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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爱恋(三合一) ...

  •   为什么他如此相信自己?为什么他还是那个明朗的少年郎?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自己已经被仇恨剖空了肝肠。

      晏辞君眸里大雾弥漫,眼底有柳雾观未曾察觉到的仇恨与偏执,一切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不清起来。

      为了复仇,她偏执得近乎发了狂。

      她猛然推开柳雾观,唇角微微抽动疯狂地笑着,任由泪水在清削的脸颊上肆虐。

      “够了,端王殿下。这出“故人情”我唱够了,恶心。”

      她的心还是不够狠,不愿意骗他。

      柳雾观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却没有显得有有多意外,目光凝滞片刻,抢过话厉声道:“不要说话!让我把这出戏唱完。”

      故人总是易变,她连骗都不愿意骗自己了。他不想听,只想做完这场梦。

      晏辞君仰面任泪水顺着下巴淌过她细白的脖颈,嘶声道:“火的确是我放的。我说是谢简之,害了他,也骗了你。”

      昨夜是不平静的一夜,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但她在长乐坊附近看到了谢简之这件事着实不假,只不过他不是去放火而是朝青楼去的。

      晏辞君当然也知道炸了雍王的火药坊必会引火烧身,要想脱身还得思虑深远些。她是把柳雾观那句“行事谨慎多思量”刻到心里去了。

      刚巧她看见谢简之朝火药坊旁边的青楼去,想着谢简之这狗贼本就死有余辜,故而刻意在火药坊附近留了线索,让严惟明先查到她身上。但又刻意伪造了些证据,移花接木想将一切事情都诬陷到谢简之身上去。

      靠着玩弄柳雾观的一颗真心,将一切天衣无缝地揭过去。在他心里,她就还是那个坦率张狂的小郡主。

      可惜在柳雾观面前,她还是不忍唱完这出“故人情”,早早就下了台。

      “晏辞君,你就让我做完这场梦不可以吗?”

      柳雾观身体微微颤抖,紧紧捏着拳头,捏得骨节都发白了。他的声音凄厉似垂死的白鹤,没有半点生气。

      “你并没害了他,也不曾骗了我。晏辞君,本王知道你昨夜去过“极乐宴”,你干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本王只是心甘情愿被你骗。”

      他知道她去极乐宴花了三千两银子换了雍王的火药坊位置,也知道她在骗他。

      晏辞君不由得苦笑一声,噙着泪质问道:“你派人跟踪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真是可笑,戏中人原来竟也是看戏的。

      晏辞君扭曲地笑着,“看来想骗过端王殿下很难。那便直截了当些,索性同端王殿下把这话说开了。为了复仇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所以火的确是我放的,但人着实不是我杀的。我晏辞君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让三百户百姓给雍王陪葬!”

      “所以,你又花了三千两银子让”极乐宴“的人将离火药坊最近的百姓引开,刨除了一半的火药倒在城西的废庙里。”

      听到这话,晏辞君不由得怔然,柳雾观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城府,难怪张荃那只老阉狗都说他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

      昨夜短短一两个时辰,却是发生了很多事。“极乐宴”的人用迷香迷晕了火药坊的看守,刨走了一半的火药倒在城西的破庙里,又往剩下的火药里掺了土和沙子,大大减小了爆炸的威力。

      离火药坊最近的几户人家也被刻意引开,所以尽管火药坊爆炸声响巨大,当夜就引来了巡城营的人,附近的几户人家房屋也都被炸塌,但无一人受伤。

      而这些柳雾观竟然都知道,晏辞君不由得有几分诧异,仿佛自己做的所有事他都一清二楚。

      晏辞君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泪水流个不停,脸上带着瘆人的笑。

      “七年前在雁京,我说我要和你同看一场烟花。现在什么都没了,我只能送一场”火花雨“给你!你满意了吗?”

