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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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颓丧地抬起眼，混浊的眸里布满了血丝，厉声喝道：“端王！”
柳雾观不由得苦笑，一提到母妃，“观儿”就立刻成了“端王”，方才的父子情深当真是一场笑话。
柳雾观很多年前便知道，他的父皇柳沉明是权欲饲养的怪物。
他的身上覆满无情的冰霜，为了那把龙椅，他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敢舍。
王静驯只见过柳雾观的母妃一次，那就是害死她的那一次。
宸妃并不是暴毙，而是被王贵妃身边的殷嬷嬷推进莲花池里淹死的。琅川王氏要嫡女做柳沉明的正妃，将来她便是大梁母仪天下的皇后。
所以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害死柳沉明当时的正妻，那个不能提起宸妃。
殷嬷嬷下手时，柳沉明当时也在场。他只是含着泪，失神地站在岸边，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人消失在水波中。
殷嬷嬷手腕粗如树干，格外的有劲儿，死死抓着宸妃的头往水里摁。钩子般的指甲抠进宸妃细长的脖颈里，留下一排瘆人的血印。刚生完孩子的宸妃，气血虚弱，没挣扎两下就晕死过去。
但王贵妃不肯就这样让她痛快地死，让殷嬷嬷又将宸妃捞起来，划花了她的脸再撒上粗盐，又拉开嘴角灌了药进去，让她痛醒过来又按进水里去。
粗树干一样的手又掐着脖颈往水里按，如此反复几遍，宸妃终于被折磨致死。据说她的尸首捞上来的时候，眼睛瞪得炯大，怎么都合不上。
王贵妃当时只觉得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容貌清秀有那么几分姿色，难怪能让柳沉明不顾一切娶她为妻，甚至不惜与圣上闹翻。她又怎么想得到这个“贱婢”竟是南诏国的公主？
“父皇，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做你这样的人。除了皇位，一无所有。”
梁帝的双鬓被风霜所侵染，形销骨立，他也只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罢了。
柳雾观只是漠然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对他的父皇没有半丝怜悯。
梁帝瘫倒在龙椅上，一张脸痛苦得不成样子。
“但你恰恰又是最像孤的。一样的铁石心肠，一样娶了个敌国皇女为妻。将来，你也会跟孤一样弑兄篡位，成为什么都没有的孤家寡人。”
柳沉明这辈子为了登上皇位，杀人、害妻、弑兄、篡位都干了个遍。
他自幼聪慧过人，是先帝最宠爱的庶子。可惜，他的生母出生寒门，只是盐商之女。在世族眼里，他的身上流着低贱的血，永无继位可能。
但与生俱来的野心和权欲让他不甘于做一个清闲的富贵王爷，直到他遇上了同样野心勃勃的王林甫。
这是幸却也是不幸，两人一拍即合。嘴上是知己，但私底下都打着自己的权力小算盘。
但毫无疑问的是，王林甫和琅川王氏的出现让柳沉明的命运出现了转折。
当时的太子母家势大，又与琅川王氏多有冲突，他上位后必然不好控制。几番衡量之下，王中书转而支持毫无根基的柳沉明，还将爱女王静驯嫁给他为侧妃。
两方势力斗得如火如荼，终于在一个漆黑无比的深夜，柳沉明率一万亲兵包围了整座皇宫，王林甫及十万重甲铁骑就等在倾凤门外。
柳沉明亲手杀虐I杀了平日里对他爱护有加的太子，提着头颅走到先帝的寝宫，强逼他退位。
那一夜血流成河，灯火不休，狭长的宫道上堆满了尸骸。踏过尸山血海，柳沉明终于坐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上。
柳雾观鄙夷地转过脸，坚定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和父皇您一样，晏辞君也不会和母妃有一样的下场。”
他这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晏辞君是他年少氏唯一出现的光。他，绝不会放手。
梁帝猛地一拍，”啪“的一声，木案上的卷册惊跳而起。显然，他并没有王林甫以为的那么虚弱。
“高处的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就算你不杀晏辞君，孤也会下手的。孤绝不允许我大梁的血脉被燕人玷污！”
柳雾观陡然回身，声音比三九的水还冷。
“父皇您忘了，母妃便是南诏人。儿臣身上流着南诏一半的血，是您亲自玷污了大梁的血脉！”
柳雾观的母妃贞古弱是南诏最后的公主，宫里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只唤她宸妃。她的坟也是一座孤坟，并未葬入皇陵。因为她的身份，碑上一个字也没有。
宫里鲜少有人见过贞古弱，只听说她桀骜难驯，身上有些武艺，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小姐，对下人是极好的。但是梁帝不喜欢她，很久才来看她一次。每次来，都是“劈里啪啦”砸碗又摔杯。
这些都还是柳雾观从乳母春娘嘴里得知的。
春娘在小瀛洲伺候过贞古弱几个月，嘴巴紧又很喜欢那位的宸妃娘娘，后来就被柳沉明遣到柳雾观身边照顾。
