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老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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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的一株柳树微微颤抖，落下簌簌青叶。雪儿一双幽绿的眼睁得老大，盘坐在墙上扭过头舔着毛，能明显听到墙外得马鸣声和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晏辞君从门廊边悠哉游哉地走过来，双手环在胸前，用手肘撞了易挽风一下：“你猜是谁来了。猜到了就赏你五两银子去吴记喝酒去，猜不到就替我给你们王爷传话。告诉他，本王妃下次不炸长乐坊了。”
“王妃娘娘可是别为难卑职了。亲娘祖宗欸，这怎么猜得到啊？”
一阵怪风吹过，易挽风扶着腰边的剑，默默地打了个寒惊。
他像跟木桩似的杵着，舔舔嘴唇又道：“王爷明明就在这儿，您有什么话就直接同他讲。俺老易才不受这夹板子气嘞！”
“无趣，跟柳雾观一个德行。”
柳雾观的鸦青色长袍的下摆轻轻飘荡，来来回回，竟是未沾上半点泥土。他朝晏辞君投去一瞥，面容清寂但终未言半字。
晏辞君定眼一看，那袍子竟是之前自己披在身上那一件。她刻意扯长了声调：“老易，去同你们王爷讲，衣服要常换，不要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若是有张桌子，易挽风早就脚底沾油往底下滑了。左一个祖宗，右一个恶菩萨，他是哪个也不能开罪，朝柳雾投去求救似的目光。
见他有些为难，柳雾观缓步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面无表情道：“去吧，让段叔给那个女人收拾收拾衣物。”
好好的收拾什么衣物？易挽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找不到北，直到他扭脸就看见了灰头土脸挂在墙头的严惟明。
说是“挂”也不为过，甚至有那么几分精妙。
柳枝就那么不偏不倚地钩住了衣领，严惟明歪着脖子要去理。就有这么不巧，刚解完衣领，月白色长袍的下摆又夹进了墙缝里。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活脱脱一条砧在墙上翘着尾巴的鱼。
这可不就是“挂”吗？
大概严惟明今日出门当真是没有看黄历，前几日连着下了雨，花圃里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他好不容易从墙上挣脱下来，又一头栽进了坑里，沾了一身甩也甩不掉的泥。
柳雾观的声音沉闷低哑，如同破旧的老风箱：“君子不逾私墙。”
方才那一哭，仿佛洗尽了身上所有的仇恨与偏执，只余愧疚挠心。
晏辞君终于又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桀骜，无不有几分调笑地说道：“严大人，他骂你是小人呢。”
嘴上依旧不饶人，但是她知道长乐坊的事得查，她犯下的罪也得赎。
严惟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月白色布袍上的一块补丁也跟着荡了出来。脸上脏兮兮的，但依然盖不住他的臭脸。
“微臣参见端王殿下、端王妃娘娘。陛下已下令密查长乐坊，不可声张。微臣奉命调查，也需掩人耳目，不能带着明昭寺的人上门。承端王殿下的惠，下了微臣的拜帖，怎么都不肯让我进府。翻墙是无奈之举，还望见谅。”
说到“承端王殿下的惠”几个字，严惟明神情微妙地瞟了柳雾观一眼。
柳雾观今日进宫时便提前嘱咐了易挽风一番，在他回来之前切不可让严惟明登门，怎么都要守住了。谁料下面的管事是个听话听半截的急性子，当即就变成了“不可让严惟明登门”。
严惟明领了梁帝的密旨，要顾及天家颜面，本就不可声张，行事也要谨慎些。他只得轻装上阵，以清谈的名目孤身前来拜会，岂料端王府的看守怎么都不肯让他进。
他素来又是个为了查案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拼命三郎”，翻墙罢了，大丈夫便该能屈能伸的。
然而，他偏又是个文弱书生，身上没有半分武艺。面对不到七尺的围墙，肚子里的之乎者也那是派不上半点用场。他原是打算搬些砖垫上，但是又觉得脏，撕了半截白衣当包帕，掩住口鼻，磨磨蹭蹭好一阵才翻进来。
谁知翻进来就是裹了一身泥，这还穷讲究个什么呢？
晏辞君觉得严惟明脑子多少有点病，堂堂二品左中书非要选翻墙这一条路进来，脑子里莫不是都是水。看来他也就那副皮囊还值点钱，她不由得对柳雾观说的“严惟明是明昭寺来的阎罗”这句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柳雾观倒也不跟他客气，径直道：“严大人私入王府，可是有要紧事？若是没有，那就烦请你出去。”
严惟明似乎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从怀里取出一本苍蓝色的小册子。
“殿下，王妃娘娘与长乐坊惨案似有关联。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烦请王妃娘娘去明昭寺喝杯茶。”
柳雾观一见那蓝色小册子当即变了脸色。明昭寺的密册分为紫、绿、蓝三色，而蓝色只会用在要案中的要案上，还需要梁帝的亲批，鲜少启用，相应的疑犯也会被关入让朝臣闻风丧胆的竹牢。