      柳雾观感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像被人死死勒住了脖子。

      “我只是以为最后一刻,平康郡主会收手的。但我忘了,大梁端王妃不会。”

      晏辞君感动头痛欲裂,抓着头发,声音嘶哑如千年古刹的钟。

      “没有!收不了手了!我亲手杀了你的小郡主,你该恨我!”

      柳雾观格外的平静,眼里是往日里的凛冽冰冷,没有一丝情绪地说道:“不恨。本王亲手结果了曾经的柳雾观,你也杀了我的小郡主,这很公平。”

      晏辞君悲切一笑,扑上来扯住柳雾观的领口,像匹被逼上绝路的白狼那般啸道:“不公平!你应该谢谢我,不久之后你的父皇就将召见你。雍王会被赶去就番,你也终于要爬上了大梁储君的位置了。”

      柳雾观紧紧闭着眼,侧过头去不忍心看着这样疯狂又偏执的晏辞君。

      “有罪便该赎,我会叫明昭寺的人来。”

      空荡的竹阁里,檀香依旧幽幽却已没有了方才的宁静。

      阒然之中,晏辞君捂着脸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哭得泣不成声。她恶心到想要呕吐,抠着嗓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柳雾观想伸出手抚摸她的背,却又缩了回来。

      他本想说:“小庵,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罔顾人命并不是真的没事。

      有事,这事还大了!晏辞君如此偏执地想复仇,也理应为此付出代价。纵使雏鸟涅槃成凤,但第一次飞旋就遇上滂沱雨天,总要被磋磨磋磨才能飞得更高。

      她还没能真正地撑起一片天。
      ———————————————————————————————————
      “殿下,宫里来人了。来的是条琅川王氏养在宫里的狗。”

      易挽风俯在紫檀木门边,轻叩两三下,低声道。

      两刻钟前,宫里来了个身着宝蓝蟒袍的内侍,手上捏着根拂尘,走路一摇一摆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说陛下急召端王殿下进宫有要事相商,说这话时他故意捏着嗓子将声音扯得老长。王府管事段叔命人给他搬了把椅子坐,又沏了上等的茶。

      那内侍悠哉游哉地翘着腿,哼着曲儿。但半天见不着端王的人,脾气就上来了,又是跺脚又是骂人,拈着个兰花指点点王府管事段叔的额头,说话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端王殿下这是去哪儿了?之前在边关得时候,打了败仗不是跑得挺快嘛?”

      这内侍凭着跟琅川王氏有那么几分关系,心气儿比朝堂上的乌衣大人还要高几分。不过,平日里他见着王林甫都是点头哈腰的,在后宫里也是成天帮着王贵妃为非作歹。就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眼睛都是高到天上去了,全然不把柳雾观放在眼里。

      众人明知端王殿下就在竹阁,但却无人敢出声,只得仍由那内侍将祖宗十八代都酸个遍。

      竹阁幽静,在端王府的东南角上,背后就靠着玄静山。平日里都不许小厮、婢女随意靠近,几乎是端王府的禁地。上次有个没脸色的婢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端着一盘蒲陶扭着腰钻去了竹阁,岂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柳雾观丢了出来。

      柳雾观大发雷霆,当即命段叔寻了人伢子将她打发卖了出去。之后,再无任何人敢随意出入那竹阁。

      就连大婚那日,柳雾观临时要搬去竹阁住,一应衣物起居用品、被褥、枕头也都是易挽风给搬去的。

      易挽风虽跟了柳雾观多年,也近乎亲如兄弟,但他还是鲜少去竹阁。特别是今日,他亲眼见着自家殿下拎着王妃娘娘去了,竟是过了一个时辰都未曾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着实不忍众人都受那蓝袍内侍的鸟气,只得硬着头皮去竹阁唤来自家殿下撑腰。

      “知道了。”