柳雾观小时候总是被雍王欺负，梁帝从来都无动于衷。宫里人大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主，也都是帮着雍王欺负柳雾观。
春娘每次看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柳雾观，都要偷偷抹眼泪。手里握着盒药膏轻手轻脚地给柳雾观上药，心里是又急又气。纵使嘴再严，有一次她还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小瀛洲那位娘娘还在就好了！她心好武艺也好，定是不会让殿下受这门子气。”
七岁的柳雾观歪着头，好奇地：“春娘，小瀛洲哪位娘娘啊？”
“就是殿下的母妃啊。”
春娘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后，不由得抿紧了嘴，一双杏眼隐隐闪着泪光。
七岁的柳雾观还不懂春娘的悲伤，他只是觉得父皇不喜欢他，宫里的内侍宫娥见了他也都躲着走。还有最讨厌的雍王，总是领着一批世家子弟欺负他，笑他是”野种“。
二十余年过去了，他们咧着嘴捧腹取笑自己的样子，柳雾观如今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柳沉明右眼皮不由得跳了两三下，嘶声道：“你不杀了她，就坐不稳大梁的江山！世族从不允许他们未来的天子流着外族的血！”
“那就换了这些世族！”
没有半分犹豫，这句话脱口而出。柳雾观紧紧握着拳，眼里交织着仇恨与愤怒。
世族一个不高兴就能换个太子，他柳雾观便能一个不高兴换了这批世族！
这些年，门阀世族把持朝政，寒门与望族积怨颇深，常有寒门仕子一头撞死在贡院的事发生。
大梁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在外将大燕打得屁股尿流，在内朝政却是一团糊涂。再这么下去，大梁必定是要出事的。
梁帝柳沉明心知肚明，况且世族也骑在他柳氏皇族头上太久了。可惜，他花了二十年都不能将琅川王氏连根拔起，只得任由其愈发张狂。
“长乐坊惨案如今悬而未决，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说罢，柳雾观头也不回地从济民殿里走出来。
走到一半，他回身看了看着“济民”两个大字，心觉讽刺不由得笑了一声。
于是，他又加快了步子。待行至倾凤门前，他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些。
他抬头看了一眼古朴的倾凤门，几十载风吹雨打依旧岿然不动。
小庵不会是倾凤姑祖母，柳雾观也成不了柳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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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柳雾观回到竹阁氏，晏辞君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坐在门廊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静静地顺着毛。
“易挽风说，这小猫叫雪儿。去年寒冬，你在王府门口捡到的。”
柳雾观轻轻”嗯“了一声，怫然地朝左边看了一眼，易挽风舔舔嘴唇显得有些无辜。
“是王妃娘娘看见了雪儿，逼着我说的。不怪我啊，殿下。”
他努着嘴嘟嘟囔囔说这些什么，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晏辞君拨弄拨弄小猫的耳朵，抬眼问道：“名字和当年我们在雁京捡到的那只小黑猫一样？你能送给我吗？”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天，晏辞君拉着柳雾观翻墙溜出去想要尝尝赵记的红柳炙肉。酒足饭饱后，两人在城墙根儿下发现了一只瘦弱的小猫。
那猫通体全黑像个炭球，但晏辞君非要给她取名叫雪儿。雪儿眼睛是碧蓝色的，冷得有些发颤。伤了爪子皮肉也溃烂了不少，柳雾观脱下衣服包裹着小猫带回了王府。
从此，继一只兔子和三条大黄狗后，北州王府再添一员猛将——小猫雪儿。
柳雾观并不回答，迈上台阶，斜睨晏辞君一眼，抬手夺过她怀里的雪儿温柔地摸了摸。
“严惟明就快到了，端王妃也不必再同本王唱什么“故人情”。明昭寺的地牢阴森可怖，雪儿可不愿意陪你去。火烧火药坊，残杀看守，你可是该担心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晏辞君释然一笑，思量片刻才说道：“你父皇可是召你去封九珠亲王了？端王殿下日后入主东宫，可切莫忘了我为此亲手杀死了晏辞君啊。”
“晏辞君，你自以为是的样子让人很讨厌。本王之前便同你说过，想和扶阳城里成了精的老姜斗你还嫩了点。王林甫那只老狐狸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让雍王去陇州就番的，父皇下令彻查长乐坊惨案了。你不要自作聪明，难道本王没想过火药坊爆炸的事吗？”
柳雾观放下怀里的雪儿，看着她迈着步子钻进草丛里，又猛地跳到墙头，“喵喵喵”地叫个不停，似乎是发觉有人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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