花玉佩，甚至连看守人身上的火纹也查清是大燕青岭冷氏特有的族纹。想来凭着严惟明的本事，要不了几日就能知道谢简之乃是冷氏遗孤的秘密。
至于动机也不难想到，一个燕人对大梁又能有几分真心呢？看守人的死法太像是书上那种古老的祭祀仪式了，大概落枫坡一战他对琅川王氏还是怨恨的，而当年统帅梁军的正是王林甫的长子王谨。
说到底，谢简之骨子里还是流的燕人血，改不了。
琅川王氏跟雍王同坐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炸了火药坊，既能让雍王触怒梁帝，也能让梁帝猜疑端王。岂不美哉？唯一出乎意料，大概是严惟明这么快就能查清真相吧。
“不是没怎么睡过，而是根本没睡。泠春死了。”
柳雾观将提来的食盒往晏辞君那边推了推，见她不伸手便自己掀开了盖子，栗子酥的香气很快就飘入鼻腔。
晏辞君看了柳雾观一眼，拿起一块栗子酥直接塞进嘴里，问道：“泠春？”
“沈淮弃的女儿。死的那三户七口里面，有一个就是她。”
柳雾观的声音很平静，但晏辞君还是听出了他的悲戚。
这个名字她之前便听过，正是元春三十三年因谋反罪被处死的左中书沈大人。
“严惟明错判的那个案子？”
柳雾观眼神凄迷，像讲述一段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故事，将一切缓缓道来。
元春三十三年的一个雨夜，当时还是明昭寺镇抚使的严惟明率兵包围了整座沈府，理由是谋反。沈淮弃被关入明镜司审讯了整整三天三夜，这也正是严惟明入明昭寺后办错的第一件案子。
沈淮弃与琅川王氏结怨多年，王林甫非常愉快地见证了他的死亡。也是在琅川王氏的庇佑下，严惟明并未因这次误判有损分毫，仿佛沈淮弃真的就是意图谋反的乱臣。
最终沈淮弃一头撞死在牢房的墙上，沈氏也被满门抄斩。不知何种原因，严惟明竟私自放走了沈淮弃的独女沈莲溪。
一个弱女子，家破人亡，又能去何处谋生？她终究还是沦落烟花之地，待严惟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清凉台最当红的姑娘泠春。
终究，还是迟了。
严惟明多年未有妻妾，平日起居简朴。但他每月都去清凉台看泠春一次，多年来风雨无阻。不听曲儿，也不看胡舞，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看泠春给他斟上一壶茶再说上那么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
他想帮她赎身，可是泠春是清凉台最红的姑娘，自然身价不菲。严惟明虽是世族出身，却是落魄世族。他又刚正不阿不纳雅贿，光靠那点俸银，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七八年。
难怪他堂堂二品左中书大人，竟是连件像样的袍子都没有。他平日穿的那件玄青色长袍被洗得发白，下摆也都是打了补丁的。
他半月前终于攒够了银子，将泠春赎了出来。他没有多余的钱，只能将她安置在长乐坊一间小屋子里。谁知，她就这样死了。
明明马上就能见到太阳了，岂料所有的希望都湮灭在这场谋杀里。
死的不只是泠春，还有严惟明赎罪的希望。如今他就算是拼上一条命，也绝不会放过那凶犯的，必将他绳之以法。
听完柳雾观的话，晏辞君心中五味杂陈，反复摩挲着虎口，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
“当年犯下的罪，严惟明十年都未曾赎完，这辈子大概都要带着愧疚活了。很多事，不要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去赎罪。”
柳雾观投来富有深意的目光，晏辞君觉察到后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就差一点，她就心软了。可是棋局都下到一半了，哪还有退出的道理？
“父皇限严惟明十日之内破案。谢简之是长乐坊惨案的始作俑者，这案子快结案了。”
晏辞君咬了一口栗子酥，却唱不出个中滋味。故作惊讶，试探地看了柳雾观一眼：“这么快？不过这么多年，谢简之倒是一点没变呢！不过依谢简之那没皮没脸的性子，他定是咬死不会承认自己是凶手。”
听到这话，柳雾观的脸色异常难看，比平日还要冷上百倍。
“今日辰时，他已经签字画押了。”
“什么？”
“啪”一声，栗子酥掉到地上，落了一层酥皮。