      紫檀木门打开,柳雾观一脸冷然地走出来。青衣寥落却是寂寂,似从天上堕入红尘的仙鹤。

      易挽风好奇地探出头想朝竹阁里面看看,又迫于自家殿下的威势,只得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生怕被看出些端倪,又连忙缩了回来。

      他看到晏辞君头发凌乱,蹲在墙角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颓唐不堪,仿佛比剖心还要苦。

      柳雾观撩衣径直走去,眼色寂寂,并不回头,沉声道:“别看,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流泪了。”

      易挽风看到自家殿下抬脚从竹阁走出来时,他只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雾,里面藏着失落、悲戚和孤寂。

      整件事大概他也猜到了几分,毕竟派去暗中保护晏辞君的暗卫都是他安排的。他是看得出来自家殿下与王妃娘娘明明就是,但又何苦这样互相折磨?

      易挽风无不惋惜地叹口气,皱眉道:“属下当真是不明白,这有情人怎么就不能终成眷属?这些年,您暗中为北州王府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您和王妃娘娘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只要你将这些年受的苦还有太子殿下的事都说出来,她定是会谅解您的!”

      其实易挽风之前一直效命于前太子柳雾延。六年前,柳雾延被以“谋反”的罪名五马分尸后,其麾下也都悉数被活埋了。他命大,逃了出来为柳雾观所救,跟在他身边做了近卫。

      前太子已经成为了大梁提都提不得的禁忌,也是易挽风大大咧咧的笑容下藏着的一块疮疤。

      “易挽风,你不要命了!就你长了张嘴,皇兄的事竟也敢提?王妃的事,本王自有分寸。”

      柳雾观当即喝止了易挽风,不让他再说下去。这么多年了,皇长兄临死前说的话依然历历在目。

      他们说他谋反,几十支墨羽箭插在他心口。所谓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吧。

      皇长兄满脸都是血,他拉着自己的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生于天家清醒着的人才是最苦的,为了那把龙椅什么礼义廉耻都不要了。皇兄就是做不到,所以父皇说我“谋反”。亲人反目,爱人相伤,这就是天子。雾观,你不要这样。要天下河清海晏,万里青山连绵。”

      原来,皇长兄期盼的天下和小寒心中的山河是一样的。

      柳雾观有一丝恍惚,不过片刻他又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天下都只能由自己来完成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匆忙,琅川王氏和雍王最近逼得越来越紧,严惟明又追咬了上来,晏辞君留下的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旁边的易挽风也跟着加快了脚步,连追带赶,嘟囔道:“殿下,您明明知道昨夜分明不是王妃娘娘......”

      晏辞君纵使有几分聪慧的,下手也毒辣,但还是思量不够周全。若真论起手段来,多年浸溺在阴谋中的柳雾观还是要更胜一筹。

      她的那些技俩在柳雾观眼里都是些初生牛犊的手段,终究还是嫩了些。

      事情远比晏辞君看到的更复杂,也更阴毒。那出“故人情”之所以能唱得起来,也多亏了柳雾观的配合。她能拿到顺利的拿到八千两银票,还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极乐宴”,柳雾观可是帮了大忙。

      晏辞君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殊不知背后还有着更老谋深算的黄雀。

      柳雾观遽然顿住脚,目光淬火一般灼人,厉声道:“仇恨如同流沙,她陷进去了,我得拉她一把。如果不这样做,她根本清醒不了。”

      风,彻底湮灭了柳雾观声音的温度。明明是心痛却说得那么不痛不痒,寒冷如霜。

      易挽风今日是知道什么叫做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他猛地垛了一脚,不服气道:“殿下!”