竹牢其实是座藏在玄静山中的古寺，后来被改来关押秘密囚犯。竹牢素来有进无出，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有史以来能活着从竹牢走出来的只有三人，其中一个便是柳雾观。
晏辞君抬眉看了看天色，倒也没有特别意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今日这墙头顾得倒是奇了，姑苏严郎竟是来抓我的。”
柳雾观脸色铁青，却是半晌不开腔，仿佛翻阅着那本蓝色册子。
“明昭寺的茶是什么茶？本王妃不喜太湖的碧螺春，若是顾渚紫笋要才落雪时摘的顶芽才好。再不济总得有峨眉蛾蕊吧。”
晏辞君语气轻快，直勾勾地盯着严惟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拍惊木的大人，反而严惟明成了长乐坊惨案的疑犯。
严惟明微微欠身，恰似翩翩温润君子，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瘆人得紧。
“娘娘说笑了，明昭寺只有孟婆汤和黄泉茶。不知道娘娘喜欢喝哪样？”
雪儿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踏着小碎步跑过来，绕着严惟明盘旋了好几圈，伸出小尖牙拽着布袍下摆不放，留下一排牙印。
“雪儿，到我这儿来。”
晏辞君蹲下身，摊直了双臂，拍拍手让雪儿跳上来。
“严大人既然如此盛情款待，我又怎好拒绝？我到要看看这孟婆汤我能不能喝下。”
“严惟明，管杀就得管埋。若要死人双数才好，把谢简之也该凑齐了。”
柳雾观直接抢过雪儿，抱在肩头，撩衣朝竹阁内走去。爪子钩着肩膀扯出几根丝出来，“喵喵喵”地叫个不停，碧蓝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晏辞君。
严惟明惜字如金，只微微颔首，对柳雾观的话不置可否。
“严大人，那我便随你去奈何桥走一遭？”
她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她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悔恨内疚都淤积在心口，从端王府到明昭寺短短几里路，晏辞君却像走过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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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明昭寺时，天刚刚才黑下来。
这一路上严惟明就像个哑巴，仿佛说一个字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世上竟然有比柳雾观更无趣沉默的人，真是奇了！
明昭寺门口放着两个偌大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扣得严丝合缝。门外站着的看守都穿着官制绯红色长衫，但个个都臭着脸像冰雕，咂不出情绪。见严惟明来了，只短促地告一声“严大人”，说罢又转过去竹竿似的杵着。
晏辞君就那么跟在严惟明后面，钻过正堂绕过一个幽深的长廊，向下走几坡梯子才到明昭寺临时用来关押嫌犯的明镜司。
这里比晏辞君想的还阴冷，灯火也更加昏暗昏暗。寒风一刀一刀剜进心里，冷得不像话。
她局促地行走在明镜司狭长的过道上，随便抬眼一看，栅栏内关的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悍匪神偷，抑或是朝廷重犯。
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青衣楼主燕七娘，盗圣上官轸，还有前年贪了五万两赈灾银的剑南刺史。越往里走关的人所犯之罪也就越重，就连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无情剑慕容美丽也在此处。
晏辞君越往里走，寒气就越重。倒数第二间关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披头散发的看不清脸。他背也驼了，身上套着块破破烂烂的布远称不上是衣裳，两只手一直搓着似乎想取取暖。
茅草覆着床板，有一角已经被老鼠啃缺了。床脚堆着几十本《公羊传》、《庄子》、《简略》之类的，纸张又黄又卷还沾了些油渍，仿佛已经翻过千百遍了。
这样一个人何德何能，竟然能住进这明镜司的倒数第二间牢房！难道他比一夜残杀三百五十六人的无情剑还罪孽深重么？
若说他犯的是谋反、欺君之类诛九族的大罪，大梁近几年便只有一桩。那就是前太子柳雾延谋反一案，不过与他相关的朝臣几乎都被诛杀殆尽了。
这个老叟又究竟是谁？他又能是谁？
晏辞君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如今自己身上都血债累累，又哪里管得了别人？想着想着，她不由得苦笑一声。
严惟明终于走到了明镜司的尽头，衣摆轻摇，冷声道：“王妃娘娘您住这间。”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老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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