柳雾观一如往常的平静，也拿起一块栗子酥细细品尝起来。
“被判流放郊州。”
“这么快？”
幽幽夜风袭来，晏辞君不由得拉紧了单薄的衣衫。
柳雾观只瞥了一眼，早有准备地从食盒第二格拿出一套厚些的衣衫扔过去，皱眉道：“你不是盼着他早些死？难道端王妃问的不该是“怎么只流放，不判死刑”，你今日未免奇怪了些。”
“你纵火未遂，依律要再关押九个月。那时候，扶阳就该下雪了。”
是啊，该下雪了。晏辞君不由得深深地望了柳雾观一眼，到那个时候，她就是孤身一人了吧。
她刻意岔开话，目光朝隔壁的老叟投去。
“对了，隔壁那位老先生你可是认得？我看他当真是恨你得紧。一提到他，他就情绪激动，疯疯癫癫的不成样子。”
柳雾观扯了扯衣领，看也不看那老叟一眼，只淡然道：“并不识得。是你说的，本王蛇蝎成性，祸害朝政。想来恨我的人多如牛毛，本王难道要一一认得吗？”
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被晏辞君捕捉到了，她蹙眉道：“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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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三十三年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前太子柳雾延起兵谋反被王林甫率兵诛杀。沈怀弃和柳雾延的死相差不到半年。
又是元春三十三年！那一年当真是值得史官大书特书。巧的是，柳雾延与沈淮弃正是同门师兄弟，情谊深厚。
之后不久，朝中与柳雾延有关的大臣皆被清洗，一时风声鹤唳，人人噤若寒蝉。就连苏诲也受了牵连进了明镜司，柳雾观更是被关进了竹牢。
其实柳雾延起兵谋反这事本就疑点重重，很难相信素来礼贤下士，宽厚敦善的太子殿下会突然谋反。
他处理的政务桩桩件件都十分妥帖，让人说不出个一二。平日里体恤下属亦并无门第之见，对文臣、武将也都一视同仁，更优待浴血疆场的士兵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是乱臣贼子，都除非这本就是一场琅川王氏的陷害。
虽然是庶出，但梁帝自登基以来从未立后，柳雾延一直又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大梁的天下不久后注定是他的。他又何苦冒着极大的风险，起兵谋反？
但结果就是凡与柳雾延有关的大臣都被满门抄斩，扶阳城外乱葬岗尸体垒成山高，大梁朝臣更迭，琅川王氏进一步一手遮天。
也许，这就是梁帝柳沉明期待的结果吧。
柳雾观最终也被梁帝释放，他也成了第三个能从竹牢活着走出来的人。苏诲也成了这场血案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当时人人都猜测柳雾观之所以能活着从竹牢走出来，是因为他背叛了平素对他爱护有加的兄长，与琅川王氏成了一丘之貉，往他兄长的坟茔上再踩了那么几脚。
所以，“太子谋反一案”从事发到定案不过用了短短三十日，还美其名曰“证据确凿”。
这些晏辞君都不知道，所以她才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待柳雾观走后，晏辞君蜷缩在墙角边，任泪水无声地流出。
“幺妹，你骗人！嘿嘿嘿——”
隔壁老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吓得晏辞君心都跳慢了半拍。
“那郎君俊美，亦是对你有情的。嘿嘿嘿——不过，他也在骗你！”
晏辞君心中一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老叟，冷冷道：“老先生，您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你不该害他的。”
那老叟答非所问，扑哧一笑，枯树皮一样的脸上还带有泪痕，表情扭曲，十分瘆人。
紧接着，他又开始疯疯癫癫地念起诗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错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