      柳雾观叹口气,肃然道:“好了,本王先进宫去。父皇这时候派琅川王氏的狗召本王进宫,定是有什么不妙的事了。想来王林甫这只老狐狸为了救他那侄子,什么都干得出来,必是不好对付。”

      易挽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像打了蔫的茄瓜。

      “那女人犟得跟头牛似的,不要再让她出乱子。还有慧娘,你也看紧些。这些日子我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这一连串的事,一时倒让我分不清究竟谁才是这池中鱼了。”

      柳雾观曳着步子,克制而从容。青衣款款,倒像是从古书里走出来得美郎君。

      近来,这扶阳城中的确是有人不安分了。千头万绪,柳雾观亦是忙得焦头烂额,他总觉得有一只手正秘密编织暗网,要将雍王和他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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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雾观在倾凤门前下了马,整整层层叠叠的衣裳。抬眼一看,沈兹楼今日穿着新制的一身墨绿色锦袍,拂尘别在腰上,带着敦厚的笑站在门口已恭候多时。

      作为梁帝身边的近殿常侍,他的表情举止都不可提早泄露天子的态度或情绪,只能见人就笑着。他只是恭然施礼,并无其他的废话,引着柳雾观在宫道上疾步而行。

      沈兹楼竟然亲自来了,看来今日之事是颇为不妙了。

      柳雾观也不多问,春风拂过眉梢,只听见鞋履磨过青石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济民殿外,候在檐下的丹衣内侍即刻迎了过来。沈兹楼一个眼神,他就识趣地躬身挪着步子前去通传。

      沈兹楼挺直了要站在镂花木门外,双手交叉,平顺地放在腰间。轻轻撩眼一瞥柳雾观,满脸堆笑,还是忍不住开声道:“宫近日将要修葺,工部侍郎正为发愁呢!他想着端王殿下品味上佳,还想着问问您什么颜色好。您看....”。

      若说张荃那老阉狗是百年的老狐狸,这沈兹楼怕就是才成型的精。

      话都说得如此明了,生怕谁听不懂似的。

      柳雾观沉着眼,看也不看沈兹楼一眼,淡然道:“原本的颜色就极好。”

      过了片刻,丹衣内侍在小跑着过来微微颔首。沈兹楼将拂尘递给他,叹口气,满眼含笑地带着柳雾观进殿内去。

      济民殿内燃着很重很重的檀香,几乎到了有些熏人的地步。那样重的味道灌入鼻腔,柳雾观不由得掩住了鼻。

      此刻,雍王跪在济民殿上,双腿已有些发麻。他哭丧着脸,求救似的看了自己的中书令舅舅一眼。

      王林甫还穿着上朝时的绛紫色葛衫,翡翠的莲花冠高高束起,站在雍王身后威严而肃穆。

      梁帝斜倚在梨花木的福寿榻上,膝间盖着一床白玉狐狸皮,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他那张本就气血不足的脸显得更为苍白。
      只要王林甫在的时候,梁帝的“病”便会尤其的重。

      “端王,你可知道孤为何现在召你前来?”

      梁帝的声音不大,听起来虽平和却有一种莫名的威严。

      柳雾观用余光瞟了王林甫一眼,拱手嘴硬地否认:“儿臣不知。”

      梁帝“呵”地笑了一声,嘶声道:“沈兹楼,这端王也是从你眼看着长大的。如今他说不知何故,那便由你来告诉他。”

      说完,他勉强喝了口参茶,接着又是几声猛咳。

      沈兹楼讶然失色,全然摸不清梁帝的心思。

      “怎么?还要孤教你吗?”

      才说完,梁帝又掩唇咳了起来,摊开手一看,全是鲜红的血。他颤颤巍巍地从榻上坐起来,伸手去取手帕,在唇边擦了擦。

      他将那染了血的白手帕揉成一团,气恼地掷到地上,推开想要扶住他的沈兹楼,厉声道:“去!”

      沈兹楼面露难色,战战兢兢地走到柳雾观身前,冲他讪讪一笑,说道 :“殿下,老奴得罪了。”

      说罢,高高扬起手,露出掌心,“啪”地一声,重重扇了下去。

      “现在,知道为何了吗?”

      梁帝的声音低缓而嘶哑,却像万斤铁砣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一双眉眼如凝寒霜,柳雾观挺直了腰,克制而冷静,沙哑着嗓子道:“儿臣的确不知。”

      梁帝挑眉直直地看着柳雾观,肃然道:“昨夜,好巧不巧你三弟私营的火药坊炸了,连累了附近的三百户百姓。端王,你说这火药坊炸得巧还是不巧啊?”

      “父皇觉得巧便是巧,父皇觉得不巧便是不巧。”

      说罢,柳雾观默然不语,站定一侧,像倾凤门前的一棵百年参天古木。

      梁帝见他那么杵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不愉,斥道:“削了嘴的闷葫芦!跟你老师苏诲一个样儿!”

      他又转眸看向端王,愤怒地将手里的折子重重砸到他身上,在鸦雀无声的济民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又像那瓦肆里的泼皮无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跪也跪得横七竖八得,哪里有个亲王的样子?”

      雍王捂着左臂,咬牙切齿地瞪着柳雾观,心里早已骂了他千百遍了。王林甫瞪他一眼又递了个眼色,让他坐得端正些。

      沈兹楼端过去一碗参茶,赶紧给梁帝喝下,又抚了抚胸口。

      梁帝斜睨王林甫一眼,见他脸色沉郁,又继续敲打雍王。

      “平日里你狎妓受贿的荒唐行径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真当朕死了么?你竟敢私营火药坊,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来朕之前是太纵容你了!”

      雍王瑟缩着,惶恐地低着头,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嚣张劲儿。他额头上渗出些汗,连连狡辩道:“儿臣私营火药坊都是为了父皇您分忧啊。”

      梁帝愤怒地掀翻紫檀木案,上面的文册奏章顺着台阶上滚了下去,散得满地都是。厚厚十几本册子,白纸黑字写的都是这几年雍王横征暴敛,营私舞弊的罪证。

      “哼,好一个为朕分忧。卖官鬻爵,结党营私,你就是这么替朕分忧的?”

      雍王就是个窝里横的主,在外恨毒又耍狠,得意时将人拿捏得死死的,做事太绝不留半点余地。但真遇到事,他舌头就像打了结,笨嘴拙舌说不出个一二三,只会一味推脱。

      雍王跪在地上,用膝盖在地上蹭着走,抱住梁帝的腿,哭诉道:“父皇,父皇你听我说。这些都是端王陷害儿臣的,儿臣冤枉啊。”

      扶阳城里想杀他的人都能排到塞北去,平日里慑于琅川王氏的威势,那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雍王私营火药坊让梁帝大怒的事早就传遍扶阳的大街小巷,都说琅川王氏的气数要尽了。墙倒众人推,平素有仇的报仇,有冤的雪冤,谁不来踩上几脚?

      这些年雍王和琅川王氏犯的事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纵使琅川王氏再有权势也挡不住百姓的怒气,御史台呈上来的折子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王林甫心中愠怒,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冷静持重的样子,扶起紫檀木案,弯腰将地上的奏章都捡起来,依次叠好,放回案上。

      “滚!”

      梁帝猛蹬一脚,雍王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匍匐在地上像只绿王八。
      “父皇...”喊道一半,雍王突然哭着改口,不停地叩头:“爹,爹!儿臣知错,知错了呀。”

      梁帝不愿再听下去,用力抖了抖衣袖:“够了,朕对你太失望了。这几日你就收拾收拾准备离京,前往陇州就番吧。”

      听到这里,王林甫不由得抬眼直视梁帝一眼,眼神犹如冰锥,看得人背后发凉。

      雍王哭得鼻涕都出来了,死死拉住梁帝的衣角,带着哭腔喊道:“爹,爹您是我亲爹啊..儿臣知错了。”

      柳雾观垂着眼,心中冷笑,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戏来看。他不禁感叹自己这个三弟真是太不了解父皇了,一个亲手将发妻推进莲花池的人,身上只有无情的冰霜。

      难道叫他一声爹,就能唤起他从未有过的恻隐之心?

      王林甫虽心里觉得自己这个侄子不成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说到底是有血脉的至亲。他扶起雍王,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鼻涕,拍拍头让他放心。

      王林甫站起身来,不屑地朝梁帝那么一瞪,怒然拂袖道:“陛下今日可是有些过了?渊儿只是犯了所有世家子弟都会犯的错罢了,怎的就要去陇州就番了?”

      沈兹楼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说不出话,不禁张大了嘴。

      都说“半朝乌衣是王家”,但以王林甫现在的作派来看,这大梁的江山将来是姓王还是姓柳倒还有得论了。

      柳雾观也不急,放宽了心看着这出戏。自己父皇是成了精的老姜,王林甫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有好戏看了。

      “哦,王爱卿此话是什么意思?”

      梁帝眉眼一挑,嘴角似乎带着些许笑意,踱步到祁王身前,不禁又掩唇咳嗽起来。他擦了嘴轻轻一甩,王林甫绛紫色的葛衫上绽开一个个猩红的斑点。

      梁帝陡然变了一副脸,龙颜大怒道:“这是孤自己的家事,难道王爱卿连这也要管吗?”

      王林甫倒也不急,并不正面回答梁帝的问题,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单手扔给沈兹楼递上去。

      “这是今早才拿到的战报,北狄人犯我西境,守将已是连连败退。臣已与商量过了,让陇州刺史驰援最为相宜,不知陛下是否同意?”

      陇州刺史王谨正是王林甫的长子,手握十三万重兵,在西境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这军报当真是过于刻意了。北狄人与大梁互市多年,已休兵止战多年。就算退一万步说,北狄人哪根筋搭错了,不顾互市的长久利益偏要来打秋风,也绝不会选开春时节。

      就连沈兹楼都看得明白,多半是王林甫刻意捏造了这封军报,随后再勾结北狄人演一场“敌军”入侵的戏。

      这是摆明了威胁梁帝,既要保住雍王又赚了一笔军饷。梁帝若是不答应,当年王林甫怎么助他发动政I变登上皇位的,也将让他怎么从龙椅上滚下来。

      想不到琅川王氏竟然已经嚣张到如此地步,就连明面上的君圣臣贤也懒得演了。

      梁帝听后心中愠怒却强忍不发,紧紧握拳朝在门边走来走去。思忖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就有劳王爱卿了。北狄人得寸进尺,孤迟早要灭了他们。”

      王林甫得意的应了一声“是”,说罢转身拍了拍雍王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渊儿莫怕,有舅舅在。所有的事,舅舅和你表哥都会处理好的。这东宫就是你的,不是什么野种都刻意和你争。”

      雍王惊魂未定,傀儡似的连连点头。王林甫竟是告退也不行礼了,走了几步,还不忘回身狠狠地斜睨柳雾观一眼。

      梁帝对此恼怒不已,却又未到将琅川王氏连根拔起的时候,只得忍下这口气。

      “慢着。”

      许久不曾说话的柳雾观,突然伸手拦住了雍王和王林甫的去路。

      柳雾观刻意走到王林甫面前,有模有样地朝梁帝行了个大礼,让他看看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方才父皇可是说到三弟私营火药坊一事?”

      梁帝欣慰地微微颔首,苍白无血色的唇终于绽开一点笑纹,心中觉得观儿还是很像她,一样的冷静自持,一样的清绝孤傲。

      柳雾观向前一步,不矜不盈道:“那么,依我朝律令应褫夺爵位,杖责二百,发配崖州。况且此次火药坊爆炸致使三百户百姓流离失所,理应更重,当再施以墨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中书不会连这也要偏袒吧。”

      王林甫怒目一瞪,泛起慑人的寒光。抬手怒然指着柳雾观,咬牙切齿道:“这是陷害!端王殿下罔顾手足之情,陷害自己的三弟,你于心何忍啊?”

      柳雾观声音陡然一冷,凌色道:“王中书,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啊!不然,你这可是诬陷,依律该拔了舌头。”

      “今早明昭寺便对长乐坊一带进行了初步探查,有个老更夫可是亲眼看不到了端王妃半夜在火药坊鬼鬼祟祟地想点火。敢问殿下,这不是陷害是什么?”

      “对,这是陷害!就是你这个野种陷害本王!”

      雍王也在一旁帮腔道,沈兹楼听得口干舌燥,连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柳雾观冷笑一声,“依王中书所言,岂不是昨夜出现在长乐坊附近的人便都是疑凶了?”

      话音刚落,柳雾观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刻意右手握拳在外,大呼:“王中书,英明!”

      梁帝朝桌上猛地一拍,茶杯跳起剪出几个是湿点,喝道:“够了!孤还没死呢,你们这就争起来了?”

      柳雾观阔声道:“儿臣知错。不过王中书既是将脏水泼到儿臣身上来了,其中详情便该查个明白。况且此案还牵扯了三百户百姓,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算了。”

      这个提议正合了梁帝的心意,他干脆顺着柳雾观的话说:“端王所说不无道理,那此事就交由你去查。”

      王林甫目光阴鸷,不悦道:“陛下,端王既已涉案,又怎可让他去查?这是否对雍王殿下过于不公平了?”

      雍王也心急地扯着他舅舅的袖子,让他切不可答应。

      梁帝有些不满地问道:“那依王爱卿看,谁人更为合适?”

      “岂不闻“清风明月,姑苏严郎”?左中书严惟明本就是自明昭寺镇抚使做起,一步步升上来的。有什么奇案是他破不了的?况且他素来公允,不畏权贵,最为合适。”

      王林甫看似大公无私,但谁人不知严惟明因着那位不可说的“前太子”与柳雾观早就闹翻了,两人早已是势同水火的仇人。

      况且,姑苏严氏祖上与琅川王氏是有几分亲的,王林甫叫严惟明一声世侄是不为过的。

      就连沈兹楼也听说今日一大早,严惟明带了府差堵在端王府门口,要拿端王妃开刀呢!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梁帝皱眉问道:“端王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柳雾观面容清寂,不卑不亢道:“儿臣并无异议。严大人公正无私,由他办理此案,甚好。”

      王林甫心中疑窦丛生,不由得抬起眼皮看了看柳雾观。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一时找不出更好的人选。

      因为他太清楚了,倘若提一个暗中与王氏有勾连的大臣来办理此案,梁帝多疑必定不悦,容易弄巧成拙。只能选一个看似折中的人,从中斡旋,让“折中”也变得不那么“折中”。

      雍王也觉得这是个好人选,严惟明对柳雾观的恨可不必自己少。

      王林甫舅侄像是得了多大的便宜,昂着头像只墨绿越鸟一般得意地走出济民殿。
      柳雾观也准备施礼告退,但梁帝突然叫住他还屏退了一众内侍,就连沈兹楼也不例外。

      王林甫一走,梁帝的病就神奇地痊愈了,不咳也不抖了。

      济民殿上一片阒然,梁帝站在白玉台阶最高处,俯视着柳雾观,径直道:“观儿,杀了晏辞君。三月后,东宫就是你的,大梁的江山也都是你的。”

      柳雾观苦笑一声,仰面长叹,仿佛要吐出所有的浊气。

      “父皇,我与您不同,做不到亲人反目,爱人相杀。恕观儿还未曾达不到天子才有的境界,做不到亲手将自己深爱之人推进莲花池里。”

      柳雾观扶着阑干,一步一步走上龙椅,按住梁帝的肩膀,悲切地问道:“这些年我一直想问您,用母妃的命换来的皇位,您坐得还安稳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爱恋(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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